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郁清俊的眉心蹙着:“儿子一去,谁照顾您的身子呢?” 一想到母亲随自己奔波一路,又在这异乡病倒,陆郁心头便泛起一阵愧疚。 “我的身子已经好了不少。”陆母道:“主要是在晕船,如今上了岸,歇息片刻便没事了,你这次来江南有大事要办,不是伺候我的。” 见母亲如此坚持,陆郁也只能压下心头的惦念上路,他将此次外出带的所有丫鬟仆役都留给了母亲,自己只随身带了一名书童,便匆匆赶赴杭州。 嘉兴的官员知晓陆郁要来,特意备下宴席为他践行,饭后也安排好了官船。 宴席上,嘉兴官员看陆大人甚是年少,身边却未曾有红袖,想来是家眷都在京城,特意招来几名十四五岁,姿容甚是纤丽的瘦马。 陆郁自是婉言相拒,只向他打探道:“周大人在嘉兴为官多年,可曾听说苏州的江夏江同知?江家罢官后,他的家人如何了?” “他的家人……”那官员皱眉想了良久:“他是不是有一双儿女,似乎有些印象……陆大人是和江家有什么渊源吗?我托人替陆大人打探打探?” 那目光里充满审视,陆郁心中一凛道:“无甚关系,只是曾住得甚近,路过姑苏,偶然想起。” 若只是他,也是无所谓的,可他如今是太子门下,若将太子牵扯进江家的陈年旧案,那他又怎对得起恩师和太子的器重? 那官员哦了一声,抚着长须道:“陆大人记挂着昔日的邻居,也真是重情重义,只是时日太久,实在不好打探了。” 陆郁颔首点头,未曾再说什么。 他本也没指望嘉兴的官员,本来还想自己路过此处探访一番——他记得绫枝有个远房亲戚是在嘉兴的,也许知道些什么。 只是如今惦念着太子,想早日去杭州,再加上母亲又独自在嘉兴养病,陆郁也想早去早回,他思索了半晌,也只得先启程去杭州,之后再处理自己的私事。 其实杭州如今的情形并不像陆郁想的那般十万火急,如今王大人等官员都被东宫笼络得很好,再说大家都默认由太监承担所有罪责,因此也无人狗急跳墙,明面上,倒甚是君臣相得。 沈千章收到陆郁的信,还有心思和李御调侃:“定舟已经到了嘉兴,想必过几日便来了,啧啧,只是这封信里却未曾提到那名曾对他有恩的女子,也不知寻到了没有。” 烛火朦胧,李御穿着常服半倚在榻上甚是放松,摇头笑道:“阿郁这么多年来,还从未提及过哪名女子,他这次既然开口了,待他来了,无论如何孤也要问个清楚,替他寻到。” 沈千章也笑着和太子开玩笑道:“殿下为了定舟的婚事,费了不少心思,说句不合适的,只怕是陆大人在世,也比不上殿下上心。” 其实他这话不止是玩笑,太子虽未成家,却甚是关怀陆郁婚事,多年来不知给他牵线了多少名门贵女,却都被陆郁以公事繁忙为由谢绝。 而这次陆郁竟主动提到昔日的女伴,太子自然要不惜成本的去寻。 沈千章低声道:“其实臣想着,若只是普通的恩情,定舟又怎会专门写信提起此事?我猜想那女子八成是他的小青梅。” 小青梅…… 李御想着平日陆郁君子端方的模样,还真联想不到他会和如此旖旎之词扯上关系,不由一笑道:“阿郁是个君子,你可莫要直接如此点明,万一毁了那女子的闺誉,阿郁定不会饶过你。” 沈千章得意道:“殿下,臣在京城辗转花丛,这点儿经验还是有的——若那女子和定舟曾有过□□,殿下便将臣早就看上的汗血宝马赏臣,如何?” 李御好笑道:“此事说起来和孤也无关,孤倒白白损折了一匹马。” 沈千章笑嘻嘻道:“看定舟这样的君子为情沦陷,岂不是美事?” 李御一笑,也应下了赌约。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好事 张平被捕入狱之事,绫枝也有风闻。 她毕竟出身官宦人家,这几日在宅中进出,也能感受到周遭氛围的异样,那么多侍卫严加防守,可见陆郁如今的身份,只怕比她想得还要贵重些。 再一结合前几日陆郁的问询,绫枝也能隐隐约约猜到,张平入狱,定然和陆郁有关。 但她自从那次风波后从未回过张家,因此也没有多问。 可她不问,却不代表事不会来找她。 这日刚用罢午膳准备歇下,清霜便急匆匆过来道:“姑娘,外头有人来寻,要姑娘回张府一趟。” 该来的躲不过,绫枝带上帷帽,起身随着清霜走出院门。 院门口站着的是夫人跟前得用的婆子,看到绫枝出来,忙迎上来道:“姑娘住在此处,倒是让我们好找,如今府里大乱,夫人也惦记着您,您快随咱们回家看一眼吧。” 夫人和张平做事不地道,但姑父对自己并不算坏,再说嫁妆等家当还握在夫人手中,绫枝心里有数,当下也未曾到老死不相往来的时候,便忍着倦意略一点头,随那婆子上了马车。 如今张家遭难自顾不暇,绫枝自然也不必担心强抢一事,坐在马车里,倒是还眯着眼打了个盹。 待到了张府,便随着婆子一路去了夫人的院落,一路上,便看到丫鬟和小厮皆在收拾行囊,院门大开着,还混合着孩子的哭声,她在外头还不觉得,如今一看,却完全是一片树倒猢狲散的气象,绫枝想起往事,抿着的唇微微有几分发白。 夫人斜着歪在贵妃榻上,甚是虚弱,想来是头痛又发作了,只在看到绫枝的一瞬间,眸光登时迸发:“绫枝,我倒是小看了你——说!你这几日去了何处?见了何人?你表哥被抓去了大牢!