戋戋再度被吓到。 柔羌风俗男女之间放荡奔放,与南朝的礼教森严大相径庭。亲吻丽嘉手背跟行礼问安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戋戋自幼生活在男女大防的南朝,如何能在顷刻之间接受一个陌生男人亲吻手背的请求,况且这男人还对她大有威胁。 她踌躇,闪烁的目光中满是提防。阿骨木却误以为她们南朝女子羞涩,跪前一揖,径直拿过她柔嫩的手背落下一吻。 唇与肌肤相触的须臾,戋戋周身过电般麻痒,自己的手背恍若被滚烫的太阳灼伤。 沈舟颐是月晕下柔和清澈的溪湾。 晋惕是崖边古松。 此时此刻面前的男人,像沙漠中最炽热的太阳。他佩戴异香,呈粉质感,充满了异域粗犷的侵夺感,辛辣腥烈……与戋戋惯闻的沈舟颐身上那永远浅淡若无的冷香全然不似。 本能的意识在作祟,戋戋感到一丝危险,实在恐惧晋惕和沈舟颐把她像战利品争来争去,怕这位王子也打着同样的心思。 在阿骨木的金眸中,已不仅仅是点到为止的礼貌,而是雄性对雌性的那种阳刚的渴望。 戋戋迅速抽回手背,后退一步。 想逃。走为上策。 可她似乎忘记,她来这里要等的人是晋惕。 阿骨木俯身吻她手背,恰好被匆匆赶来的晋惕瞧个正着。 空气中回荡着晋惕夹杂愤恨的低吼:“混账!敢碰她!” 一脚飞踹过来,王子差点被踹翻,踉踉跄跄数步,才堪堪以手撑地。 晋惕过来掠住戋戋肩膀,将她牢牢埋在自己强健的胸膛中,密不透风,戋戋顿时呼吸为艰。 阿骨木王子扫了眼自己擦破皮的手肘,桀骜然矗起身来。 两个男人俱属身姿英拔那一派,对峙时犹似两座黑塔,萧萧肃肃,论力量谁也不遑多让。 最火上浇油的是,两人的立场完全对立。晋惕的父亲曾射杀了柔羌先王,晋惕又杀得柔羌将士丢兵弃甲,国恨家仇在爆燃。 阿骨木坚硬黝黑的手掌按住腰间的弯刀柄,蓄势待发,从唇齿间逸出:“晋,惕。” 一字一顿,撕其肉,饮其血。 晋惕亦冷峻如冰。 “手下败将,还敢来叫嚣?” 阿骨木的金眸眯了眯。 危险只在顷刻。 与此同时戋戋窒息,已经快要被捂死在晋惕厚实的胸肌中了。晋惕是习武之人,力道可不似寻常男子温温柔柔,和他拥抱都需要体力。 阿骨木的视线胶着在戋戋身上,对晋惕强硬的占有十分不满。 “放开戋戋姑娘。” 若非身处皇宫,王子早已亮出武器。 “蛮夷之辈,也配提戋戋的名字?” 晋惕嗤之以鼻,不但不放开戋戋,还变本加厉在她桃腮上嘬一口,恶狠狠报复阿骨木方才那个浅淡的手背吻。 “她,是本将军的人。” 阿骨木骤然怒发冲冠。 戋戋脸色涨红,被这一吻惹得气息紊乱地灼烧着,晋惕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足以将她淹没。她扬起不安,隐忍而愤然道:“放开我。”连跺晋惕好几脚,才从他怀抱中挣脱开来。 晋惕方要发火,蓦然瞥见她身上戴着重孝,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一会儿我带你回府。你是贺家女也好,假的也罢,我这几日已想清楚,都原谅你了。” 戋戋哂然。 原谅?片刻工夫,她的手背和脸颊已分别挨了两下子,找谁说理去。 她一手在衣襟蹭自己的手背,一手擦脸蛋。 “有病吧你们?” 她气极之下,实在找不到更贴切的词语抨击。 两个沉雄的男人同时皱起眉来。 阿骨木立即严肃解释道:“尖尖姑娘,小王没有揩油的意思。” 吻手背,那是他们柔羌正经的礼节。 晋惕横臂在戋戋身前,强调道:“住口。戋戋已与本将军定情,岂容你猥亵冒犯!” 阿骨木冷哼道:“晋惕。看来咱们非得你死我活。” 晋惕挑眉:“现在打,还是战场上打?” 阿骨木戾然:“奉陪到底!” 戋戋厌烦,只想赶紧从这两个太岁神身边脱开去。 日色将暮,她还要回贺府。 好在这时领头太监匆匆忙忙奔过来,苦叹道:“王子,大将军,你们怎地还这儿?陛下的宫宴已然奏乐了,再不过去要被怪罪的!” 晋惕眼色稍稍缓和,整敛衣襟,临走前捏捏戋戋掌心,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垂:“乖乖在宫殿等我,宴毕后我立马带你回王府。” 存心强调给阿骨木听。 阿骨木亦怒火满盈,向戋戋揖了一揖后,扬长而去。 戋戋独自立在夕阳中,浓黑影子被拉得老长,等这两个男人都走开后,才长吁口浊气。 她的后背,已经汗湿了。 微风动树,枝柯交横,皇宫冬日黄昏的景色美不胜收。残雪一簇簇堆在青砖上,濛濛雪光映衬,清风拂面,归鸦点点。 戋戋揾揾额角湿汗,疲惫地朝前走去。 暮色朦胧,一弯新月勾破黄昏,皇宫松林枯竹,清凉而宁静。 宁静枯竹深处,着眼细看才能发现,沈舟颐双手交叠倚靠在那里,方才他们三人争执的背后。 他的白衫在清风中微动,十指轻轻打着转儿。 可以看出他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太后娘娘头疾复发,他进宫来侍疾。 