崔兰央当即拔剑,护在赵令僖身畔。 “山中有猛虎。”无念低声道,“请公主下令前行。队中人数众多,一旦开始移动,猛虎便不敢靠近。” “猛虎?”她两眼一亮,“阿兰,猎虎。” 无念面上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双眉一拧道:“公主为求皇上康健,方来重锦寺做道场法事,倘若两手染血,血煞冲道场,恐怕祈福不成反添灾殃。更何况,佛门之下,不可杀生。” 崔兰央兴致勃勃,却叫他这一番话搅了,同时觉得这和尚言之有理。 赵令僖颔首道:“言之有理。启程上山。” 队伍终于启程,在山路间穿梭。她攀着崔兰央,脚步沉沉向前行进,看着前方无念挺直的脊背,频频喘息道:“什么血煞冲撞。阿兰,等下山时,一定要将那只老虎从林子里揪出来。” 无念脊背僵直,平生头回咬牙切齿。 山寺亭亭,立在峰尖,唯有一道险峻陡峭的青石台阶通向金顶主殿。禁军将士被留在石阶前,无念在前,赵令僖在后,崔兰央及庄白二人紧紧跟随,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背影,只怕有何闪失。 皇后已在主殿等候,另一老僧安坐佛案旁侧。 崔兰央先入殿内,引燃三株清香,奉于赵令僖手中。赵令僖持香随意拜过后交给崔兰央。老僧敲磬,震鸣声在殿内回荡。 “老衲弥寰。二位贵人登山辛苦,寺中备有斋饭,今夜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便开道场。法事开始,便不能停,届时辛苦二位了。”老僧声色沉闷,似是铜铃裂隙被封,摇晃时闷声作响。 听来很不舒服。 她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步下台阶。 重锦寺斋饭倒是令她出乎意料,房内陈设亦是颇费心思。屋中烧炭取暖,炭火烟气几乎细不可见,两床被褥铺着,用料柔软细腻,其内棉花蓬松软和。崔兰央查看一番,奇道:“京城一些大户人家,冬日里怕都没有这样上乘的炭用。” 她随意笑笑,与天家往来的寺庙,岂会短缺银钱? 这晚睡得安稳,山中一夜风雪未能侵入房中半分。晨起鸡鸣,天幕仍是漆黑一片,皇后侍女早早唤她起身。她迷迷糊糊又睡了半盏茶的功夫,待次鸢捧来温水,方睡眼惺忪起身梳洗。 法事自寅时天未亮便开始,山林中藏有蒲团,待法事开始,四面八方的林中传来唱经声。她打足精神,依照弥寰所述,配合法事。至傍晚,法事停下,林中僧人仿佛突然之间消失无踪。 她与崔兰央说起此事,二人皆觉奇异,欲一探究竟。她找人问明无念居所,去寻无念答疑解惑。 无念所住小院在次峰,由主峰去往次峰,需过一条吊桥。崔兰央站在桥头,看着悬于两峰之间随风摇摆的桥身,再看桥下重云叠雾的万丈深渊,忧心万千,于是提议由白双槐过桥传召无念至主峰回话。 她在桥头遥遥望去,对岸云雾缥缈,如在蓬莱。 不等白双槐请命,她先行上桥,于山风中一步三摇走向对岸。 次峰小院是间土墙茅屋,外围篱笆。她刚推开柴门,一声沉闷呜咽自她身后响起,好似昨夜登山途中遭遇的猛虎。她攥紧双手回头看去,一只白老虎正双腿前伸,身子后拉,脑袋压低,血口大张,呼出长长哈气后塌下腰身,团卧在近旁干草堆里。 她盯着老虎。 白虎亦盯着她,两只眼睛是如天穹般的淡蓝。 