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没见过世面,但他总念及那时她的笑,总是忍不住想着,若是能带她看更多奇珍异兽,还不晓得小姑娘会如何欣喜。 可谁知两人一同去了珍禽馆,会背诗的鹦鹉,威武的大象,华丽精美的孔雀,皆不能再点燃绫枝眼眸中的热情。 那时看鹤的喜悦,仿佛已完全沉寂,眸中只剩下一片沉寂的荒漠。 李御旁观良久,不由道:“当时你看鹤时还兴致勃勃说总算学会了绣鹤,如今瞧见如此多的奇珍异兽,你可多绣些样子了。” 绫枝轻笑一声,淡淡道:“可惜托殿下的福,我此生已不能再绣了。” 李御一怔,这才想起绫枝手腕因了被锁多日,几乎已无力举起一事。 望着那细白如瓷的手腕,心中涌上沉沉闷痛。 初遇时的她,明明那般温婉明媚,那手好绣功,如同江南小词,有着全京城女子都不曾拥有的独特气韵,他那般想要亲近,可最后,却将一切都毁了。 以绫枝的性子,定然不会原谅,又谈何和他相守一生。 “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李御沉沉开口,语气透着几分怅惘:“往年的除夕,都是孤一人独过,你……陪孤过完年再走,可好?” 除夕时,家人围坐,相聚守岁,可从小,他的父皇便撇下他和母亲,去贵妃处守岁。 哪怕母亲贵为一国之后,也对身为国君的丈夫没有任何法子。 母亲的眼泪冰冷,滴落在他身上,便是他对家人和年节的全部印记。 后来贵妃小产,父皇终是疑了他,每逢佳节倍加思亲,父皇那年除夕突然阴沉着脸,来母亲宫中陪他们过节,却在用膳时忽然暴怒,用鞭子疯狂抽打他。 起因只是他吃到了暗藏岁岁平安铜钱的饺子,鞭子抽打在身上,父皇冷冷的声音响起:“你弟弟死因未明,你倒好意思岁岁平安?” 那时李御便想,他不需要家人,更不需要这佳节。 他从未想到,自己也会有以佳节为借口,妄想留住一个人之时。 * “太子哥哥邀你一同守岁?”七公主听到甚至惊讶,笑着对绫枝道:“以往年节,太子哥哥好几次都是独在军营过年,而且他性子古怪,除了照例请安,从来不和我们一同玩闹,他性子冷僻,和年节的热闹格格不入。” “他留你过节,倒是有趣。” “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旁人哦,陛下还是皇子时,贵妃娘娘出谋划策,帮了陛下很多,所以陛下很宠爱娘娘,太子哥哥从前很不得宠,当时贵妃怀孕后小产,很多人传言说是太子哥哥所为。” “只是因了没找到证据,只得善罢甘休,不过父皇常常因此事暴怒,哥哥便未曾过一个好年。” “也唯有哥哥去了军中,渐渐有了威信才转好。”七公主悄悄道:“我知道你心肠好,不若就陪他过个正经的年吧。”
第96章 扯清 没几日便到了年节, 京城处处张灯结彩,绫枝去了太子府,江诺却顶着周遭人的压力和姐姐的劝说, 不愿再入国子监一步。 只因他心里清楚, 只要迈出这一步, 姐姐定然会因了他, 日后做出违逆心意之举,而这是他最恐惧之事。 可谁知天不随人愿,因了杏儿村不能久居, 绫枝又入了京,江诺只得住回了在京城的宅子,没曾想入住没几日,竟有人敲门,开门一瞧, 却登时怔住。 竟然是国子监的司正随着首辅管家一同来的,从前在国子监时, 因了东宫之故, 江诺便常登首辅高门,如今已多日不见, 却没曾想首辅管家会亲至。 首辅管家提着年礼,笑吟吟道:“听说江家小郎君去东宫行走了一阵, 如何啊?” 江诺一怔, 看了眼管家身畔的司正, 立刻明白是东宫替自己遮掩了未曾在国子监的日子,他含糊道:“还好。” 司正也笑道:“你多日未曾来校, 同窗们都很惦念你, 待到年后你还是去报到吧, 春闱在即,也不能太松懈了。” 江诺鼓起勇气:“我已不打算入官场了……” “这是为何?”两个人齐齐变色:“江小郎君为何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啊?” 江诺一时也不知如何说起,不免有几分沉吟,那两人对视一眼,试探道:“可是因了令姐一事……唉,虽是可惜,但你有陆大人照拂看顾,如今又得东宫另眼相待,你姐姐也可瞑目了,兄姐也不像父母,没有守孝一说,你怎能放弃眼前的大好机会呢!” 陆郁常来国子监寻江诺,送笔墨纸砚,书籍教材,在国子监已是人尽皆知之事。 大家都感叹陆大人念旧,和这等人有了姻亲,也算是江家的福气了。 “是啊,首辅已经在多人面前夸赞你文章做得好,如今朝堂上对你这位后起之秀,皆甚是期待呢,你又怎能无故缺席,总不能到时让首辅亲自来请你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江诺几乎找不到插话的时机。 他知晓这定然是太子在暗中运作,可他身处其中,身不由己被裹挟着走,压根没人在意他的想法。 * 陆郁除了暗中亲自教抚淮王,为他安插了不少亲信,还专门去寻了一个人——范采。 当初多亏了他,自己才顺着金吾卫的线索,最终确认了雨夜之事是太子所为。 从那事后,陆郁便始终保持着和他的联络,以备不时之需。 范采感念陆郁对母亲病重时的出手相助,再加上崇敬陆郁学问,甚是心甘情愿当陆郁的马前卒。 