特意多在寿康宫拖延了会儿,他想要拖到戌时,和她一道回家。 不曾想。 戋戋悚然,木木讷讷朝他挪过去,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她嘶哑叫:“舟颐哥哥。” 沈舟颐方抬起低垂的首,瞥她一眼。 还没等他开口,戋戋就率先将他的双手握住,急切解释道:“你听我说,我没有故意见他们。阿骨木和晋惕两人为战事口角,要拿我祭天,哥哥你千万不要生气。” 她苍白的双唇如颤抖的树叶,紧张到极点。不晓得为何,她如此怕他。晋惕与阿骨木那样魁梧英武,她也从未怕过。 晃动沈舟颐好几下,沈舟颐歪歪头,温柔地抚摸她绯色的唇一下,骨节停留的位置,恰好是晋惕吻过她的位置。不仅脸,还有阿骨木碰过的手背。 叫他不生气,他如何能不生气呀。 戋戋越发难熬,他对她勃然大怒还好,这样悬着刀刃在她头顶,肌肤间的细微摩擦,叫她心惊肉跳。 戋戋还欲口舌无措地解释些什么。 “晋惕他也是怕我被人欺负,才挡在我面前的。那位王子其实是个直心肠,两人都无坏心的……” “戋戋。” 猫儿般的低唤,他倏然打断,“我不想听。” 戋戋顿时愣住。 圆圆的杏眸,凝视着沈舟颐,涌出一汪水。 沈舟颐甩开她揪出的衣襟,晦暗冷淡地走开。戋戋知道他这是生气了,连贺家都不想带她回。宫中有她的居所,她当然可以选择留在宫中,舒舒服服过夜,叫他独守空房……但无疑是在激化矛盾。 晋惕和阿骨木再罕然厉色,也暂时对她没有直接的威胁。 她现在受制于他。 沈舟颐通晓前世那些事,谁知道他又会揪出什么意想不到的把柄对付她。 戋戋小跑着追他,连珠价地坠泪珠:“哥哥不要我了么?” 遑论什么皇宫礼节,径直从后面搂住他窄窄的腰。 “我是你的,我是你的,他们亲我,我都被迫的,我只想呆在你一个人身边。午间我还在你给我的食盒里放纸条,盼哥哥尽快救我离皇宫。” 她抽噎着,巴掌大的小脸梨花带雨, “我是哥哥的妻子,若哥哥不要我,孤零零活着也没意思,我就从御河跳下去。” 她汹涌而出的泪水,把沈舟颐白衣背后哭出暗色的印子,沈舟颐下巴微侧,那清淡而孤傲的神色终于缓和几分,回头对她道:“戋戋,别再这里胡闹。” 戋戋犹紧缠着他的腰,惊魂未定地问:“那哥哥还生戋戋的气吗?” 他揉揉眉心。 生。 开口却是:“不生。” 戋戋破涕而笑,笑得纯洁又天真。 沈舟颐喉结滚动了下,眸底也染上暗色。幸好这一带偏僻,暂无宫女太监路过。 他深吸口气,强忍住想在这里的冲动,牵住她的手往宫门走。贺府的马车停在宫门之外,他将她丢上去,压盖帷幔,随即就在她下巴处留下一枚鲜红的吻痕。 天知道他方才看见阿骨木和晋惕先后亲了戋戋,是多想杀人的。 “明天你不能进宫了,圣上要杀我的头就杀吧。” 沈舟颐的理智多少沦丧得厉害,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晋惕他们,牛皮糖,甩不掉,烦死人。 戋戋呜咽道:“不要,我不要哥哥死。” 她似一朵皎洁的娇花,柔弱无害地伏在他膝上,顺从而依赖。 束发的玉簪滑落,她故意的。 如瀑的漆发顿时散落下来,一丝丝一缕缕绕在沈舟颐指尖。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可怜啊,可疼,可原谅。 沈舟颐翦瞳不露痕迹地眯了下。他将她扶起来,枕在他臂弯,在她光洁的颈间呵气,深浅不一,证明他在极力忍耐。马车疾驰,两窗景物如飞。可就算驶得再快,也要半个时辰才能到家。 戋戋少有这般招人喜欢的时刻,平素的她,骨头又硬又倔。 晋惕和柔羌王子都抢着要她,她身在宫里,他对她也再无威胁,为何她还要巴巴过来纠缠他呢? 沈舟颐心底滋生细微的愉悦之意,蠢,是她喜欢他呀。 他们成婚了这么久,饶是一开始她抗拒他,这么多日的同床共枕她不可能半点不动心。日积月累的感情已经沁入他们彼此的骨髓,是任何外面的野男人都偷不走的。就算她某一日被别人抢走,那颗相印的心也会驱使她重新奔赴于他。 沈舟颐蓦然觉得,自己得到了拴住戋戋最安全有力的法门。前世直到他死,她都厌嫌于他,今生这恩爱来得着实始料未及。 他神思还在飘忽,戋戋凑到他唇角,已去开始扒他的衣衫。 沈舟颐下意识按住她的柔荑,讶然道:“还在马车上,你做甚么。” 戋戋嫣然一笑,指指窗外,“到啦。” 沈舟颐如梦初醒,打横将她抱起。戋戋微颤着肩膀,小鸟般将头埋在他怀中。不比晋惕胸膛带来的窒息,她曾在他怀中埋过无数次,随随便便就能找到最舒适的位置。 兄妹俩的感情今日被两个男人同时搅乱,本待大吵一架,至不济也得冷战数日,哪能如斯和谐。 变了,真的变了。 沈舟颐暗暗觉着,戋戋变了,自己也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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