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枝记得很小的时候,问过陆郁为何要如此辛苦读书,陆郁便用清朗稚嫩的嗓音说,致君尧舜,天下清明。 可他效力的君主却轻易的用权势摆布众生,这个天下,混沌不堪,却又无法挣扎。 不该是如此的。 绫枝又想起姑父,姑父并不算是坏人,她始终记得,在走投无路时,是姑父接纳了他们。 也许姑父只是为了江家的钱财,也许最开始,的确是好的…… 但无论如何,他即便吞占家产做尽了恶事,也自有律法制裁,而不是像如今,被稀里糊涂扣了罪名,断送一条性命。 黑白颠倒,任人摆布。 绫枝始终闭着眼眸,轻轻扯出一丝疲惫却自嘲的笑意。 她并不快意,甚至觉得,今日上路的姑父和自己,并无什么不同。 * 太子生辰日将近,因皇帝下了旨意让礼部操办,京城上下倒是都忙了起来,皇帝站在窗边沉思半晌,倒是直接去了贵妃处。 贵妃这些年来仍是恩宠不衰,只是一直未曾有子。 宫人朝臣虽然明面上不说,但都晓得,若贵妃真是有了身孕,恐怕要东宫易主。 可如今贵妃年纪渐大,再加上太子又渐渐在朝中站稳了脚跟,闲言碎语才少了起来。 皇帝一进门便怔住了,贵妃倚着窗,正在垂泪,瞧见自己来了,才忙抿了抿眼角,笑道:“陛下来了?” “怎么了?”皇帝看向贵妃并不年轻的眼眸,柔声道:“谁给你委屈受了?” 贵妃强笑道:“有陛下的宠爱,谁敢给臣妾委屈呢?” “那就还是因了太子生辰?”皇帝看向她:“心里还介意?” 贵妃表情一滞,偏过头道:“陛下如今日理万机,又新选拔了不少秀女在侧,也好几日未曾来看过臣妾了,没曾想倒还惦记着太子的生辰。” “如今他也渐渐大了,在朝局上独当一面,朕日后要倚重他,自然要给他体面。”皇帝拦住贵妃的肩头,轻声道:“但是在朕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人,皇后都不在了,你也不要和孩子争长短了。” “听陛下这话,倒是臣妾太过小气,惹人笑话了。” “朕知道你心里憋屈,但这有何法子?朕这些年来,一直冷落太子,你还记得杨言?”皇帝叹口气道:“就是他的太傅,当时太傅触动了你娘家的利益,朕后来因了莫须有的罪名抄了太傅的家,太子嘴上不说,心里定然一直记恨着朕,你说此时再不弥补,等朕百年后,后世会如何评判朕?” “太子是陛下之子,怎敢怨怼君父,再说……”贵妃顿了顿:“陛下不是还有个儿子吗?” “放肆!”皇帝怒道:“太子是嫡子,如今在朝廷上也有了势力,贵妃,你出言要谨慎,莫要惹祸上身。” “惹祸上身?”贵妃忽然含着泪笑道:“臣妾又有何惧,臣妾早就想去找孩儿了。” “你……” 皇帝一怔,眼神透出凄清:“此事已过去许久,朕已经狠狠处罚了当时守夜的宫人,你还想如何?” “处罚宫人?陛下说得轻巧。”贵妃眸含热泪:“怎么就那么巧,台阶恰在臣妾去之前洒了水,怎么就那么巧,当晚的太医都在皇后处诊治!连专门给臣妾把脉的唤不回来!” “够了!你怎么又来提这些陈年往事!”皇帝纵使宠爱贵妃,也是心头起火:“那也是朕的孩子,朕难道不心疼吗?但那日皇后的确犯了病,太子年纪小,心疼母亲才下令把太医都传了去,你无凭无据疑心一个孩子,到如今还耿耿于怀,又是何必!” 皇帝叹口气,抚上贵妃的肩:“我一直等着,有了我们的孩子,可如今……” “我如今年纪也大了,这江山终究还是要靠他。” “至于那些秀女,也都是取个乐子的摆设罢了,你何苦和她们斗气,再伤了身子。” 贵妃轻声道:“陛下之意,臣妾都懂,是臣妾无能,未曾给陛下延续龙嗣。” “傻不傻?给朕说这些话……”皇帝轻轻拍了拍贵妃的手背:“那时候朕不被先皇所喜,还不是你在宫中传递消息,明里暗中护着朕,当时先帝驾崩,留下那衣带诏,若非你灵机一动找寻到那般巧手的绣娘,又怎能如此天衣无缝?” 这都是宫闱密辛,许多年未曾有人提起过,如今已过去了这么多年,地位已稳,才敢坦然说起。 提起此事,贵妃不由叹气道:“当时那主意乍听是想的不错,但后患无穷,谁能想到那绣娘竟跑出了宫去,这么多年了,也未曾找到人……”
第69章 心愿 提起此事, 贵妃不由叹气道:“当时那主意乍听是想的不错,但后患无穷,谁能想到那绣娘竟跑出了宫去, 这么多年了, 也未曾找到人……” 这话一出口, 气氛登时凝结了半晌。 毕竟这些往事, 两人平时都会刻意避开,当时因了此事,在全天下抓捕牵连了不少善绣的女子和他们的家人, 可最终也没查出什么头绪。 还好如今尘埃落定,此事也被揭过不提。 皇帝也觉得有几分无趣,拍拍贵妃肩头道:“这些事也都过去了,过好当下才是真,还好太子是个懂事的, 朕也甚是放心,这次生辰日, 你也上上心。” 若是会来事儿的旁人, 但凡看到皇帝的态度,便会巧妙跟进, 但贵妃对太子,却是个话不点透绝对不去做的, 皇帝来这一趟, 也是想将话说清楚。 皇帝如此说, 贵妃只能照办,也吩咐了人, 张罗太子的贺岁礼。 * 东宫, 李御阴沉着面孔, 翻看着手中案卷,丝毫未曾有生辰日将至的喜悦欣喜。 