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骨上溅着一道血,顺着眉尾,缓缓流入眼角,他缓缓眨动眼眸,眼睫染血。 苑清应对着箭雨,渐渐手心有些发麻。 他本欲同宋濯说些什么,诸如,其中必然有隐情,公主不可能利用他们引开敌军、分散火力。 可城门的确未曾对他们开放。 苑清的手是酸的,眼眶亦渐渐发酸。 “苑清。”在身旁人三三两两倒下、敌军的包围圈渐渐缩小之时,苑清听见他不带一丝感情的低语。 宋濯的肩头深深插入一根羽箭,然而他的唇边却挂着一抹违和至极的笑容。 “垚朝……当真是有个一心为民的好公主。”
第38章 重逢(二更) 暮春时节, 蜀中阴雨连绵。 细密的雨帘,宛如薄如蝉翼的绸纱,被风吹拂着飘摇, 整夜不休。淅淅沥沥的雨丝,顺着瓦缝滑落, 丁啷、丁啷,砸落空阶上,直至天明。屋舍里外, 尽是混着青草味儿的潮湿气。 风雨飘摇中,细篾竹帘晃动不已,屋舍前栽种一棵桃树,帘下穗子翻卷时, 桃花花瓣打飐儿飞入支摘窗中,颤悠悠落在宣纸之上, 幽香混着水渍,在纸上缓缓晕开。 一只白皙的手, 提着沾水毛笔, 轻轻一旋,将花瓣蘸起。细腻的花瓣落入掌心, 一时竟分不清人与花孰娇。 姚蓁搁下笔, 垂眸看着手心中花瓣,半晌, 将花瓣夹入书册中。 自他们离开朔方,已经过了半月余,现今才赶到蜀地边界。 他们从朔方城中出逃后不久, 皇城中的暗卫便追赶上来, 暗中保护, 一路追随。 如若不是暗卫,姚蓁几人恐怕现今还在路上,无法顺遂地赶到蜀地。 凭依着天堑,战火未曾波及蜀地,沿途所见,百姓安居乐业,怡然自得。 但亦是因为天堑,蜀地的消息略为闭塞,不能及时得知战事。 因而姚蓁虽忧心忡忡,但无可奈何。 如今他们既已到达蜀地,本应即刻前去同亲人汇合。但姚蓁外祖一家乃是济州人士,后自请来蜀地戍边,姚蓁并未同外祖见几次过面,亦不知他们如今居所。 故而,他们在边陲租了一间小院,边打探骊氏一族现今居所,边留心着朝中战事。 出神一阵,姚蓁意识回笼,又提起笔来,欲写些什么。 笔尖触及纸张,墨迹晕开,雨丝溜进窗内,将纸张浸湿的褶皱。 她才写了两道笔画,忽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抿抿唇,横笔将纸上的“宀”样字迹涂去,怔忪一阵,缓缓吐出一口气。 雨声落在耳中,莫名有些聒噪。 她抬手阖上支摘窗,雨帘被搅动一瞬,旋即迷蒙成一曲渺远的琴曲,朦胧而看不分明。 檐下的竹帘,在她阖上窗时,却蓦地晃动起来,发出一阵响动。 姚蓁偏头去看,姚蔑合上伞,几步跳上台阶,风风火火走进来,面带笑容:“阿姐!” 她弯唇,浅浅一笑:“怎么了?” “适才暗卫得到消息。”姚蔑大刀金马地落座在桌案前,“朝中驻军会师,我军大捷,叛军节节败退!” 姚蓁闻言,心房霎时急跳,眼神都光亮了不少,克制地抿了抿唇角:“当真?” “千真万确!” 姚蓁清丽的眉宇舒展开,微笑道:“太好了。” 姊弟二人相视而笑,姚蔑又道:“暗卫已前去打探外祖居所,想必不用多久便可有结果,皇姐且宽心。” 姚蓁颔首,定了定心绪,缓声问:“可曾有……朔方那边的消息?” 姚蔑回想一阵,摇摇头:“只知朔方仍是我朝领地,未曾被侵犯,余下皆不知。” 