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平安符!”陆郁立刻抓到重点,阴沉沉道:“她给我的平安符还未曾绣好,就留在枕上!” “就是石榴花开的平安符啊。”书童道:“姑娘手头还有一个,似乎是很早之前绣好的。” 还有一个? 陆郁皱皱眉,沉吟半晌转向清霜:“姑娘离开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姑娘……姑娘一直在等您。”清霜哭得眼圈通红,颤抖着道:“她未曾等到您,又怕您出事,就想着出去看看,谁知就这么不巧……” 陆郁缓缓闭上双眸,心头满是酸涩的闷痛。 风雨之夜,她在等他。 她定然是担心他了吧? 毕竟弟弟之事虽紧急,也不差那一晚。 她是毫不保留的信他,她信他定会第一瞬间出现在她面前,她信他会风雨无阻…… 等不到他,她一夜,一刻都待不下去。 陆郁脸色惨白的走出小院。 这京城,是他带她来的。 他还什么都未曾给她,他的承诺还没有来得及实现,她却…… 陆郁心如刀绞,若不能护她周全归来,那岂不是他害了她? 陆郁漫无目的走着,腔子里的心似乎再也填不满,只要一想绫枝的处境,他便焦灼得连呼吸都是煎熬。 枝枝,你究竟在何处…… 可陆郁不能倒下,他强撑着来到刑部,想要打听江诺之事,谁知刑部给事中笑道:“陆大人放心江公子已经无事了,一大早便回国子监了。” 陆郁一怔:“无事了?” 那人低声道:“江公子已被恩旨拔擢,不需户籍便能科举。这是东宫的命令,您不晓得?” “殿下?!”陆郁皱眉:“殿下怎会晓得此事?” 江诺是昨日出的事,不过一夜而已,他这个姐夫都还不知晓呢。 “您还不知?刑部想给东宫通风报信的人多着呢。”那人笑道:“想来殿下知晓江姑娘和您有渊源,此事传到东宫后,殿下随即就下了谕旨,为您解忧呗。” 太子素来体贴,如此做似乎也不足为奇。 陆郁望着满地被夜雨打落的叶,忽然道:“殿下……昨夜一直在东宫吗?”
第55章 疯狗 那官员被问得一怔, 笑道:“殿下的行踪,下官怎好得知呢?” 这句话倒让陆郁如梦初醒,身为臣子, 他如此打探主君, 已有不敬之嫌疑。 他轻咳一声, 将纷扰的思绪压在心底, 遮掩道:“随口一问,僭越了。” 陆郁怀着心事,缓缓走到国子监, 朗朗读书声传来,江诺正和同窗们上课,想来还不知情,陆郁在课室外踱了几步,吩咐国子监的官员先莫要将绫枝一事告与江诺, 便匆匆离去了。 这些年他愈发沉稳,在太子身边呆久了, 也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可如今走在街头,望着茫茫然的人群, 心头浮现的痛意却几乎让他无法迈步。 “定舟。”沈千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怎么在此地?殿下派人去陆府寻你呢,若不是我恰好看到, 我们还不知去何处寻你。” “殿下?”陆郁怔忡片刻才道:“殿下找我有何事?” 这些□□廷里本无事, 可李御宣召他的次数倒是比往日还勤。 陆郁知道如此想甚是无理, 可他忍不住的心生怨怼,沈千章听他如此问, 倒是未曾直接回答, 有些支支吾吾道:“这我倒是不晓得, 不过殿下对你向来恩宠,想来又是有恩典了吧。” 陆郁不由得想到,若是昨日……若是昨日李御并未宣召他,也并未开恩允家人探监,那他定然会在枝枝身边,枝枝也不会…… 他缓缓握拳,只得暂停调查绫枝遇难之事,沉沉道:“我知道了,这就过去觐见。” * 东宫正殿,李御微微闭眸,把玩着手中的羊脂玉串,这是大相国寺主持开过光的上好美玉,据说若常年佩戴,可保百病不侵,逢凶化吉。 他低眸望着那如月光倾泻凝结的美玉,似有心事。 李御身旁的冯公公一直是跟随太子的老太监,此时不住的偷偷看向沉静思索的李御,冯公公知晓自家主君平日并不信神佛之说,今日却不知为何,半阖着眸子没好没歹的把玩这玉串半晌,连个吩咐也无…… 正思索间,已听太子忽然开口道:“今儿个李太医怎么说?” “啊……”冯公公乍然没想到李御会如此问,但稍一转念,已经明白主子是在说何人:“李太医说是寒气入体兼受惊所致,再加上心头郁结,忧思过度,情绪过于激荡……” 冯公公看了眼自家主子发黑的脸色,低声道:“总之啊,江姑娘那咳疾不需用药医治,只要小心将养,愉悦身心,不必服什么药就能转好。” 李御听罢,冷哼一声。 忧思过渡,情绪激荡……照太医所言,他才是罪魁,若要她见好,还要愉悦她的身心?!一个有眼无珠,屡次冒犯自己的罪人,留她一条性命在,也是对她还有几分兴致,想要讨回曾经她欠下的债罢了! 李御冷声道:“什么庸医,倒不如每日灌几碗药下去清净!” 若是灌药能让她好也成,省得跟个肺痨似的,每日咳得他心烦意乱。 冯公公怔了怔,他知道这位主子向来是冷心的脾性,这次破天荒在东宫里放人,还以为是动了情思,没曾想一出言还是如寒冰般,让人不知如何接话,冯公公赔笑道:“既如此,不若让江姑娘高兴高兴,若是姑娘高兴了,咳疾好了,也能更好的伺候主子。” 