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来京后,他听了夫人所说,对江家二姐弟又恨又怒,始终想着该如何整治这两个白眼狼。 只是绫枝如今已和陆郁相认,陆郁在詹事府,和他无甚关系,又恰逢陆嘉入狱,他在侧旁观,巴不得陆家从此覆没,到了那时,绫枝没了背靠的大树,还不是任由他欺凌。 没曾想在此地遇到了江诺,穿着生员服色,看上去倒像个大人了。 张司官打量他几眼,又一想最近的太子谕旨,不由得恍然:“你入了国子监?明年要春闱?” 江诺干巴巴道:“……是要春闱。” 说着略一点头,便拽着同窗们走了。 他虽常年在书院,也听闻了姐姐和夫人闹翻一事,偏偏在此地遇上姑父,从前姑父对他倒也说不上坏,因此江诺只想着应付过去。 张司官盯着江诺离去的背影,目光逐渐阴冷。 他本已将此人忘记,没曾想倒长成了年少模样,自己的儿子在牢狱中待死,他却神采飞扬,和一群少年郎在自己眼皮底下说说笑笑。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转念一想,江诺还有把柄在他手中,朝廷严禁窜籍,江诺从前的科举皆是在自己名下,若是捅出去,江诺的功名不必提了,稍一动作,还能问成将死之罪。 张司官立刻去寻国子监的司丞禀明此事,司丞大惊,一查学籍果然如同张司官所说,江诺身为江家子,曾在苏州书院念过书,后来却将户籍学籍一股脑挂靠在杭州张家。 这是圣上明令严查之事,一旦查实,剥去功名不说,若从严还要杖刑流放,如今江诺已经用假学籍考过了举人,该是从严论处的一类。 司丞皱眉,不由得为江诺可惜:“这……既然你们是亲戚,此事当初大人也晓得?” “还不是我那去世的夫人不知利害,我又怎能得知?”张司官叹气道:“窜籍一事甚是严重,有碍朝廷科举的公平公正,为此……我也只能忍痛大义灭亲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司丞只能照章办事,他传来绳愆厅的人道:“你们叫几个刑部的人,随张司官一起,将江诺押送过来。” “刑部的人?” 绳愆厅的人一怔,一般国子监的监生犯错,都是由他们解决,何曾要动用刑部,但看司丞一脸严肃,也只得拱手称是,随着张司官一同去了。 司丞望着他们的背影摇摇头,若是平常他倒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圣上前几个月才下了严令,严查此次春闱,力保科举公平——也只是可惜了江诺这孩子,倒也是有几分才华的。 思量之间,江诺已经被人反剪双臂带了过来跪倒,他面色倒还镇定,只抬眸道:“敢问司丞,学生犯了何罪,为何要抓捕学生?” 司丞未曾说话,抬抬下巴,便有人将学籍递了过去。 江诺看到张司官时已经料想到了,此时看到学籍,更是无话可说,他咬咬唇,垂眸不语。 司丞正要把人压下去,一边的张司官已道:“大人,当时他年纪还小,无视朝廷法度的应该另有其人,不若将他姐姐带来,一并下狱审问。” 听到这句话,方才还平静的江诺登时抬眸,脸色煞白道:“司丞,此人是学生一人之罪!我姐姐一介闺中女儿毫不知情,司丞莫要牵连学生家人!” “那就先治你的窜籍之罪。”司丞一摆手道:“来人啊,将他看押去刑部。” 夕阳落下,雷声震耳欲聋,书童一直是跟在绫枝身边的,只是公子在衙门里行走,身边需要个人,才刚到江诺身畔,谁曾想这还没几日就出了这等事儿——立刻飞奔出国子监,上气不接下气的将此事原原本本告与了绫枝。 绫枝听罢消息腿一软,几乎就要跌倒。 她最怕的便是此事,但她想着此事倒也不急,毕竟若无人举报,也没人知晓他们窜籍一事,待到陆郁将家中事处理完毕,再忙弟弟的事儿也不迟,谁到杭州天高皇帝远倒也没什么,一到京城这么快就露馅了。 绫枝心口被紧紧揪住,喘了半晌才找回思绪:“那国子监的人说没说怎么判?何时判?” 书童抽抽噎噎的哭道:“小的也不知朝廷具体法度,只是国子监将刑部的人都叫来了,听说要杖责流放,至于何时判,想来也是极快的,公子已经直接认罪了……姑娘您可要救救公子啊!” 绫枝闭眸,强迫自己冷静。 她自然知晓为何江诺干净利落的认罪,自然是想着此事已证据确凿,免得调查下去夜长梦多,到时再牵连家人…… 绫枝全身发冷,手脚冰凉的颤抖不停。 她果然……是不该来这京城吗? 陆家蒙难,弟弟又遭遇牢狱之灾,陆郁自顾不暇,此时,还有谁能帮她? 绫枝如今才晓得自己别无所求,甚至嫁不嫁陆郁也不是那么要紧,她只想跪地祈求老天将她从小相依为命的弟弟还给她。 那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骨肉至亲了。 “姑娘……姑娘莫慌……”清露看绫枝夏日里纤细的手腕却止不住的轻轻抖动,心里甚是酸涩,忙握住她的手道:“公子如今在学里有不少同窗,相信他们也会有办法,再说陆公子虽在詹事府,但名望在读书人中颇响,此案也不是惊动陛下的大案,公子去找人游说游说,定然不会有事的。” 绫枝静下来细想一番,觉得清露说得甚是有道理。 她也不求江诺能再度科举功成名就,只是将她囫囵的弟弟放出来就好——这点事儿,想来陆郁还是能运作的。 