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你不必再相逼陆公子了。”一道清冷的女声温温柔柔的响起:“绫枝本不愿相扰,是陆公子执意相邀,再者您毕竟是绫枝生母之友,绫枝才一厢情愿前来侍疾,既然绫枝如此惹您生厌,那绫枝从此日起,一世不会踏入此宅一步。” 陆郁回眸,绫枝纤细的身影摇摇欲坠站在门廊处,她仪容整齐,将脆弱掩饰得极好。 甚至,言语之间竟改称自己为陆公子了。
第50章 香消 绫枝属实不愿再和陆府牵扯, 虽说她心悦陆郁,但如此下去,只是让自己难堪罢了。 她说完这番话就走了出去, 在偌大的陆府停留了几秒, 却未曾走入自己的院子, 而是径直朝府门走去。 她本就没将自己的东西带来多少, 再说陆府的上上下下都是看戏的,她又何必自取其辱,绫枝什么都没拿, 随着清露清霜一起走出了府邸。 刚迈出府门,便听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青玉在背后唤她:“姑娘留步。” 绫枝愣了愣,回头就看见陆郁,挺拔若青松的站在府门前, 仍是公子如玉纤尘不染,他手里提着一个箱屉, 看到自己, 唇角微动:“你……出去避一阵也好。” “待到事情平息,我定会去寻你。”陆郁低声道:“有紧急事, 可直接来寻青玉。” 陆府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绫枝身上一阵阵泛起冷意, 唇瓣动了动,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未曾想到, 她竟会如此仓促的以这种形式离开陆府。 眸中起了水雾,渐渐看不清前头的路。 回去就回去吧, 她本来也没曾想住在陆府, 此处也不是容身之地, 她在京城也有自己的宅子,虽然小些,却是他们姐弟自己撑起来的容身之所,她有一手好绣功,无论在何处,都能养活自己……可心头却一阵阵刺骨的疼,她曾经那样盼望来京城,可如今前路的光,似乎愈发黯淡。 “姑娘,姑娘……”清露红着眼眶,举着伞道:“您慢点走,下雨了,我给您打着伞。” 下雨了吗? 绫枝恍若未觉,只身上阵阵发冷,清露清霜搀扶着她,撑着伞往自家院子里走。 也多亏在京城有所院子,否则这情形下岂不是更加狼狈? 刚一拐入巷口,她们的脚步却不由得一顿。 这小院所在的巷子都是京城的普通人家,一应是黑瓦白墙,道路也并不宽敞,金丝乌漆木的马车停在巷中,甚是引人注目。 巷子的人家房门紧闭,想来也是一瞧便知巷中来了贵人。 绫枝停下脚步,车帘被掀起,马车中的男子神情淡然,黑眸沉沉,衣襟上半丝雨滴也未曾沾染。 竟是李御。 绫枝心口猛然被揪住,微微缩了缩肩头,不知为何,她并不愿让李御看到她如今的狼狈模样。 可在那黑沉沉的眼神中,似乎一切都无处遁形。 隔着雨幕,绫枝似是听到一声轻笑,李御的声音淡漠传来,似是有几分好整以暇:“孤倒未曾料到,会在此地,此时遇到江姑娘。” 京城夏雨,她孤身在此,鬓角的青丝沾了雨水,彷徨又凄凉。 李御唇角不由得翘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绫枝咬唇,这句话倒是她想说的,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好似李御看到自己落泪狼狈,是一件极为开怀之事,甚至他在此地,就是为了在等待罢了。 只是面前人仍是波澜不惊,倒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绫枝守着礼数福了福身道:“雨落得急,方才隔着雨帘未曾认出是太子殿下,失礼了。” “无妨。”李御眼眸深黑,淡笑道:“孤方才经过此地,恰巧有人禀告说这住处已收拾了出来,此时是孤吩咐下去的,孤想着去看看,既然主人来了,不若亲自去验看一番。” 话音一落,便有侍从小心翼翼的在车畔撑起伞,李御径直下了车,便朝那宅子走去。 他并未回头,似乎笃定了身后人会跟上。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李御唇角浮现一抹阴冷的笑意。 时至今日,她还能去何处? 绫枝跟在李御身后走进院子,却发现曾经有股阴气的院子如今被收拾得很是妥当,也许真的是做了法的缘故,整个院子明亮宽敞,不可言说的气氛减淡,倒多了几分安心。 有个僧人恭恭敬敬的行礼道:“殿下,这处宅子靠近湿地,又犯太岁,的确阴气重,如今做了几场法事,已五行流通,想来住着也能清净不少。” 绫枝听着这番话,望着处处妥当的住宅,再想起方才一片狼藉的陆府,对李御心生感激,轻声道:“殿下,民女到了京城后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可殿下却不计前嫌,多谢殿下了。” 李御眉梢轻抬,目光掠过雨幕,漫不经心的缓缓道:“望着这雨,孤倒想起了一些旧事,为了那旧日情分,孤也不能对江姑娘坐视不理,江姑娘,你说对吗?” 绫枝身子一僵,缓了缓才想起他是在说那日春雨两人一同出行之事。 自从陆郁现身,二人很少独自相对,太子也进退有度,帮她也是拿着陆郁的名堂,如今骤然提起两人的从前,气氛登时微妙。 绫枝不着痕迹的退了两步道:“民女惶恐,那日有幸和殿下,陆公子,沈公子一同春雨泛舟,民女终身难忘。” 李御望着进退有据的绫枝,冷笑眯眸。 