李御冷笑着,他脑海里浮现出小姑娘笑逐颜开的模样,她看到陆郁高兴着呢!巴巴笑着跟在人家身后,叫着荷花妹妹梨花哥哥,两个人还一路笑着编柳环…… 一到自己宫里,倒是又咳又喘,没个人样儿了! “让她高兴?”李御冷声道:“她就是高兴得时候太多了。” 多得让他心烦,让他胸闷。 李御冷冷扔下那玉串,沉着脸往东宫后头的偏殿走,众人皆低头屏息,躬立两侧。 还未走近,便看到那纤细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一声声咳着,似乎要将肺腑都咳出来,李御隔窗看着那身影随着咳声一颤一颤,心头又是一阵前所未有的烦闷。 自从江绫枝和陆郁重逢,他知道那不过是场阴差阳错后,心头的沉闷痛意便未曾消散过。 他断定将绫枝掠到东宫,看着她备受折磨,眼底无光,生不如死后,他便会痛快。 可明明人也掠来了,也病恹恹没活儿气了,他却只痛不快。 若是国事也罢了,总有头绪知道该如何下手,可李御如今却不知,究竟要如何做…… “你去找几个苏州的厨子,会做淮扬菜的。”李御盯着窗纸上那纤细的影子,深吸一口气:“再……再找几个苏州籍的宫女伺候她。” 冯公公笑道:“老奴明白,若是江姑娘知道,也定会谢殿下恩典的。” “谢恩?”李御嗤笑道:“人家的架子大着呢。” 小姑娘平日娇娇柔柔吴侬软语,自从被捉到东宫倒甚是倔强,先是要来了衣裳,穿上去后便死也不脱,身子虽虚,却每日蜷缩在椅上一脸警惕,就连睡觉也穿得齐齐整整。 都三日了,还是如此。 李御推门进去,果真看到那碧色身影坐在椅上,未绑起的青丝顺着肩头倾斜而下,小姑娘蜷缩着抱着膝,弓起来的身子随咳嗽轻颤着,脆弱又凄凉。 李御瞧了一眼,淡漠着坐在椅上:“可笑,若孤真的想对你做什么,你这样子能有用?” 他是真心觉得可笑,笑她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绫枝将埋在膝头的脑袋抬起来,泪光盈然坚韧:“请殿下放我回家。” 她到了东宫后,只要开口,从始至终,就只有这七个字。 “回家?”李御缓缓伸手,抚着她绸缎般的长发,冷笑道:“谁不想回家呢?可惜孤从很小的时候就没家了。” “不过孤倒是不难过,生来在世,早晚有一日会回家。”李御的掌心从她的长发缓缓滑到她的脖颈处,微微用力强迫绫枝看向他,轻飘飘道:“殊途同归,一抔黄土,坟茔才是最后的归处,你若再说回家,孤不介意先送你一程。” 这当然是吓唬绫枝的,本意是想让她听话,谁知绫枝抬起清亮的眸子,坚定道:“殿下,请放我回家。” 对太子方才的命令置若罔闻,绫枝这态度倒有几分挑衅之意,李御不怒反笑,稍一抬手道:“好——不过,孤倒记得你还有个好侍女吧,叫什么清露的。” 李御含着笑,将绫枝的颤抖尽收眼底:“就让她先给你探探路吧。” 话音刚落,绫枝便听到清露凄切的哭声响起:“姑娘,姑娘……” 自从那雨夜后,这还是绫枝第一次看到清露,她头发散开,满脸都是泪痕,正被几个金吾卫如提小鸡般提在手上。 绫枝怔忡的面庞上终于有了松动:“清露……你……” 她跌跌撞撞的身影恰好落入李御怀中,李御顺手一捞她的纤腰,已将她牢牢掌控在怀中,绫枝还未回过神,便听到太子的命令淡淡响起,连声调都没有丝毫起伏:“将人拉出去杖毙。” 清露一声声喊着姑娘,却被那些人毫不留情的用力拖走。 绫枝想要挣扎着去拦住,全身的力气却如同被抽干,她颤抖着苍白的唇抬起头:“殿下,此事于清露无关,请您饶她一命。” 外头沉闷的捶打声已破风响起,清露凄惨的哀嚎声也随着风声吹来,李御却置若罔闻,只凝望绫枝半晌,抬手抚上她的唇,轻笑道:“原来你这张嘴,还是会说点别的。” “殿下。”绫枝冷冷偏头,李御的触碰让她几乎想立刻死去,她冷冷跪下,其实是为了躲避他的指尖:“清露无辜,请殿下放了她,若她身死,民女定不饮不食,随她而去!” 她颤抖着说出这番话,实在是因了她别无他物,空有一身傲骨。 如今除了拿性命做要挟,她连跑出这扇门的力气都快消散了。 她本以为李御会不为所动,但不知为何,他倒含笑摆了摆手道:“放了她。” 外头的杖责声戛然而止。 “不饮不食,随她而去。”李御打量着眼前的绫枝,微微笑道:“好志气啊,不过在东宫,少吃几口饭倒也不是大事,孤的太医甚多,名贵药材也有的是,百年参千年芝,也能吊着一口气,不过那滋味应该不好受。” “孤不心疼药材。”李御笑眯眯的俯瞰绫枝道:“江姑娘也莫要心疼自己身子。” “你……”绫枝想要破口大骂,想要扑上去撕掉眼前矜贵男子的皮囊,但她颤抖半晌,抬起苍白的脸庞,绝望的控诉道:“殿下,都说你爱民如子,民间也对你甚为尊崇,可你竟是如此薄情寡义,喜怒无常,暴戾无度!” 绫枝从未骂过人,她和陆郁是一样的人,骨子里都是江南的温润文气,不过这几句话倒是让李御开怀大笑,他眯着眸,很是愉悦拂过绫枝的唇,轻声道:“不是这张嘴曾说过,孤是好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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