一人一虎,静静对望,直到茅屋门开。 作者有话说: 是谁狼狈赶榜单并且失败? 是我QAQ ? 第78章 山间湿寒风雾吹袭,携来血腥气息。她侧身回看茅屋,无念手捧托盘,其上盛有只被扒皮去首的四足野兽,血肉模糊难辨原貌。 “猛虎?”她目光折回静卧草堆的白虎,白虎抬起头颅,向茅屋张望。无念手中那盘生肉,多半是用来饲喂这只白虎,她半恼半疑:“假和尚?扮作和尚哄骗我父皇,这是欺君之罪。” 两峰险峻,吊桥横架其间,迎崖谷烈风,临茫茫深壑。每逢冬日,桥面霜露凝冰,稍有不慎即会葬身崖底。等闲难渡。 无念未能料到,赵令僖竟能踏过吊桥。 “既然和尚是假,”见其不答,她逼近无念,接连发问:“所谓‘隐龙脉’更是凭空捏造?‘业火焚血’亦是无中生有?道场法事更是故弄玄虚!小和尚,不妨你告诉本宫,你和那老和尚刻意将本宫和母后诓骗至此,有何意图?” 身后白虎忽发呜咽之声。 她已在无念面前站定,生肉血腥扑鼻而来,那白虎误以为她来抢夺食物,故而示警。 无念颔首微礼:“容小僧先行饲喂。” 白虎在柴门外焦急昂首,却徘徊不进,想是饲喂日久,自幼规训,养成习惯。她将无念手中木盘抽走,一松手,木盘坠地,生肉震荡零散,地面渐起尘土。木盘落于她身前尺寸之地,她探足向前,足尖轻踩木盘边沿。白虎抬抓扒上篱笆,来回抓挠,却始终没有入院。 “看来饿得不轻。”她掩面轻笑,“畜牲尚懂规矩,你比它又如何呢?” “公主何苦为难小僧,为难一只畜牲?” “本宫喜欢为难谁,就可以为难谁。”她踢踢肉块,厌嫌道,“真恶心。本宫荤素不忌尚觉恶心,和尚不杀生不食荤,端着这东西竟然面不改色。平日里怕没少偷吃。难怪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细皮嫩肉养尊处优,全不像是吃斋念佛的正经和尚。说罢,你和你师父,编纂虚言,有何目的?” 无念避而不答,频频看向抓挠篱笆的白虎。 “不说?” “公主,公主你还好吗?”白双槐的声音忽然响起。 紧接着崔兰央惊呼:“好大一只老虎,公主,你没受伤吧?” “还不说?”她斜眼睨去,“杀了你,再去问老和尚,一样可以。即便问不出答案,将你们师徒二人宰了喂老虎,照样可解本宫心头之患。” 远处寒光一闪,白双槐拔刀,小心翼翼靠近白虎。 “不要伤它。”无念叹息。 她抬手拦道:“小白,住手。” “请公主随小僧往金顶主殿。” 她踢开肉块,向外行去,无念步伐稍快,拦在其身前。在其发话之前,无念半蹲下身,动作轻柔为她脱下绣鞋,低声解释:“鞋面染有血污,一旦出院,必引得白虎发狂,恐会伤及公主。” 玉红缎面金丝绣线,置于院中泥土上,犹如春深花开。 无念又脱下僧鞋为她换上,这才起身向外。 僧鞋并不合脚,她走得便慢。离开院子后,崔兰央与白双槐齐齐围来,见她步子有异,崔兰央并无忌讳,低头见她换了鞋子,急声发问,知晓她并未受伤方才安心。随即又道吊桥危险,鞋履不适更难行走,便催白双槐往宿处取鞋。 一来一回,又耗近半个时辰,天彻底黑下。桥头未点灯,白双槐背负长棍,棍头挂灯,战战兢兢过了桥。无念提盏风灯交予崔兰央,由崔兰央在前引路,赵令僖紧随其后,白双槐守住无念,待前者成功渡桥后,白双槐方盯着无念一同渡桥。 四人桥头会和后,直上金顶主殿。 殿中长明灯燃,却无一人值守。 “公主请看佛像。”