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宋濯沉声道,“查到了么。” 苑清沉默一阵:“属下无能。” 宋濯平视前方, 目光冷寂:“不。宋韫有意隐瞒,你我皆无可奈何。” 父亲的名讳, 就这样从他口中平静地说出, 不带一丝感情。 苑清迟疑着道:“这样说来,秦公子所言……应当是真的了。” 宋濯未置可否, 转过身来, 俊逸轮廓,一半被日光映亮, 另一半因为阴影,有些沉郁。 半晌,他缓声道:“通县知县, 应知晓一些隐情。” 苑清会意, 吩咐人前去。 宋濯看向东方, 山岚在日光下,渐渐散去,隐约可见一座朦胧的繁华城池轮廓,那是信城。 他面色冷淡,岑黑的眼底,却是一片信心满满的势在必得。 清风鼓起他的衣袖,宋濯修长的手指拂过袖口,摸到了袖中一封信纸的轮廓,眼底泛开几道波纹。 苑清立在他身后,觑着他的脸色,以为他要吩咐什么军务,准备洗耳恭听时,却见他家公子,唇角微微弯起,缓声道:“近日,公主的词赋有所长进。” 苑清一头雾水。 宋濯不知想到什么,倏地抿紧薄唇,面色微冷,转而道:“这几日消息甚少,你致信朔方,询问情况。” 苑清应声。 宋濯手指轻抚着袖中信笺,走下城墙。 近几日叛军步步败退,消停了许多,故而得以缓冲一阵。 但宋濯治下极严,因而将士们不曾有丝毫松懈,日日在校场训练,等待他前来点兵。 - 次日清晨,宋濯坐镇后方,同军中将领议事。 苑清带来探子传回的信件,说朔方一切无恙。 此前安插在城中的眼线,亦是这般回应。 宋濯指尖轻叩着眼前的地形图,半晌,低声道:“你亲自去一趟。” 他面色沉郁,苑清不敢有丝毫耽误,即刻前去。 宋濯又派人前去查看敌营,探兵前去又折返,言明对方锅灶如常,并未减少。 他薄唇微抿,继续同人议事,只是议事时,频频无端忽然哑了声,众人面面相觑,只当他是在思考,大气不敢出。 三更时,苑清仍未归来。 宋濯的屋舍中,始终亮着灯盏。 他面色沉如水,看着面前策论,手指翻过一页纸,忽然差人来,令人前去,加强对知县的审讯。 近四更。 宋濯支着下颌,有些睡意,渐渐阖上双眸。 他看见了姚蓁,香气缭绕,肩头肌肤如玉,扑入他怀中,柔顺的发丝流淌过他的手指,指尖落在暖玉上,温热的滑。 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宋倏地睁开眼,撑着下颌的手上青筋隐隐浮现,眼底滑过一道晦暗。 他抬眼看向屋舍外,苑清面如菜色,疾步走入,跪在地上,沉声道:“主公,敌军有诈,偷袭后方。朔方现今被围城数日了!” 他战战兢兢抬头,见宋濯目若寒霜,伸手拿起一旁氅衣披在身上,疾步向外走: “即刻集合,前往朔方,寅时未到者,杀无赦!” ** 像是从一场极长的梦境中醒来。 姚蓁睁着迷蒙的双眼,盯着头顶的车顶,缓了好一阵,意识才渐渐聚拢。 身旁姚蔑讷讷道:“皇姐……” 姚蓁睨他一眼,揉了揉额角,感觉到马车正在飞速移动,半晌,清了清喉咙,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是应当在知州府么,现今怎么在马车上?” 姚蔑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其他:“皇姐,嗓音哑成这样,快点喝些水罢。” 他越是这般模样,姚蓁越是生疑,扶着车壁,走向车门处,伸手掀开车帘。 天色沉黑,姚蓁辨认一阵,看出驾车之人穿着探兵的衣装,面色冷凝,侧脸有些眼熟。 她双手扣着车壁,忍着脖颈后剧痛,探头看了几眼,辨认出此人正是秦颂。 她蹙紧眉:“秦公子……你怎么在这?我们又要去哪里?” 秦颂下颌绷紧:“咏山知晓一处地道,浣竹在那边等候,臣这便护送公主与太子出城。” 姚蓁眉心蹙的越发紧,看向浓黑的四周,忽然忆起知州府中之事,沉声道:“知州府如今是何情形,你为何要将我带出?快停车!” 秦颂充耳不闻,扬鞭低斥,马车又快了几分,风声急急掠过。 姚蓁的鬓发被行车带起的疾风吹得乱舞。 她回眸看一眼姚蔑,再回头看向秦颂,有些愠怒,胸口堵着一口气,低声同秦颂交涉几句,见他不闻不问,竟掀起车帘,辨认着面前路况,眼瞧着要跳下车—— 秦颂猛然勒紧缰绳,一把将她扶稳,手中力气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拧断:“你疯了?!” 姚蓁拨开他的手,温声道:“我没疯,人命关天,我身为公主,怎能置身身外,隔岸观火?” 秦颂目光落在她的脖颈处:“臣能打晕公主一次,就能打晕第二次。” 姚蓁面露薄愠,道:“你只管打晕,无论多少次,我皆会回来。” 秦颂看着她漂亮的眼眸,忽然别开视线,看向她身后,眉宇间有些焦急:“城池都沦陷了,还回来做什么!” 姚蓁拧眉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何意。 秦颂自暴自弃般丢开缰绳:“叛军攻城,想必此时,陈知州为保城中百姓,已经殉国了。” “咚”地一声,是姚蓁闻言,踉跄着后倒,坐回马车中。 