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池早就料到,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看来对方观察了这几天,也猜出岚山并不依靠陆路补充粮食日用,而是依靠水路了。好在七天时间足够他们囤积许多粮草药品,应该能支撑至少一月有余。龙池现在只盼对方不要彻底撕破脸,以至于打破摄关家争夺宗家权的规矩、刀兵相向。 现在唯一的问题便是,消息送不出去。 龙池先后放了两只没有携带消息的信鸽,前一只飞出了包围,而后一只却被射落。恐怕是对方觉得第一只是试探,而第二只才携带了真正消息的缘故——可惜龙池更多想一层,自然什么消息也没截到。 而那第一只信鸽,多半会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被射落吧。 龙池也试过放信鹰,只可惜鹰虽高飞,却总有个过程。而就在这途中,有一支冷箭从附近的山峰射出,虽没中,但也刺伤了它的趾爪。其后暗箭又至,信鹰不敢冒险,便转了一大圈又飞了回来, 由此可见,敌军阵中至少有两名神箭手。龙池不敢轻举妄动,因此也并不去山谷应对那领兵主帅的叫阵,只死守岚山天险。 “何况以逸待劳,有何不可。”龙池去见兵士们时,这样说道,“我并不想见任何人死,你们也本不该死。若非他们挑战规则、包围岚山,意图使我们陷入弹尽粮绝之境地来威胁父亲,否则我们绝不至于在战与不战中选择。” “而且。”说到这里,她无所谓地笑笑,“不过是骂我妇人胆小,如乌龟王八般不敢应战罢了,有什么要紧的呢?我们上下一心,等到宗家权属确定,自然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何苦白白送命。” 有人问:“即使不是我们拿回宗家权,我们也能好好活着吗?” “好好活着?”龙池露出了微妙的笑容,“你去问问你的伍长们,你认识的老兵们。他们家在何方,又是为了什么才被困在岚山,多年不得回家的。你再问问自己,自从来了岚山,又回家过几次。这都是因为宗家惧怕、压迫其他家族亲兵的缘故。如果这叫好好活着,那我会告诉你们,得不到宗家之权,你还是会好好活着,只是一切照旧。然而,一旦胜出,从此天高地阔,任你施为。” 龙池不否认她用了叙述性诡计来煽动士兵们的情绪,但她也并非全然说谎——宗家处理人事任免,自然以自家为主。尤其是兵权,怎会放任其他家族出身的亲兵上位地方? 她叹息一声,抚摸近日格外粘她的六郎——不想将情绪煽动到会主动大动干戈的不可控局面,却还要保持士兵们的斗志,这可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与此同时,京都也并不平静。 京都,近卫家宅。 近卫家本代的家主也年轻,前几年刚继承家主之位,正是想成就一番事业的年纪。如今恰逢宗家权变更,自然想借着近卫家本就代理宗家的势头、声势浩大地夺权,为自己再添一副冠冕。这次围攻岚山,也是他一力独断作出的决定。他虽年轻,嗅觉却敏锐,很快便用游船阻断了大堰川的航路;但他也狠戾异常,全然不顾游船倾倒之后,好不容易被三家压下的物价又要反弹——他手中存粮极多,囤积居奇,岂不势必赚得盆满钵满? 在他看来,这是一箭三雕的好计策。而白石家也确实,被他意料之外的行动打断了在朝堂削其党羽的节奏。 近卫家主春风得意,迫不及待,终于下了“战书”,请其余摄关五家家主来新修缮完毕的西山庆云馆,美其名曰坐下相商宗家权一事。他倒是大方极了,把商讨地点安排在鹰司家——近卫家庶流,他的小叔担任家主——的产业内,显得自己高风亮节,不以东道主的身份欺压诸人。 尽管是鸿门宴,却不得不赴。何况,白石——或许还有其他人——也想与他谈谈,他不顾家族约定、肆意妄为一事。 终于某日,在京都人人自危的氛围下,摄关六家家主齐聚西山庆云馆,这座近十年前曾吸引了全京都视线的酒楼,再一次成了京都名门注意的焦点。就连天皇所居的御所,也投来了来自皇族的晦暗不明的目光。
第18章 2-10 六名家主,相聚圆桌。近卫姗姗来迟,入坐主座:“大家来得都好早,我近日惫懒,总不愿早起,让各位久等了。” 二条微笑接话:“是呢。这几日鸭川航运中止,虽说给九条兄添了麻烦,但我确实好不容易闲下来了。 他是个留有胡须的儒雅中年男子,一条是他的哥哥,九条是他的弟弟,但唯有九条是嫡出。三人长相很是相像,远看竟像三胞胎似的。 一条与自己同为庶出的弟弟穿一条裤子,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白石,说道:“就是苦了鹰司兄和九条,为了平息京都物价,可是把不少压箱底的东西放出来了吧。” 九条司皇家祭祀之事,在六家中与皇族最是亲密,前些天白石火烧禁苑一事就是他在其中斡旋。他面白无须,算个美青年,文弱地笑道:“不打紧,是天皇陛下忧心民间疾苦,特命我与鹰司兄、白石兄协助打开国库、为民解忧。” 鹰司家掌管农商之事,近卫家这一出最让他火大。他本人亦是个暴脾气,也相由心生地长得人高马大、满脸横肉。他蒲扇大的手掌一拍桌面,六人面前的茶盏都仿佛震了一震。九条眯着眼,用折扇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听鹰司冲近卫发火:“你行事居然如此冲动!你可知道为我捅了多大的篓子!你是清闲惫懒,老子却是几天没睡过好觉,还有脸过来炫耀?!” “鹰司兄何必如此动气。