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祀说的理所当然,随即走到塌前,抱着软枕趴下,将伤处露在外面。 你都没夸过孤的手艺,却还说傅鸿怀刻的好。” 声音含在嗓子眼,叫人听不清楚。 赵荣华拿着伤药,绷着小脸涂到他身后,手下没轻没重,故意按疼了些,容祀咬着牙关,额头鼓出青筋,却连哼都不哼一声。 你就是自私。” 赵荣华涂完最后一处,将药膏合上,转头就要往外走,容祀一急,顾不得腿上的伤,跳起来就一把拽住她的手,拉到跟前恼道:“孤哪里自私?” 他还没气她丢了他刻的桃木剑,她倒有理了,还当着自己的面公然说旁人好话,傅鸿怀哪里比得过他,十指粗硬跟木头似的,便是雕个鱼戏莲叶,又能好到哪里去。 多半都是奉承阿谀! 赵荣华被他拽的走不掉,暑热上来,就像兜头被人蒙了一层油布,又闷又燥,自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 你喜欢的东西,便一定要精益求精,不管我如何不喜笔墨,还要逼着我去练去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明明不占理,还要强词夺理,我不跟你辩驳,不是我理亏,而是我跟你说不通,你这个人,总叫我没法平心静气地说话…” 谁能叫你平心静气?”容祀眼眸一冷,手就松开了,“程雍?” 赵荣华失了重心,往后连连退了几步,好容易扶着桌案站定。 面前的人周身笼在暴戾之中,桃花眼中淬出一抹冷寒,与方才同她亲吻的人截然不同,翻脸翻得真是猝不及防。 他无理取闹,竟又扯到程雍头上,赵荣华一刻也待不下去,愤愤地憋红脸后,像只暴躁的小豹子,气呼呼地想走。 容祀张了张嘴,觉得很是难堪。 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叫住她,然后两人都得冷静理智的沟通。 站住!” 赵荣华走到门口,闻声下意识的扭过头来。 看着那双不服输的眸子,容祀心里的火也跟着窜了上来,本就残存的一丝理智彻底被狂躁压了下去。 拿走你的东西,孤不稀罕。” 赵荣华身子一僵,不过片刻的反应时间,她低着头,利索的收了案上摆好的饭菜,一一挪回食盒中,从始至终,正经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她身材纤细,那食盒本就笨重,提着出门的时候,她崴了一下,容祀莫名被人抓了把心脏,纠结的像揉成团的纸,在她背影消失后,才发觉自己一直绷着呼吸。 一抬手,扫落了小几上的瓶瓶罐罐。 姑娘你喝点绿豆汤,消暑解热,都是营地里自己煮的,滚了好几番。” 这饭真是比那几个厨子做的都要好,汤饼薄如菜叶,更妙的便是汤汁,这么一拌,入口清凉,还有这道鳝羹,鲜!实在是太鲜美了!” 几个副将同傅鸿怀一桌,吃的大快朵颐,声音一阵阵传到帐中,容祀便是再佯装假寐,心里也如烙饼一般。 炎炎烈日似火球,烧的树木上的叶子蔫卷着,赤白的光投到帐上,灼的人眼睛刺痛。 赵荣华将团扇遮住日头,眼见着做好的饭菜被吃的精光,心里头的闷气霎时也消减不少。 傅鸿怀时不时回头看看帐门口,“我们这里没甚事,你要不然回去看看殿下?” 无妨,殿下累了,要小憩一会儿,不用人在旁守着。” 容祀冷哼:你倒是会找借口。 他在帐内走来走去,听着赵荣华与将士之间的笑声,更是火上浇油般,他一把撩开帘子,面对他坐着的将士连忙握着箸筷站了起来。 其余人察觉出异样,回头,见容祀换了件薄衣,正往树下来,不禁纷纷起身,恭敬地站成一排。 傅鸿怀见赵荣华想走,不由往旁边站了站,低声道,“殿下脸皮薄,你就别跟他计较了。” 赵荣华哪里听他的,一抬手,用扇子将傅鸿怀隔开,慢条斯理往营帐后的小河边去了。 容祀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笑来,低眉,望见桌上的残羹冷炙,遂眯起眼睛扬手一指,“傅将军,吃饱喝足,你们这会儿便去操/练吧!” 傅鸿怀脑子一嗡,容祀嗤了声,跟着那人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追了过去。 水流潺潺,扰人的蝉鸣声吱吱的环绕在侧。 赵荣华越走越快,提着裙摆想要避开他的追逐,直到前头再无路可去,被一段细流阻了脚步她才刹住了脚步,却还是不肯回头看他。 容祀腿上有伤,见她风一般地小跑,唯恐她踩到什么利器,索性也不管挣开的疤痕,一口气将她堵到小河边。 微风拂起她的发,将清香扑进他的怀里。 我饿了。” 赵荣华扇的更厉害了。 你就不会哄哄我,非要惹我生气。你看,费心费力做的一桌好菜,反倒便宜了他们,何苦来哉。” 你脾气也太坏了,原先不这样的,天太热,晒得你头脑发胀,发昏吗?”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辙?做错了事情,就得道歉,别以为你使个小性子,我就会依着你,惯着你,长此以往,你就无法无天,不知道是非对错了。” 赵荣华猛地转过身来,容祀抬了抬下颌,不躲不避地与她对视。 赵荣华怒极反笑,两人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的看了半晌,赵荣华败下阵来,拿着团扇便要从他旁侧绕过,容祀跟上去。 