她面色惨白,额间渗出冷汗。 姚蔑忧心忡忡上前,被她伸手抚开。 秦颂看她一眼,叹息一声,拾起缰绳,继续赶路。 颠簸的小路,颠的姚蓁几欲作呕。 她捂着胸口,面色雪白,头疼欲裂,行出一段路后,忽然再次叫停:“不对。你快将我放下,叛军届时寻不到我,必然会迁怒于城中百姓;再则我去陈府前,设法命人给宋濯送去一封书信求救,如今情势有变,恐他涉险——我得回去!” 她语速极快,秦颂听完,发泄般重重扬了几下马鞭,旋即怒道:“宋濯,又是宋濯!——公主你可知晓,陛下与皇后是如何薨逝的么?” 姚蓁摇摇头,却在他反问之时,胸腔仿佛被什么轻锤一下,重重急跳起来。 秦颂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怒道:“他早知道会有叛军围城,却故意请命调走皇城中多数禁卫,又与宋太傅里应外合,在叛军攻城时按兵不动,生生将陛下与皇后逼死!” “公主,是他们害死了你的父皇母后!” 姚蓁脑中“嗡”的一声,颤声道:“不可能……宋濯他不是这样的人,宋太傅为人清廉,更不是这样的人……” 秦颂猛然回头看她,目露哀伤,眼含薄泪:“公主,你当真了解宋濯吗,你对宋太傅又了解几分?你知道他们为了家族利益,能做出什么事么?” 姚蓁眼中,大颗大颗泪珠掉落,闻言看向他,目露茫然。 秦颂蓦地笑起来,头颅低垂,乱发遮住了脸上神色。 他缓声道:“我为流民所捕之时,多次设法向他求救,皆被他视而不见……他是如此的冷血,同他父亲如出一辙,我与他是血脉相通的兄弟,他待我尚且如此,又遑论旁人?” 姚蓁拼命摇头,清泪挂了满面。 “殿下,臣未有半句虚言。” 秦颂仰头看一眼头顶朦胧的月影,哑声道,“当年宋韫因公务南下,与我母亲两情相悦,却在听闻家族有难时,即使知晓我母亲有孕,亦毅然弃她而去,另娶旁氏女子……那女子原本有婚约,但因其母族势力对宋氏一族有益,宋韫便设法拆散有情人,强娶了她,也就是如今的宋濯之母。” “他们都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毒蛇!殿下又何必为了他们以身涉险!” 姚蓁忽然伸手捂住头。被人重击脖颈后的痛感尚未完全褪去,她头痛欲裂,几乎要痛的昏厥过去。 姚蔑本欲上前安抚皇姐,被他一吼,缩在马车一角,环膝坐着,听闻父母死因与宋氏秘闻,面露惊骇。 秦颂余光见她如此,低叹一声,劝阻道:“殿下,无论您信不信我,皆先躲进密道,将自身保全。待到来日,战事稳定之时,您亲自同宋濯对峙,可否?” 姚蓁此时,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她颤抖着身躯,失魂落魄的颔首。 她眼前来回交替着两幅场景,一会儿是宋濯拥住她,抵/.死交吻,心跳却一片平稳;一会儿又是她父皇与母后自缢而死,死前声声呼唤她的惨状。 虚虚实实,走马观花,分辨不清。 她胸口忽然剧痛不已,针扎一般,几乎令她窒息。 秦颂见她这般模样,无声叹息,加快马速,将他们二人送往密道。 直至下了马车,姚蓁依旧没缓过劲,双腿发软,落地的瞬间,险些歪倒,被秦颂扶住。 借助月光,秦颂看着她的面颊,不知从何处涌出的力气,虚虚拥了公主一下,在她未反应过来时,松开手,低语几声,告诉姚蔑密道的位置。 姚蔑目露惶惶,与姚蓁互相搀扶,抬头看着他:“秦颂哥哥,你不同我们一齐去密道吗?” 姚蓁亦看向他。 秦颂摇摇头。 他跳上马车,冲他们温润一笑,仿佛又成了那个春风般的少年郎:“我回去,设法与敌军周旋。” 他会设法证明给宋氏人看,他秦颂并不比宋濯差。
第37章 箭雨(一更) 乌云蔽月, 天色渐阴。 姚蔑在山石上摸索一阵,将密道口打开,巨石缓缓挪移, 尘灰四溅,露出山体上半人高的孔洞。俯身看了看, 深处有一点灯光,应是正在等待他们的浣竹。 他转身催促正在看着身后的姚蓁:“皇姐,快走!” 秦颂驾着马车渐渐远去, 事已至此,姚蓁深知自己无能为力,贸然回去,说不定还会惹下旁的祸端。 她垂着眼眸, 敛下眼底的哀伤,弯着腰身, 同姚蔑走入密道内。 密道口处的巨石渐渐合拢,他们身侧, 再无一丝光亮。 所幸前方那点灯光正朝他们挪移过来, 姚蓁定了定心神,随着姚蔑疾步往前走去。 两方逐渐靠近, 姚蓁听见浣竹压低的嗓音:“殿下?” 灯光映亮了三人的面容, 姚蓁轻声应:“是我。” 浣竹摸索着,紧紧握住她的手, 掌灯辨认一阵前方的路,引着两人往城外走去。 密道幽长,空气中泛着一股陈朽的气息。 脚落在地面上, 是干燥坚硬的泥地, 姚蓁用手撑着墙, 感觉到四周坑洼不平的石壁,她一碰,便扑簌扑簌落下许多碎土来。 这间密道,应当是前人同西戎交战时留下的作战通道,有着许多通道,四通八达。 她们顺着砌有石阶的主道走。 越往深处行,这通道越发宽阔,四周墙壁也逐渐不再那么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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