只是陆家如今…… 雷声震震,夏雨终于瓢泼而下,窗棂都耐不住风吹雨打轻轻抖着,绫枝看了一眼窗外逐渐黯淡的天色,强自冷静道:“你拿着这个去陆府一趟,让陆公子无论如何,都要抽身过来一趟。” 书童一怔,接过了那物事,恰逢闪电划过,明光一闪,他才看清那竟是一个平安符,上面殷红的石榴花如血滴般洒在上头,此情景下看过去,让人止不住的心生颤栗,他轻声道:“这是……” “他看到自然明白。”绫枝缓缓道:“雨越下越大,你一路小心,我今夜在此等你归来。” 她给陆郁的平安符因了种种事由的打断,还未曾绣好,这次情急之下,给他的是曾给过李御那个——不过这也无妨,皆是石榴花开。 看到这平安符,想起从前事,绫枝相信陆郁,他定然不会无动于衷。 无论外头的风雨多大,她的郁哥哥,定然会坚定的朝她走来,告诉她一切都不必惊慌。 时辰一分一秒的过去,窗外风雨未曾停歇,倒是将窗棂刮得忽忽作响,这房子有些年头,清露四处跑着去关被风雨吹开的窗,虽是夏夜,可那寒意仍透过窗纸,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清霜将已经冷掉三次的热茶换了下来,沏好茶后对绫枝道:“姑娘,您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公子定然是在路上了,如今雨急路滑,想来也不是那么好赶路的。” 绫枝不语,眸光移向了墙边的更漏,已经将近两个时辰了,此地离陆宅并不算远。 就算是陆郁步行而来,也该现身了。 他为何一直未曾露面?甚至就连前去报信的书童都没了消息? 绫枝起身,缓缓走向窗边,遥遥望向窗外的雨幕,天色尽然黑透了,无边的漆黑夜色如同在暗中张着大嘴吞噬人的怪物,沉沉不见底,只等人踏进去,才会缓缓收了罗网。 她心头一个颤栗,沾了雨水的长睫轻轻颤了颤,心头又涌上强烈的不安之感。 * 这一日陆郁一起身边心神不宁,也许是窗外的天色有些阴沉,也许是多日不见绫枝心里空落,他本想着今日定然要去绫枝处看上一眼,谁知刚踏出陆府,东宫便有侍从传话,说殿下传他觐见。 最近并未有什么要紧朝事,且此日也不是东宫定例的小朝会日,陆郁不由得有几分纳闷。 但主君急急通传,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赶去,想着及早脱身来看绫枝,谁知太子寻他却只是笑着说些日常之事和对日后朝局的展望……此事说急倒也不急,但也不可谓不是大事,陆郁忍着心头焦灼听罢,正要请安告退,忽听太子又道:“阿郁,孤知晓你在为你叔叔一事烦心,特意着人带你去狱里见他一面,孤已打点好,你可将你叔母也带去。” 陆家人日日都盼着去牢中见陆嘉一面,但这是陛下过问的御案,谁也不敢擅自做主——如今太子给了恩典,陆郁自然欣喜,立时便派人去接了叔母和堂兄弟们,几人一同去牢中看望。 叔父的气色比他们想象的倒要好许多,叔母见了,自然又是哭诉嘱托一番,陆郁也有不少话要对叔父说,一来一回,等到出狱时,天色已黑透,陆郁望着窗外的滂沱大雨,不由得轻叹一声。 站在他身侧的青玉最懂得陆郁心思,轻声道:“今夜雨大,公子明日再去看姑娘,也是一样的。” 陆郁照拂着叔母上了车,叹息道:“也只能如此了,只是不知为何……” 他说了这半句,下半句却未曾说出口。 一来是他平日便惜字如金并不多言,二来……自是不愿说心神不宁,倒好似平白无故咒她一般。 想想也是,一个大门不出的姑娘家,他也给那宅子里配了看家护院的护卫,又能有何事呢? 明日再去看,想来也是一样的…… 陆郁撑着伞在雨水中立了一会儿,看了眼绫枝院落的方向,终究一转身上了马车,和叔母一同回了陆府。 * 东宫,李御负手立在窗畔,也在看窗外的雨帘,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他偶尔踱几步,那模样倒似在等待着什么。 侍奉在侧的金吾卫对那道人影行了礼,低声禀道:“殿下,那人已被我们拿下了。” 李御眸光仍在那雨帘上,淡淡道:“几个时辰了?” “已过去两个半时辰了。” “两个半时辰……”李御捏紧了拳头,漠然道:“她可有动作?” 声音如山间冷泉,没有半丝温度,让人很难想象,便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在大雨之夜始终密切关注一个姑娘的行踪。 “她……”那金吾卫顿了顿道:“江姑娘亲自出门了……” 他不敢抬头,低声道:“只是看那方向,江姑娘,还是……往陆府的方向去的。” 往陆府的方向去的…… 李御缓缓眯眸。 一人是詹事府四品官,一人是东宫之主,哪怕是三岁小儿都晓得,二人的权势多么悬殊。 陆郁对她置之不理,东宫对她百般照料,可尽管如此,哪怕陆郁未曾有来信,她仍执拗的深夜冒雨,亲自前去。 李御的眸光阴森,定定望着窗外的大雨。 自己明明对她说过,若有难处,可换个身份来寻自己。 也不知她在今夜,可曾有半分瞬间想起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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