你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其一不该当着我的面夸旁的男子,夸也可以,但不能昧着良心说胡话。傅鸿怀的手指粗短僵硬,你瞧瞧我的,十指纤长,灵巧的不得了。 其二你不该不听劝,你那一笔臭字,若是写出来,着实损你形象,身为京城第一美人,你的字也得跟你的人匹配,对否? 我让你誊抄,委实是为了你好,你却不知好歹,恶语相向。 其三,明明给我做的饭,却端去给了他们,吃的一口都不剩。你真是太狠心了,太没心没肺了!” 他神色哀伤,眉目凄楚。 可谓字字振聋发聩,赵荣华便是再不讲道理,也该低头认错了。 可那人对着自己,笑了又笑,直把他笑的心里没底。 一抬脚,又要走。 你给我涂药,还故意欺负我,你瞧我身上的伤,都被你按开了,流血了!”说罢,他一把撩开衣袖,绷着肌肉猛地用力,原本就没愈合好的伤口如愿扥开,细密的血珠晕了出来。 赵荣华被他气得脑袋发懵。 休要编排我!” 哪里是她按得,分明是容祀为博同情,故意扥开。 她走得急,容祀一边追一边喋喋不休,“你跟孤道个歉,孤就原谅你,听到没。” 赵荣华的裙衫如彩蝶一般,随风簌簌飞舞,容祀气急败坏的堵到她身前,抬手横起来一挡,“不许走!” 难不成你想打我?” 赵荣华犹疑地盯着他,想起从前的暴行,还真有些畏惧。 就在这时,容祀往前一站,几乎怼到她身上,腮颊莫名涌上一股嫣粉色,赵荣华警惕地摸向腰间香囊,容祀的眼睛瞪得滚圆,挺直的鼻梁沁着汗,白皙如玉的皮肤紧致而又细腻,他动了动嘴。 孤…错了。”
第96章 蝉鸣盖住了容祀的话,绕耳不绝的吱吱声让方才那句“孤,错了”显得不甚真实,以至于赵荣华擎着团扇,宛若石化一般。 你说什么?” 比起相信容祀道歉,她宁愿认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事实证明,大概真是她听错了。 因为下一秒,容祀便闷堵着一张俊脸,拦腰将她扛了起来,旋即大步走向营帐。 赵荣华到底心疼了他,瞥见透过衣裳渗出的脓液,也没再挣扎,只是任由他扛着,两人一路无语。 容祀是怕她看见自己涨红的脸,生出鄙薄心思,从而小看了自己,故而将她扛到肩上,也顾不得伤口疼痛,只希望赶紧回去,莫要让自己这副狼狈之相再丢人现眼。 此事若放在从前,是断然不可能发生的。 可眼下,他好似自然而然就能说出如此下作卑贱之语。 着实有些恶心。 想他还讥讽过旁人的窝囊,却没成想有朝一日他能活成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简直没脸看。 他走的极快,路上遇到操/练的将士,同他行礼后,容祀只闷声哼了下,便加快了步伐,将一众人等撇在身后。 挂在他肩上的赵荣华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容祀向来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主儿,他又练得一身精健肌肉,沿途晃来晃去,隔着衣裳如同贴着石头,又硬又硌,倒垂的小脸红一阵白一阵,胃里翻江倒海似的,既盼着容祀慢些走,让自己舒坦点,又巴不得他赶紧从操/练的将士旁离开,那一排排灼人的眼神,简直要把她烧成灰烬。 幸她不是什么烈女,否则合该自沉江底。 待回到营帐,容祀将她放到地上,背过身横起胳膊就往脸上擦了把汗。 赵荣华理好衣裳,粉粉的小脸带着几分不自在:“我要睡了,你回吧。” 孤身子疼的厉害,你给孤擦擦…” 说着,他便预备脱衣,虽背对着赵荣华,却仿佛能看见他脸上的别扭。 自己回去擦,胥策胥临都在,犯不着跟我耍浑。”赵荣华偷觑他的反应,见他身子一僵,不由挺了挺肩颈,仿若狠狠出了口恶气,心情甚是舒畅。 往后字我也不会再练了,父亲最是好脾气,最是讲道理,若知道我不喜读书习字,想来也不会恼怒,我想作甚便作甚,想睡到几时便睡到几时,便是打雷下雨,也碍不着…” 不练便不练,左右亏的是你自己,当孤愿意监督?” 容祀嗤了声,转过身来,赵荣华一眼便瞧见他前面的身体,逆着光,俊朗坚毅的不像话。 她揪着帕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抬抬眼睛。 真是养眼,那些伤痕遍布,有种凌虐感。 她有些羞愧,竟在此时生出这等下/流的想法,可好歹又给自己找了个由头,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般想着,心里也就没什么负罪感。 你自甘堕落,不求上进,孤又何必做那个恶人,出力不讨好的蠢事,孤才懒得管。 你爱怎样便怎样,往后谁都管不得你,谁都得依着你,可好?” 这话说的委实丧气,纯属发泄之言。 说完后,帐内便是骇人的沉默。 赵荣华被他堵得不知如何反驳,索性扬手一指,冲着门口道:“好,很好!那么你便走吧!走呀!” 容祀咬了咬唇,伴着一声极具威慑力的冷笑,风骨凛然地转头就走。 … 正经论起来,这是两人头一回吵架。 势均力敌,不分尊卑的吵架。 以前容祀欺负她,大抵都是仗着自己太子的身份,阴狠的手段,逼得她不得不假意屈服,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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