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笑闹着,非要和绫枝挤坐在一处。 绫枝坐在朝朝身侧,目光缓慢的在这些年华正好,甚是端庄妩丽的女子面庞上划过。 她们人人贵重体面,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风范,她们有自己的家,有所依仗,不似自己,只是个可笑的玩物。 绫枝也不知为何,就算是寄住在姑母家,靠自己做绣的微薄收入买粗布衣裙时,她也从未轻视过自己,可如今,她却真心艳羡起这些夫人…… 不……不止是夫人,那些笑着站在夫人们身侧的丫鬟,也令她艳羡。 “怎么又有鲈鱼?其实是贵妃当初孕期喜欢吃鲈鱼,陛下才会赏下来这么多鲈鱼。”七公主撇撇嘴,轻声对绫枝道:“太子哥哥根本不爱吃,每次吃了啊,都全身长疹子。” 绫枝望着鲈鱼,眸光顿了顿。 生辰宴的赏赐,竟然是贵妃孕期爱吃的餐食,且这餐食,恰好是李御过敏的鲈鱼。 如此荒诞可笑,可见陛下对儿子有多么淡漠。 看绫枝坐在桌畔,并没有动筷的意思,七公主转转眼眸,笑着喊了句:“晴柔姐姐。” 对面坐着的温婉女子侧头望过来,对着七公主笑着道:“七公主也来了,今日还未曾给您请安。” “不必拘礼。”七公主瞥了一眼一旁的绫枝,笑道:“姐姐,你新婚过的定然顺心,气色都比往日好了许多呢。” 一时间,周遭的眼神暗戳戳的朝晴柔看去,晴柔顺势低头温婉一笑,倒真的是新嫁娘的模样。 啪嗒一声,绫枝手中的筷子滑落在地。 胸腔一阵无法自控的痛意汹涌袭来,她无法自持,甚至无法从她娇美的面庞上移开眼眸。 林晴柔…… 绫枝抖着唇,挤出一丝笑来,强撑着若无其事的用膳,不知为何,也许是林晴柔的眼神偶尔瞥来,倒让绫枝用的比往日还多些。 林晴柔望着对面纤细苍白,却故作微笑的女子,眼眸中闪过一丝思索。 * 生辰宴后,众人离去,待到散场,已是明月高悬。 李御冷冷伸臂,任由宫人为他脱去红黑相间的太子冠服,笑问绫枝:“可给孤准备了礼物?” 绫枝如同冰雕般目光怔愣的坐在床榻上,浑然不看李御一眼。 李御心头火起,又冷冷压下:“无妨,孤却有个礼物,要送与你。” 他攥住绫枝手腕,一把将人拉到桌案前,绫枝望见桌案,全身轻轻颤抖,下意识想要逃离。 后脑勺被李御大掌摁住,无力抬起,桌案上的红布掀开,竟然是一幅做工精妙的绣图。 上头赫然是殷红血迹点点,丝线缠绕成遒劲的树干和树枝点缀期间,那些干涸后的点点血迹,如同凄艳干涸的石榴。 绫枝辨认出了这是什么,喃喃道:“疯子……疯子!” “石榴花开。”李御从后面环住挣扎的绫枝,用手指爱怜的抚过绣布上的小石榴,冷笑着低声贴近她耳畔道:“孤甚是喜欢,你瞧瞧,可如意吗?”
第71章 翅膀 绫枝从生辰宴后, 比以往更是怔愣,连目光移动的速度,都比往常要慢几分, 如今天色渐冷, 她却仍站在那窗前眺望, 风夹带着冷意扫起她的鬓发, 她剔透的眼珠却一动不动,仿佛半丝知觉都无。 侍奉在侧的人看到她这幅样子,也晓得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但除了清露每日以泪洗面,半分不敢怠慢外,旁人皆是无动于衷。 这几日,苏朝朝和七公主倒是每日都来,也不知是不是太子嘱咐的。 