小姑娘倒机灵得很,唯恐和他有一丝一毫的牵扯,处处将旧事往和陆郁的交集上引。 想起那被退回的平安符,李御眸底闪过几分冷意。 她还未曾真的察觉到周遭能依赖的人越来越少,待到有一日猛然惊觉又走投无路,便只能瑟瑟发抖的来依靠他了。 到了那时,恐怕巴不得将旧事重提。 绫枝正想着如何逐客,忽然脚畔一软,白绒绒的猫咪已扑到她脚下打滚,如球般惹人爱怜,绫枝又惊又喜:“雪团!” 她离杭州时本想将雪团一并带来,但陆郁向来厌猫,再说又和太子同行,带猫多有不便,只好忍痛将雪团送与了邻近的一户人家,却没曾想,今日竟然能再次见到。 李御噙笑望着这一幕,淡淡开口道:“江姑娘倒是个念旧情的。” 绫枝有些尴尬的将雪团放在地上,讪讪道:“雪团是我养了多年的,又多日未见,让殿下见笑了。” 李御淡笑道:“江姑娘既喜这雪团,那定然会喜欢孤在院中备下的旁物。” 绫枝一怔,走去内院一看却愣住了,阶下的绣球花,铃铛下的杨木绣棚,卵石围起的小池,甚至连那一株荷,都和曾经的院子甚是相似。 “这……”绫枝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缓缓道:“这是……” “江姑娘顾念旧情,定然也割舍不下曾经的一花一木吧。”李御淡笑道:“既是惜花之人,这些花在南边也无人照料,孤索性将它们都移到了此地,花在近前,总好过遥寄思念。” “殿下国事繁忙,却为了民女的微末小事费心,民女……甚是惶恐。”绫枝隐隐惶恐,对李御的用心也甚是感激:“只是这些花常年长在南方,最是喜阴喜水,如此乍然移到北方,虽说眼下还在盛开,只怕是撑不过这个冬日。” “在南地长得再好和姑娘又有何关系,既是心爱之物,自然要放在近前。”李御眸含淡笑,语气波澜不惊:“孤也甚喜姑娘园中之花,孤倒是觉得,就算这些花草真的香消玉殒了,也要死在孤的眼前为好。” 绫枝方才还满心感激,此刻却有一股冷意顺着背脊升起,她唇角僵硬,费力的扯出一丝笑。
第51章 陈情 绫枝望着李御的侧脸, 心头仍是止不住的惊惶,明明眼前人言笑晏晏,却有说不出的冷意让她瑟瑟发抖。 “这花是孤花费了不少精力特意从江南采来的。”李御眯眸望着那绣球花, 倒好似真的在观赏稀世珍宝:“花可寄情, 就有劳江姑娘照料了。” 他说花可寄情时嗓音暗哑, 本来还算坦荡的一句话, 却有了几分旖旎之意,让人不禁思索太子对这几朵不算稀有的花寄了何情,此念头只是一转而逝, 绫枝低下头规规矩矩道:“民女谨遵殿下吩咐。” 她恭谨得连头发丝都未曾出错,李御眯眸打量着,含笑淡淡道:“再过几日,孤会再送你一份江南旧礼。” 绫枝迷茫抬眸,看太子甚是矜贵温和的站在自己面前, 心里不由一动——殿下如此平易近人,倒不如向他提一提陆家之事, 如今太子在朝中甚是得势, 想来不管陆嘉犯下了何案他都能转圜。 这么一想,绫枝提裙跪倒, 焦灼道:“殿下能如此待民女,定是礼贤下士, 善待英才的好主君, 阿郁如今遇难, 还请殿下施以援手。” 李御倒也不恼,面无表情的俯瞰跪在地上的纤细身影, 在他记忆里, 绫枝如同沉在江南春水中的琥珀, 静影沉璧,只要一靠近,幽静温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她如今倒也急躁了。 为了给陆郁求情,倒是比那日向他讨要平安符时,还要焦灼几分。 绫枝跪在地上垂着头,未曾捕捉到漆黑冷漠的眼眸里闪过的阴戾笑意,只能听到太子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阿郁有什么难处,孤怎未曾听他讲?” 绫枝有心想要让太子出手,但一想陆郁都没开口,自然是有他的难处。 自己身为陆郁未过门的内眷,更是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谁知李御竟好整以暇的一撩袍摆,径直坐在了庭院的石凳上,大有洗耳恭听的模样,绫枝只得硬着头皮将陆家的情形大概讲述了一番,又俯身道:“此案事关朝廷重臣和殿下肱骨,还望殿下调查清楚,勿使陆家蒙冤受辱。” 李御唇边的笑意始终未变,指尖轻扣桌板淡淡道:“江姑娘是以什么身份来对孤陈情的?” “若是以陆家内眷身份,孤只能说圣上自有明断,孤不宜插手。”李御缓缓呷了口茶,说得字字清晰:“若是别的身份,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他字字清晰,绫枝的心骤然被抓紧,可在心惊之中,又如同笼了一层雾般茫然。 上座的储君冷静自持,并未有任何动情模样,自己脑海里掠过那般可怖想法,都是亵渎了储君。 可她又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身份? 爱妾苏朝朝的挚友?微服时短暂相处过的房主? 李御垂眸,因心头焦灼纠结,小姑娘鼻尖上起了层浅粉色,倒比往常多了丝妩媚。 她肤色白如初雪,染上的浅粉如淡淡胭脂,倒引得人想要摧折。 可惜还不够。 李御置身事外的冷冷想着,若是连那眼角也泛了红,便更有趣味了。 太子蜻蜓点水般留下这句话,起身径直走了。 花落了满径,绫枝还未起身,太子却连头都未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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