是不是你害的他?!” “夫人又不是朝廷大员,想来也没有审人的权力。”绫枝只冷冷道:“至于张平,若不是做了有违律法之事,他又怎会入狱?” “你……”夫人指着绫枝,颤颤巍巍的点头道:“好,好啊——我们张家倒是养出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家丁说你这几日和几个男子厮混在一起,还说这几人和官府往来甚密,我还不信……看来你是早就准备了后路!说,你是怎么和奸夫同谋,把我儿送进牢里去的?” 看着夫人哭闹耍狠的样子,绫枝一时啼笑皆非:“……夫人,你诋毁我倒也罢了,那几人却身份贵重,是从京城来查案的,你还是积点口德,免得丈夫和小儿子也一并连累了。” “京城过来的?”夫人冷笑着审视绫枝:“你还真是出息了!那我儿的确是被你送进大牢中的了?!婚事本就是两厢情愿,你不愿意,我们也不能绑了你,可我们毕竟养了你小十年,绫枝,你如此行事,传出去岂不被人戳断脊梁骨?!” “第一,张平是自作孽,若他行事端正,我一个小小女子,怎能把四品官的长子送入大牢?!” “第二,我和弟弟来杭州投奔姑母是不假,但我们是带着田产,庄子,银钱来的,不说银钱,就说前两项,如今每年都是夫人在打理吧?”绫枝眸光冰冷锐利,纤细的背挺得笔直,落落大方思绪清晰:“我和弟弟二人一年能吃用多少,庄子一年又有多少进项,想必夫人比我清楚,到底是你们养我十年,还是我们江家养了你们十年,犹未可定!” “还有,我不似夫人,我可不怕旁人戳什么脊梁骨,相反,绫枝最近,倒是很想请街坊邻居们评评理,张家先吞我家产,后强改我婚事,你们都不怕传出去,我何惧之有!?” 余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是的的确确被惊住了。 绫枝从小娇养在深闺之中,这么些年,她也是个温婉体贴的性子……余夫人实在未曾想到,这姑娘竟还有如此泼辣伶俐的一张嘴。 人总是恃强凌弱的,看到绫枝如此模样,余夫人一时倒不知说什么了,本来想先唬住绫枝,再让她托人去打探张平情形的主意也落空了。 余夫人凝视着绫枝的脸庞,生出无法拿捏之感,许久才吐出一口气:“这么说,你是打算和张家决裂,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了?” “姑父在我姐弟落难时伸出援手,绫枝铭记在心,但此后种种,实是伤透人心。”绫枝偏头,一字一句道:“夫人,绫枝和张平此生不再来往,但会尽力报答姑父恩情。” 父亲去后,母亲一人带病勉力支撑着她和弟弟的生活,一家人摇摇欲坠,从姑苏到嘉兴,湖州,再到杭州,几番辗转,最终还是姑父和姑母收留了他们。那时江家是犯官之家,身份多有敏感,可姑姑姑父却仍未退缩。 其实初期,姑父对她和弟弟都甚是不错,只是姑母久未有子,渐渐失宠,她和弟弟自然也被冷落。 姑母去后,姑父也远去京城为官,便不再问津他们。 但在绫枝心中,一想起姑父,还是那个笑着把弟弟抱在膝上的中年男子,也许他谈不上是骨子里的好人,但心肠绝不坏。 “你口口声声要报答你姑父,那你表哥是你姑父的长子,如今却身在狱中,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余夫人嘶吼道:“你若真像你说的这么好!早就利用男人,打探消息救他去了!” “张平所作所为,你比我清楚。”绫枝淡淡道:“他违反朝廷律法,是抓是放,都要看朝廷制度。” 余夫人闻言,只是呆呆的望着前方。 “夫人,我和弟弟几日后便要北上,江家的田产庄子,也该物归原主了。”绫枝心善,不愿这个节骨眼上讨要,但一是这本是自己的东西,这十年的进项都归了张家,二来也是怕因张平之事,把自己存在张家的财物直接充了公。 一听这话,余夫人立刻翻脸:“原来是来要钱的,什么庄子田产?告诉你,什么都没有!” 她的嚣张让绫枝心底登时生出冷意,她转身不愿多说:“也罢,那只能官衙见了。” “官衙吗?”余夫人干笑一声:“你不准备要江诺的前程了吗?他的户籍,如今还在张家名下!” 绫枝背影顿了顿。 朝廷实行科举由学校之制,若想去京城参加会试,学籍必须在官办学校,但江家犯了事,虽说没有什么明确的制度规定不能考,心里还是有些芥蒂,特别是母亲,临终前再三强调,莫入官场,实在逼不得已入了官场,也要隐瞒姓名。 可父亲犯的罪,也只是小小的失查之过,但绫枝还是听从了母亲的意见。 江诺当时为了考乡试,户籍是挂靠在张家的,但江诺学了制度,也知道朝廷条例,除了谋逆,结党等几大罪,贬官罢官皆不会祸延后代科举。 日后将江诺户籍调出,也就是了。 绫枝一步一步走出张家,未曾回头。 * 京杭大运河,广济桥码头。 沈千章早早便和杭州的官员等候在此地,到了夕阳时分,烟波微茫,有一官船徐徐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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