可这次陆郁一开口,还是吓到了范采:“你可知当年的衣带诏案?” “自然知晓,只是陛下不是已让太子殿下平定了继位之初的种种冤案吗——怎么又旧事重提?” 陆郁淡淡道:“若是殿下本身就和逆案之人有牵扯呢?” 范采回味这几句话,不由得怔住:“大人的意思是……” “范采,我知你立身清正,如今朝廷有一事迫在眉睫,你可敢挺身而出,仗义直言?” 范采疑道:“请大人细说。” “不管陛下是不是先帝钦定的太子,都已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天下安稳,四海升平,这本是对百姓有益之事,可却有人唯恐天下不乱,衣带诏一案的绣女已经出现在京城,据说此人手中握有先帝遗诏,若此诏一出,想必又要祸起萧墙,受苦的还是百姓,范大人,想必你也不愿看到那般情形!” “最为可怖之处,便是此人竟被东宫所藏。”陆郁叹息摇头:“殿下为臣为子,不处决此人,反而私自宠幸,此举堪称不忠不孝。” 范采一怔:“可是这对殿下又有何好处?” 衣带诏一案的绣女出现,殿下若不灭口,若有一日让那绣女证实陛下来位不正,那太子的位置便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对太子继承大统,并无半点好处。 “殿下对陛下始终心怀怨恨,自然不会急君父之所急,”陆郁低声道:“我虽是他心腹,却看不得他如此目无君父,而且据我所知,殿下被那绣女迷了心智,自然不会轻易交出此人灭口——也正因此,才需范大人逼他一逼,试想若是满朝皆知,殿下也护不住那女子了。” “此女一除,天下才能太平啊!” 范采沉吟:“殿下怎会不知轻重,宠幸和逆案相关之人……” “殿下被那女子迷住了心神,”陆郁摇头:“正因如此,当初殿下才特意着急翻了那么多旧案,只是为了讨那女子欢心而已,范大人若能挺身直言,唤醒殿下,定然功在千秋,否则以后朝廷岂不是乌烟瘴气?” 范采登时脸色凝重:“陆大人要我做何事?” 陆郁便笑道:“自然是青史留名之事。” 说罢,陆郁朝他招招手,低声仔细吩咐。 * 转眼就到了除夕守岁的日子。 京城下了雪,处处张灯结彩,东宫,绯色宫灯衬着瑞雪,一片祥和温馨氛围。 大年关,东宫的侍女内监也如同普通百姓家一般,处处围坐在一处包饺子。 七公主也想着亲手包饺子让小厨房去煮,她尚未出嫁,便赶来寻绫枝和苏朝朝,想着三人一同协作。 绫枝本该恨苏朝朝的,可看了她那轻快的模样却总恨不起来,甚至每次看到她,倒莫名多了几分面对这沉重日子的力量。 七公主的侍女端来早早准备好了的肉馅放在案上,三人坐在小墩上,闲闲包饺子。 说是三人,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七公主和苏朝朝在说话,绫枝只是沉默着捏饺子皮。 七公主笑道:“朝朝,你小时候在南方,也会吃饺子吗?” “北方吃饺子多一些吧?”苏朝朝也笑着道:“我们会去看傩戏,每逢过年,家里便有很多面具,因了爹爹写的戏文好,都是那些人送过来的,很多面具都是爹爹写的角儿,爹爹还给我画过一个面具。” 听她的语气,便晓得她爹爹定然也是有几分文采底蕴的。 七公主偏头道:“你爹如今在何处?” 苏朝朝便摇头道:“别说是他,就连他的诗文也多不在世了,所以我常常收集着,若是能让他的那些诗文流传于世,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 七公主笑道:“你爹爹既然那个时候就写了那么多戏,定然是名家手笔,以后想必流芳千古,再过几百年,世人早已记不得帝王将相和你我,也许只记得你爹爹留下的诗文了呢。” 苏朝朝轻笑道:“虽说身后的都是虚名,我却觉得,爹爹定然是在意这些的……” 她顿了顿,又问绫枝道:“你母亲不是也甚是善绣吗?你就没想着把她的绣作搜罗搜罗,就算不传世,也能留个念想。” “我母亲却不同。”绫枝轻声道:“她自己倒不知为何,曾烧了不少绣品,还叮嘱绣贵自知,不必将她的绣,展露于人前。” 七公主笑道:“你的性子,倒有几分像你的母亲。” 绫枝想起那金吾卫统领之言,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正聊天,忽听珠帘一响,李御走进来,望着呆住的三人,淡淡道:“倒是孤扰了你们清净。” “怎会?”七公主率先站起,请过安,便笑着顺势坐去了别处,绫枝身侧的矮墩闲了下来,李御也不掀,一撩袍子,便坐到了绫枝身畔。 “孤闲来无事,也来和你们凑个热闹。” 两个矮墩挨得极近,李御伸手用筷子挑肉馅儿时,气息登时靠近,绫枝不着痕迹的侧了侧身子。 七公主笑道:“若是谁能吃到殿下亲手所包的饺子,来年定然是有福气的。” “这还有个铜钱。”冯公公也笑着凑趣:“若吃到点喜爱包的有铜钱的,便是福上加福了。” 七公主望着那铜钱不由一怔,去看李御的面色,却见他脸色如常,捏起那铜钱放在饺子中,笑道:“心想事成,大过年的,谁若是碰巧吃到了,孤便随了她的心吧——孤倒要看看,谁会有这等好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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