他看得卷宗,便是江绫枝其父一案。 刚识绫枝时,他倒是粗略翻看过,那时他一时兴起,只将她当成宠妾,翻看并不仔细,甚至未给江家叫过一声屈,只淡淡觉得小姑娘有几分可怜。 后来动了掳人的心思,更是觉得她年少无依,是个好欺的性子。 如今再看这昔年旧案,心头的怒火却怎么也遮不住。 只是运粮失期而已,况且也不是军粮,当时的官员又何苦将江家往死路上逼? 倘若没有那突如其来的劫难,小姑娘……也不至于寄人篱下,从小飘零孤苦…… 李御冷冷一笑,压下心头一闪而过的怜悯。 对那般不识抬举的小东西,怜悯都是多余的,他要做的,便是狠狠让那不知好歹的小东西臣服。 至于这案子……李御挑挑眉,他如今是一国储君,为朝廷洗清不公正的案子,也是理所应当。 顺利说服自己的李御沉冷眉眼仔细翻阅,逐渐了然。 绫枝之母,江家之妻,竟是江南丝绸大户的女儿,听说素来善绣,家族中还有人曾进宫侍奉。 李御皱皱眉,父皇因当初继位时的流言风波,打压抓捕过不少绣女,想来江家的劫难,说白了还是和她母亲的善绣分不开。 况且那时候不止是绣女,朝廷人人自危,不知牵连了多少无辜之人入狱,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李御沉吟半晌,立刻下令,着人将当初不少冤案的卷宗呈上。 若是为江家一家翻案,未免过于唐突,如今父皇年岁渐去,心性也和以往不同。 李御笃定,此刻重整旧案,对于陛下,也定然是一种慰藉。 李御忙于国事,只想着趁生辰宴时提出此事,却几乎忘记了生辰宴本身。 还是冯公公小心翼翼道:“殿下,贵妃宫中来人了,让殿下您生辰日时去宫中用膳呢,贵妃还说,殿下想吃什么,尽可提前告与她,她让小厨房的人提早准备。” 李御心下冷笑,面上却淡淡道:“多谢贵妃好意,一切从简就好。” 从前他幼时,虽贵为中宫嫡子,却受尽了贵妃的冷眼,如今看他日渐有了权势,便前倨后恭。 可惜,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吃到贵妃宫中进贡糕点便心满意足,受宠若惊的孩子。 冯公公看李御沉思不语,便笑着凑趣道:“殿下还真是熬出了头,陛下前几日不是有旨,说殿下有什么心愿都可说出来,和朝局无关只是父子之情,如今贵妃也……若是皇后娘娘晓得,也可瞑目了……” 说着说着,倒有了几分唏嘘感叹,冯公公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一直看着李御长大的,李御面色平静,唯有听到心愿二字,脑海里骤然闪过一件事。 李御沉沉开口,吩咐身边的金吾卫:“你派人再去一趟杭州,去从前那宅子里,再为孤办一件事。” 金吾卫做事向来利索,没几日便把李御要的东西带来了,不止带来了那些字,把墙都抠过来了一层。 秀丽的笔墨再次映入眼帘,想着江南的书斋墨香,李御不由得起了几分惘然。 前后不过数月,她便从冰肌玉骨,灵秀温婉的小姑娘,变成如今病容萧瑟,垂垂待死的模样。 说起来,倒也是他一手所为…… 李御眸中骤然闪过的怜悯渐渐化为阴冷,她若是去旁的地方,对旁的男子笑逐颜开,倒还不如死在东宫,落个清净。 但他自不会放任她求死,他有的是权势,就算囚她在宫中,也有千百种法子,恢复她往日的快意。 他不止要她侍奉,还要她在床榻上双眸纯亮,满怀欣喜的承欢! 李御静下心,开始仔仔细细打量绫枝书斋中的大小纸笺,从前他虽知晓这墙上是绫枝随手写下的大大小小心愿,但都是匆匆一瞥,还未细致看过。 最上头的那张纸笺上赫然写着四个飘逸秀丽的字迹,阿诺高中。 李御冷笑:“高中?春闱才俊甚多,又向来最讲究公平,她野心倒是不小。” 掠移眸看向另一张,李御倒是一怔。 一生一世一双人。 李御望着这七个娟秀的小字,咬牙冷笑:“她也配?” 他眸光深深,将这纸笺顺手收起。 下一张,竟是故人归来。 李御冷下脸,也许写这几个字时,她恰好想起陆郁吧,明知如今她已是他的,却有某种情绪翻涌作祟。 李御阴冷着脸看向下一个:“去买观夏坊的甜柚澡豆……这又是何地……” “殿下是问观夏坊吗?是个卖澡豆的店子,说那澡豆都是花油果油所制,甚是好闻呢。”有宫女小心翼翼答话道:“如今颇为流行,民间的小娘子都很喜欢。” 李御:“……” 他冷着脸看向下一张纸笺:“热糯奶,这又是何物?” “这个吗……是往酥山筒里装入糯米饭,表面浇一层甜奶油。”小宫女疑惑了,殿下如今问的怎么都是她能回答的问题,她没来由觉得今日殿下和往事不同,笑道:“酥山会把糯米粉浸透,味道甜软,甚是好吃。” 一旁的冯公公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得咽了口水。 李御冷冷翻阅,却将那些纸笺上细细碎碎的字字句句,尽数都记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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