姚蓁轻声应下,待要问及宋濯,院外小巷中,忽而略过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们租赁的院子偏僻,小巷亦是逼仄不已,鲜少有马匹从这边驰过,这阵马蹄声密而急,按理说,更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姚蓁蹙眉,站起身,挑开支摘窗向外看去,风将她素色的裙带掀的乱舞。 她神色凝重,姚蔑瞧着,亦是屏息凝神,脑中急转。 不及姚蓁理出什么念头,他眼中倏地闪过一阵光,面露喜色,张望一阵,压低声音道:“阿姐,既然我方大捷,会不会是秦颂哥哥赶来,追上我们了?他之前说,待城中战事稳定,便前来寻我们。” 姚蓁闻言回首,思忖一阵,缓缓摇头:“不可妄下定论。” ——万一是前来捉拿他们的叛军呢? 她继续将目光投向窗子旁,向外张望。 通往小巷的院门,开在同屋舍齐平的墙侧面,从姚蓁的角度,看不清外面情况。 她侧耳听着动静。 天幕仍旧阴沉着,雨势渐急,雨声哗哗落着,天地间寂寥地仿佛唯有这一间屋舍,孤独地矗立在雨帘之中。 雨丝微凉,顺着窗棂,有几滴溅到姚蓁衤果露的脖颈上。 她打了个寒战,缩了缩脖颈,旋即听见那哒哒的马蹄声,在经过这间小院时,骤然没了声息。 姚蓁眨眨眼睫,心脏狂跳不已,双眸紧盯着窗外,对身后的姚蔑道:“蔑儿,你且去躲好。” 姚蔑轻声应下。他尚未动身。 轻缓沉稳的脚步声,却在廊庑间响起。 檐下竹帘,被人修长的手指撩开,碰撞在一处,发出窸窣的动静。 姚蔑忽然低呼一声:“皇姐……有人来了。” 他声音响在她身后,姚蓁背对着他,听出他语气中并无害怕之意,仅是带着点讶然,像是见到了一个久别重逢的、本不应当出现在这里的熟人。 她便放下心来,抬手关掉支摘窗,随口问道:“是谁,是秦颂吗?” 她说完这句,旋即感觉到周身气氛有些不对,像是身着单衣,却闯入了雪夜。 她僵了一僵,转过身去。 目光略过屋中,看向门前。廊庑外,一片潮湿雨意,雨珠溅地,氤氲薄雾腾起,攀爬着浸湿月魄色的衣摆。 视线顺着银线绣出的精致纹路,缓缓向上,姚蓁看见那人玉立如鹤,挺直如松。 再往上。 竹帘被一只修长的、冷玉般的手挑着,细篾间朦胧的空隙,隐约露出一双岑黑眼眸,正直勾勾地看着她,冰冷而不带一丝温度。 姚蓁心中一颤,红唇翕张,欲说些什么。 来人已挑起竹帘,缓步走入屋舍内,衣摆上带着的冷冽气息,春水般翻涌而来,争先恐后地钻入人五感之中,犹带有潮湿气息。 姚蔑讷讷道:“宋濯哥哥……” 宋濯充耳不闻,浓黑眼睫在眼尾勾起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琉璃般的眼眸盯着姚蓁。 他右眼的眉骨之上,有一道斜飞向上的、浅浅的疤痕,像是被流矢划出来的。 隔着许多时日,两人再次对视。 可姚蓁打量着他,却心底发慌,总觉得现今的他,哪里有些不对。 这种感觉……像是很久很久之前,两人未曾相熟之前,他流露给人的感觉。 姚蓁眼睫轻颤,心跳砰砰,隐约不安。 蓦地,宋濯低笑一声,说出的话却令人脊背发寒:“你就这么心心念念他?” 他的眼底,一丝笑意也无。 * 直至宋濯掀开衣袍,落座在她面前,姚蓁的脑中仍旧是有些懵然的。 