无念双手合十,抬头上看,直视佛像。 主殿佛像巨大,高近三丈,房顶四周亦挂有成排灯盏,于深夜照佛像通明。初来时赵令僖满不在意,如今细看方才惊觉,主殿供奉并非寻常如?????来观音塑像,是尊无名女佛。甚至并非女佛。 塑像脚踩云浪,衣为霓裳,手执灯台,项佩金环,发梳高髻。 通身金塑,唯有鬓边簪花材质不同。 灯火熠熠照得金身流光,远远望去,流光镀上簪花,泛金黄之色。她目光在四周扫过,屋顶灯盏需定期更换,必有梯子可登顶端。最终,目光落在神台之上。她唤白双槐上前,为自己垫脚登上神台,绕到塑像后端,果见向上台阶。 快步登顶,硕大花萼近在咫尺。 那朵簪花如她头颅大小,她将簪花取下,是朵拒霜花。指尖刚刚触及花萼,便知是以金线丝绢缠成的宫花,用料与她此刻簪于鬓边的宫花一模一样。 向灯下一照,看金线丝绢崭新,应是刚换不久。 “皇后娘娘,师父。”无念声音远远传来,她凝眉,目光越过塑像肩颈向下看去,皇后与弥寰法师先后步入殿内。 弥寰问他:“怎么在这儿?” “公主欲要添香。”无念平声回说,“夜深凄寒,便遣二位大人代劳。” 白双槐正在神台下,闻言抓起柱香应道:“是啊,大晚上的天冷,万一公主染了风寒就不好了。”说罢引燃柱香插上,像模像样拜了拜。崔兰央随机应变,与皇后行礼后便与白双槐一起告退。 片刻后,无念亦被弥寰支开。 皇后与弥寰深夜叙话,想必是有要事,无念既然设计让她听上一听。她索性躲了躲身形,仔细听着。 “有什么话,定要在这里说。”皇后在神台边坐下,拿起木槌把玩手中,嗤笑道:“听敲这些木头听得久了,我有时就会想,倘若世上真有鬼神佛魔、因果报应,武宁姊姊会是哪类?她在这儿听着我说的话,会不会想方设法地报应我。” 她握住手中宫花,听到“武宁”二字,忽然明白这尊金塑的身份。 武宁王赵贞柔。 她父皇同母所出的姐姐,因幼年处境艰难,无金玉珠饰,便以旧宫花压鬓作饰。她戴宫花,便是因为武宁王。她一直以为,是因她容貌俏似武宁王,是以皇帝喜爱看她佩戴宫花。她问次狐,次狐也说侄女似姑,或许是皇帝见她模样便会忆起早逝的姐姐。但今日见到塑像,要说形貌相似,赵时佼更像武宁王些,而她在容貌上几乎全无相似之处。 “皇后娘娘大可安心,若有报应,二十多年前就已报应在老衲身上。” “果真是鲜廉寡耻之辈,竟还能如此坦然说出。”皇后哑然失笑。 弥寰微笑回答:“有皇后娘娘庇佑,老衲自然心中无忧无惧。如今时日无几,老衲也已老迈,想求娘娘来日赐老衲一座香火旺盛的寺院颐养天年。” “就为这个?” “要再多,老衲也没多少年头享用了,不折腾那么多了。” “好说。”皇后应道,“香火鼎盛也只为财源滚滚。宫中佛堂数不胜数,寻处最大最热闹的,你在里住着,本宫保你锦衣玉食寿终正寝。” “皇宫到底规矩多些,老衲乡野里待惯了,怕不自在。” “弥寰,从十多年前本宫察觉到你弄出的那个小杂种的身世,便觉恶心至极。若非你能编纂些假话糊弄皇帝,本宫绝不会容你活到今天。你带着一肚子的秘辛,想跑?二十多年前敢进宫里扯谎,就没想过今日下场?”皇后理平衣袖起身,“若无旁的事,本宫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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