虽然绫枝从来不和他们答话, 但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倒是能让宫室不那么冷寂, 清露望着, 也能缓解几分心头苦意。 七公主不经意看到桌案上摆放的绣品,好奇拿起来一看, 眼眸登时发亮,小小鱼儿活泼生动, 摇曳在水中, 绣得甚是惟妙惟肖。一时间, 公主真情实感的惊艳道:“这是哪位绣娘的手艺?我宫里怎么没有这么出众之人,我要向太子哥哥讨了她去。” 苏朝朝一看, 便笑道:“这位你可别想讨回去了。” 说着, 努努嘴角示意绫枝。 “是枝枝所绣吗?”公主大惊, 她之前只觉得绫枝长得美,可从未想到,她还有一门如此出众的手艺:“能将这绣品给我吗,我让侍女绣个裙幅。” 绫枝眼眸缓慢的落在那绣品上,迟疑片刻,轻轻点点头。 这鱼儿她还没绣好,她在绣上向来讲究,就算还有一针未完成,也断然不会将绣品予人。 可如今,她却一个字也不想开口。 倒是七公主,望着那绣品,想着自己的新裙幅,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绫枝沉默望着,许久,轻轻勾了勾苍白的唇角。 苏朝朝灵敏的捕捉道:“枝枝,你可是很欢喜旁人喜欢你的绣品?” 绫枝仍然沉默着,倒是七公主笑道:“枝枝,你的绣品,比宫中的绣娘都绣得好,你是和谁学的手艺?我若是你,定要多多绣,看着都赏心悦目。” 苏朝朝道:“她从前在江南,靠绣能赚不少银子呢。” 那定然,别说养活自己,还能养活旁人呢,你看孙侍郎家里的三姑娘,嫁了个商人,许多人笑,如今靠绣开了多少个铺子,赚的钵满盆满,但她可比不上枝枝的灵气,”七公主说得高兴,忽然一顿摇头道:“只是如今你在东宫,也只有无事的时候绣绣,打发时辰是最好的。” 绫枝听罢,剔透的眼珠轻轻转了转,似是在深思什么。 没曾想,李御晚间便来了,看了坐在床畔的绫枝一眼道:“你还是想绣?” 他让苏朝朝无事走动,也是为了瞧瞧绫枝如今的情形,上次把人欺负得狠了,绫枝如今见了他,便是愣怔的模样,就算是亲她抱她,也毫无反应宛若玉雕般的人,此前李御还出言讥讽几句,时日长了,看着她那模样也不是滋味。 苏朝朝既说了绫枝也许还喜绣,他冷哼一声,却不知为何当天便赶过来。 李御走过去,在她头顶道:“你若是喜欢,孤还允你绣,不止如此,若你想将绣卖去民间,也大可让人去卖。” 那时,江南初见的小姑娘,便是认认真真的绣了拿去卖,那时的她,倒甚是温婉别致,满是盎然情调。 话音落下,绫枝并没有任何波动,似乎未曾听懂这番话。 李御微微皱眉,正要在说什么,绫枝沙哑着声音开口,轻声道:“……好……” * 绫枝早早便去了那绣楼,之后便始终手不停绣,一直到晚间才回。 她爱绣,最开始之所以拿起绣针,是因为每次在穿针描绣时,都仿佛在靠近母亲。 后来绣得渐渐多了,便是真的爱上了。 想起七公主眼睛亮亮的望着自己的绣,绫枝垂下眼,安静的勾了勾唇角。 她如今,还是活着的。 过了三五日,绣便渐渐成了形,清露便让福冉拿去民间苏绣店贩卖,两三个扇面很快便卖出百金的高价,且被抢购一空。 清露掂掂手里的银钱,暗道京城人傻钱多的主儿真不少,不过这么说也不尽然,还是姑娘的绣好,在杭州也能卖出高价,只是到了京城贵人多,价格也更可观了。 