他进屋后不久,屋舍外忽然一阵喧哗,旋即一群医师接二连三涌进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将两人分开,簇拥着他,来来往往,低声商讨着什么。 他们的猝然到来,搅乱了两人之间隐约的怪异气场,姚蓁得以抽身而出,松了口气。 宋濯手肘撑在桌面上,月魄色衣袖滑落,他冷白手指托着额角,浓长眼睫恹恹垂落,遮住眼眸中冰冷情绪。 方才他说出那一句话后,医师便涌进来,将他团团围住,姚蓁急急侧身避让,无暇思及他话中深意。 现今她站在角落里,回想方才,总觉得他话中隐含嘲讽。 绸纱般的雨帘仿佛落入了她的眼中,她看向他时,有一道雾气横亘在他们之间。 医师们的商讨声传入耳中,姚蓁怔了怔,看向他苍白唇角,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的脸色格外苍白——原是受伤了。 她心中一紧。 宋濯指尖在桌面上轻叩几下,医师们的商讨声渐止,皆看向他。 他言简意赅:“上药。” 其中一个医师连忙从袖中掏出一瓶药,双手捧着,上前递给宋濯。 宋濯偏头解衣,姚蓁一怔,旋即错开视线,欲出去避让。 宋濯一直低垂着的眼帘,此时却蓦地掀开。 他抬袖斥退身旁围着的医师,眼眸鹰隼般紧盯着她,唤她:“站住。” 姚蓁停步。 医师们潮水般退出去,角落里的姚蔑踟蹰一阵,亦头也不回地随他们走出去。 宋濯低声道:“过来。” 想到他方才的神情,姚蓁有些发憷,不愿过去,但目光落在他发白的唇上,她抿抿唇,还是小步挪过去。 宋濯目光落在药瓶上,示意她拿起来,旋即他手落在腰间蹀躞带上,“咔哒”一声,卡扣松开,他将外袍褪下,随意搭在身上,露出一边臂膀。 卡扣响动的一瞬,姚蓁便慌乱的眨动眼眸,将视线别开,低垂着头,余光却扫到一片雪白。 她一怔,抬眼看去,宋濯精瘦的臂膀上缠绕着层叠的绷带,雪白布料下,隐约泛着殷红血迹。 他修长手指翻飞,将绷带结解开,绷带一圈圈散落,露出狰狞纵横的伤口,边缘泛着红。 姚蓁心中一惊,轻声问:“这是……怎么弄的?” 宋濯偏头,面无表情地看一眼自己的伤口,又看向她,喉间突起微微滚动。 姚蓁与他清冷目光对视,喉间发紧,目光垂落,顺着他的脖颈,落在他形状好看的锁骨之上,看见他锁骨处的冷白肌肤上,一点红痣若隐若现,有些扎眼。 宋濯沉声道:“我的伤势怎么来的,你当真不知道?” 姚蓁摇摇头:“不知道。” 一时屋中一片岑寂。 顿了顿,她挪开视线,定了定心神,将心中疑云缓声说出:“秦颂说,你……” 不待她说出完整的话,宋濯便骤然发难,掐住她的腰,将她按向自己。 他从未用过这样大的力气待她,狠戾地几乎要将她的腰掐断,姚蓁吃痛,眼中霎时泛出泪光,双手撑在他的肩上,惶惶看他。 药瓶从她手中滑落,撞在地上,丁啷一声脆响。 宋濯低嗤一声,寒声道:“姚蓁,你伙同你那情郎,险些将我害死。”
第39章 锁链(一更) 姚蓁头脑发蒙:“情郎?你在说谁?” 因为他骤然的发难, 她踉跄着跌入他双膝之间,身形有些不稳。 宋濯神色恹恹,未曾看她一眼, 只是在摁着她靠近自己之时,双膝分开, 让纤弱的她,更好的进入他领地里,危险气息隐约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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