来,喝喝茶,消消火。”一条打量一圈周围人的表情,最终决定自己站出来做这个和事佬,“我听说那游船快被拆完了,马上河道就能疏通了呢。” 鹰司不喝一条大事化小的茶,近卫便觉得他不给自己面子,不禁把茶碗往桌上狠狠一搁:“不就是涨了些银钱,你家大业大,还舍不得这三瓜俩枣么?至于京都平民,这些时日都捱不过去,便不要在京都住了。更何况,我看恐怕最心急如焚的并不是你,反而另有其人。他都没发话,你冲出来做什么?当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 听了这话,鹰司的目光不由得看向白石。十年前西山庆云馆出事,本该是他来承担责任。只是他那时刚刚分家,根基还未稳,不想接下这个黑锅,最后便是由白石来接——因此他心里始终存着这一份人情。 白石听到近卫阴阳怪气他,总算是也按捺不住多日来的怒火。他的手覆上茶碗,将后者稳稳按在桌上:“你行事如此狂悖,按家规应视为吾等共敌,你还在这里挑衅,是吃准手里握着能限制我们的筹码、我们不敢轻举妄动么?” “共敌?”一条吓得差点捏不住茶杯,“按照家规,唯有三类行径可被视为共敌——不依约而进行的自相残杀、非宗家而挑起的皇权更迭,以及出卖家族任何一员——近卫只是用游船阻塞河道,围魏救赵,让你不要再动他在朝廷的官员、在军队的将领。怎么就涉及这三大罪了?” “不愧是主理法政的一条家,确实熟悉家规。”九条笑眯眯地说,“只怕有人是浑忘了,竟比不上你半分。” “围魏救赵?”白石冷笑一声,“你且问他,他围的是哪个魏,救的又是哪门子赵!可惜可笑,直到今天还有人蒙在鼓里,懵然不知!” 一条为人圆滑,谨小慎微。他主理法政,与主管黑产的白石常有接触,时有龃龉,但也从未见过白石如此生气,便不禁看向近卫:“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近卫面色阴鸷,盯着白石许久,才缓缓说:“你是要与我撕破脸皮了?” “要撕也是你先动手。”白石亦面沉如水,“你打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目的,我是绝不吃这套的。” “你不吃,但我也不信,在座都是如你这般,无情绝义、抛妻弃子。”近卫笑了,道,“你率先发难于我,既然如此,难道是想被我杀鸡儆猴吗?” 二条本是向着近卫说话,听他们打机锋,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不安,不禁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都扯到挟天子以令诸侯、抛妻弃子了?这、这白石也没有娶妻啊。” 九条摇着扇子,微笑答道:“除了我的家人都在天皇御所避战,你们送去约定的安全屋的家人,恐怕此时都已被近卫家的军队围起来了。” 除了白石,其余人皆神色大变。鹰司怒极反笑,指着他鼻子大骂:“他说的可是真的?你这侄子,年岁不大,胆子不小,野心更是毒辣,竟敢围到你大爷我头上来了?” 一条与二条两兄弟面色也不好看——毕竟任何人被当作“魏”给围了,都是露不出什么好脸色的。 近卫手指略动,看了白石一眼以后,便将茶碗盖倒放在了自己正前方:“叔叔如此激动,看来是确实很担心您的妻儿。我可是听说,您的爱妾前些日子刚诞下麟儿,正在这京郊内坐月子呢。您难道和白石一样绝情,知道这么些天了,仍舍得隐忍不发,不管不顾?” 白石冷笑:“我女多智近妖,不会因你围困岚山又胆小不敢前就乱了方寸。” “是啊。你是不在乎,可其他人未必不在乎。”近卫却不因此而恼,朗声道:“来人!给我去取鹰司家小少爷的一根小指来——叔叔,您这么多天以来如此勤勉,三过家门而不入,想必是还未曾见过您的幼子吧。今日我就让您看看,您的幼子——按辈分来说亦是我的幼弟,是生得多么玉雪可爱,就连一根指头都金贵无比。” 鹰司大怒,想要上前揪住近卫的领子给他来一通老拳,却被近卫的家仆横刀拦着,一副“你敢来我们就敢杀”的架势。 “好啊,你果真如此恶毒。我看这宗家之位,是万万不能交给你——我头一个不同意!”鹰司被九条劝了回去,半安抚半强制地给摁在了椅子上。而听了他的话,近卫毫不在意,只是得意洋洋:“恐怕这可由不得你——自从我父、亦是上任家主,从白石家手中得来宗家代理之权起,今日之局势便早已注定。我行此招,不过是为了早日结束这无聊的争斗,好让你们尽快将权柄交归于我。军事、政治、祭祀、农商、交通……还有下三滥的娱乐黑产……”近卫一一扫过在场诸人:“因着这些年只存在宗家代理权的缘故,摄关家各行其道已久了。我今日便是要将这一切统统置于近卫家的主导之下,若有反抗者,便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家中父母、妻子儿女,愿不愿意陪你们一道人头落地。” 他振振有词,掷地有声。除了白石和九条,其余人均有动摇之色。近卫胜券在握,道:“交出家族信物,便可保你们家人平安。” 二条本就依附近卫,又加之父母妻儿受制于人,立马就交出了信物。一条嘴里喃喃念叨着“家规…”“不可…”之类的话,一张脸都苍白着,却还是捏着信物不肯放手。鹰司看看近卫,又看看白石,长叹一声,手已经伸入怀中,像是要拿出信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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