福冉也是个懂事儿的,每次从民间回来,都会来绫枝处,绘声绘色的讲讲民间见闻:“姑娘的绣一挂出去,一众小姐夫人便来问价,还有两个小姐,竟为了争那口角了几句,还有个财大气粗的夫人,还向奴才打听,说要把姑娘雇到府中呢,奴才就说这是贵人平日的乐子罢了,她才闷闷不乐的散去……” 绫枝侧耳听着,也不知为何,这些时日,旁人说话若是热热闹闹的,在她耳中便会留下嗡嗡的声响,只能听出个大意,但听到自己的绣能为旁人带来愉悦,仿佛萦绕在心间的乌云飘散了些许。 绫枝还记得当时对京城的憧憬,弟弟高中,她和陆郁情投意合,平日多刺绣,纵使陆府家大业大,她也不能丢了这门傍身之术。 更何况,这也是她情之所钟。 如今陆郁已遥不可及,可她仍有双手,可以绣尽池鱼飞鸟,让神志随着丝线,翱翔在天际之间,畅游缥缈湖中。 * 夜色已深,秋夜风冷,李御站在绣楼下,微微仰头望着那昏黄灯火下的人影,高大的身形丝毫未动。 她定然又是在绣了。 他从前很喜欢她刺绣的模样,长睫轻轻颤动,在白皙的眼睑下方垂了阴影,丝线在她手里一抽一拉,便如同有了灵气,纷飞的落在那绣布上。 也不知如今,她绣时的模样,和当初可有不同? 他大可抬步上前一看,但想起绫枝望见自己时眸底的死寂清冷,心下烦闷,也有几分……不忍去打扰。 李御皱皱眉,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如此想。 他冷着脸徘徊几步,恰好此时,绫枝也缓缓沿着绣楼走了下来。 她只穿了件单薄的裙衫,裙摆在秋风中簌簌荡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带走她似的。 李御大步走上前,冷冷脱下大氅,兜头罩住了绫枝。 绫枝肩头一缩,甚是受惊。 李御的心头也随着那肩头一缩,冷冷将人拥在怀里道:“孤说你这病,怎么每日补药如水喝着也不见好,原是吹风糟践身子,你来东宫可不是颐养天年的,孤明白告诉你,这几日是没工夫要你,却不是因了你身子!” 如松似雪的清冷气息如密不透风的网,瞬间将她密密匝匝的缠绕其中,绫枝闻到这气息,听到这声音,忍不住瑟瑟发抖。 李御的语气,穿过了混沌朦胧,清晰的在耳畔炸响。 如同噩梦重现。 绫枝冷白的细细手指轻颤,没有多说什么,任由太子环着她身子,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回了宫中。 “别把孤当那般不通风情之人,你的手,你的绣,孤都爱惜。而且孤也懂绣。”李御忽然阴冷一笑:“否则孤会做出那般惊人之作吗?” 绫枝胸口起伏,凝视他良久,终究没再说什么。 她从前觉得李御和陆郁是一种人,如今才觉得迥异。 李御骨子里便无耻无赖,偶尔君子,也只是伪装,而陆郁骨子里君子端方,只是在朝中沉浮久了,难免沾染了不一样的习性,然而但凡有不合良心之事,他首先便过不去自己心头的坎。 也许仅凭这一点,陆郁便胜不了李御。 * 绫枝这些时日,最喜绣的是各式各样的蜻蜓,或舒展于天际,或立在荷叶上休憩,甚是清丽趣味。 清露在旁侍奉,望着那展开透明双翼的蜻蜓,笑道:“姑娘从前并不喜绣蝶鸟一类,这些时日,倒是绣蜻蜓最多,也绣得越来越精妙了。” 绫枝苍白的指尖,轻轻拂过蜻蜓透明的翅,望着绣楼上的天际,呆呆地坐了一阵。 李御面无表情的听完禀告,沉吟道:“蜻蜓?她喜欢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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