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一点头,人群中有认出她的,自然不敢跟主子争路,纷纷避让。她一路走到最里面的“新妇”院子里,第一眼先瞧见了廊下满身珠翠的帝姬,第二眼便看见了砸得正起兴的匈奴女将军。 张鸿这会儿正贴墙远远等着,以免什么碎瓷片之类的飞过来误伤了他。一侧头瞧见了门边的华服夫人,十分友好地笑着打招呼:“您是?” 三娘子赶忙介绍了一番:“我此番前来是为了拜会帝姬,还请小公子指点一二,不知哪位才是?” 张鸿莫名其妙:“这院里就一个女子,不是她还能是谁?” 三娘子的目光往须卜思归虽然不太突出但显然是鼓起来的胸前一扫,更加莫名其妙:“啊?” 两人都觉得对方脑子有点什么问题。 三娘子只见那娇柔美人抬了抬手,后边一个小丫头立即搬了张椅子出来放在廊下。美人坐了,好整以暇朝女将军招手道:“来。” 这做派,不用说也知道哪个是了。 须卜思归叉腰转了转脖颈道:“芸芸,你当咱们如今为什么跟着你?不过是看在牧公的面子上办事罢了!”她深吸一口气,用最大声音凶道:“既然你要换男人,我们从此就和你不共——” 须卜卡了个壳:“不共!” “不共戴天。”暮芸慢悠悠道:“回去告诉你们大帅,就说这也是为了他好,叫他别闹。” 卢三娘子看那红衣娘子颇为凶猛,连石头做的地灯都能啪啦啪啦削豆腐似的弄坏,登时心惊胆战地贴边走,然而院子的主人却始终没什么表情,甚至还好心地往暖阁里头一指:“外头有什么值钱的?砸着手感也不好,去里头砸。” 帝姬笑吟吟两手画了个圈:“有一面这么大的水银镜,砸起来肯定痛快。” 山匪一样的女将军兴冲冲地冲进去了。 卢三娘子:“……” 她听着暖阁里头地动山摇的响动,浑身皮肉都开始不自在,好不容易走到暮芸身边见了个礼,简直把一辈子的力气都用完了。 “我知道你,你年少时寄居在长安常乐坊的舅舅家。你舅父……嗯,叫邢常恩,是礼部的员外郎。” 暮芸侧头看向半跪在自己椅子边的妇人,头上的红宝金坠轻轻摇晃,托腮回忆道:“宏朔年间,他为了讨好当时的吏部主事,就将你送进了他们家的道观里头去伺候老太君,是也不是?” 简直是分毫不差。 卢三娘子虽然不会妄自菲薄,但也知道像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本是入不了帝姬的眼的——因为她们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人。若是没有楚淮之乱,恐怕自己这辈子连见她一面也难。 可自己的身家来历,她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人之一生,真是祸福难料。”暮芸安然地听着须卜思归在里面拆家,唏嘘道:“听说你还和那里的道长学了炼丹的本事,也算因祸得福了。” 跟着三娘子的婢女手一抖,险些当场跪了下来。 “都是,都是些不入流的手艺。”卢三娘子额头上渗出细汗,她听得前院里似乎在嚷着什么“来了来了”,赶紧说道:“殿下,是少主来接亲了——喜宴上新妇吃不下什么东西,我叫人上碗八宝擂茶给您垫垫吧?” 暮芸看着她,目光淡淡的。 被这样绝美的面容盯着,三娘子却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跳加速,全身的血液都因为紧张回流到了心脏里,紧张得她快要跪下了。 “好啊,多谢你心细。”暮芸收回审视的目光,起身回屋道:“稍后你让人跟着轿子走,那时候送过去吧。” 三娘子如蒙大赦,连声称是,临出内院之前还趁机往屋子里面瞧了一眼,见乱得不成样子,也就放下心出来了。她备好了擂茶,千叮咛万嘱咐地送到贴身婢仆手里,亲眼看着蒙了红盖头的帝姬走完了接亲的程序,上了软轿才安心。 目送接亲仪仗离开陆家院子,没入繁华无尽的吴苏夜色,三娘子忽然觉得后脊发凉。直到此时她才惊觉,原来自己早已是汗透重衫。 刚才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以为帝姬察觉到了。 另一名侍婢快步走来,附耳低声道:“刚才院子里砸东西那两个人被帝姬赶出城门去了,如今已经顺着水路离开吴苏,不知去向——可要继续探查?” 被赶出城去了? 这帝姬跟南境那边断得可够彻底的。 “不必了,别管那些。”三娘子接过她递来的布巾揩汗,脸上的胭脂都显得很虚浮:“家主要咱们做的事都做完了,这就很足够。” 至于他们大人物的争斗,底下的人还是少参与为妙。 “去沧浪台送信,就说事情办成了。”三娘子揩着自己细长的手指,语气中带着点隐秘的兴奋:“天家血脉又如何,她的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消息很快被送进了喜宴的主场地——沧浪台。钟府的管家亲自进了议事堂,躬身站在钟夫人身后低声说了几句。 其余人都渐渐息了声,仔细地观察着钟夫人的表情。 沧浪台是个巨大的浮动水台,就坐落在整个吴苏的最中心。湖泽之上飘动着数以万计的莲花灯,无数侍婢拖着长长的披帛行走其上,身披华彩,脚踏水雾,直如月宫仙子。 岸上还另筑了一座小殿,作为临时的议事之所。 此刻,这些年所有和吴苏有交情,又或是有合作关系的贵人们都到齐了——他们有的是世家出身,有的是行商坐贾,还有些乱世自拥一方的小诸侯。 但乱世已久,是什么身份也不重要了,在这个风云不休的世道,只有对权利和利益的追逐才是永恒的主题。 今天他们齐聚于此,正是为了一桩足以撼动天下的利。 “夫人说能令我等瓜分明菀钱庄,可是真的?”吴苏商会里,只有龚财神有资格参与这个短暂的小会议,外面的喜乐听得他心头焦躁,便打了个哈哈率先开口问道:“该不会是指望着帝姬自己把重纹莲花令交出来吧!” 钟府掌事退下,钟夫人常年无悲无喜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几分得色。 龚财神抄手起身,蹙眉道:“依我看,这事不大容易,就算帝姬愿意以联谊的方式和钟家达成同盟,她也不会放……” “难不成事到如今,诸位还想着能和南境那边修好吗?”钟夫人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不可能的。” 龚财神手指掐算:“那您的意思是?” “商会的古娘子有句话说得对,世道乱了,吴苏总得选择一方。”钟夫人抱着手炉起身,仆下立即为她整理衣裙:“我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樱小姐,出来吧。” 这可是决定身家性命的问题,众人听得心里七上八下,目光齐齐看向了议事堂的侧门—— 只见那里走出了一个娇美的女子。 她本也没有什么特别,但问题在于,她为什么穿了一身新娘的喜服?! 又一个新娘?! 此女满身琳琅,喜服上绣满钟家的六脊枫叶,金红相交华丽非常。几乎没有人在注意她长什么模样,大家都在关注她衣裳的规格。 这是钟氏命妇才能穿的婚服!那外头马上要被接亲接进来的帝姬又算怎么回事?! “介绍一下,”钟夫人搭住这个“樱小姐”的手,目光睥睨:“这便是楚淮楚都督的义女,胡樱。” 作者有话说: 宝们!这段时间三次元比较忙,只能日三了1551(捂脸) 还是每天早上九点更新!
第95章 风云出我辈(十六) 胡樱的父亲胡丹有个别号叫胡铁笔, 在大荆朝也算出了名的倔脾气。他名声奇大,脾气奇臭,这辈子竟然还能有个真心朋友, 也算很稀奇的事情。 因此世人对胡铁笔和楚淮这段交情多少都有点耳闻。 “可这,”龚财神有些慌神, 脸上却没体现多少,只朝那胡樱拱拱手, 带着点复杂的笑意说道:“可这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 草率的可不只是婚事,更是钟夫人站到楚淮身后的行为。 毕竟楚淮刚在崖州输了一场,听说输了以后还莫名其妙地跑回了长安,赶在这个时候上楚军的船也太冒险了。 龚家指着钟夫人吃饭, 话也说得比较委婉, 其他赶来赴宴的“宾客们”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其中一位寒姓富商起身道: “钟薇,这些年我敬着你, 叫你一声夫人——可到了关键时刻,你不能老是这么意气用事啊!难道叫大伙儿好不容易攒下的家财都拿去给你报仇用吗?!” 钟夫人轻蔑地笑了一声。 外头喜乐声音骤然变大,沧浪台外响起爆竹喜庆的噼啪声响, 应当是接亲的队伍已经到了。 “寒兄,我这正是在救你啊。”钟夫人点头示意胡樱下去准备,自己坐回座位道:“去年这个时候, 你送了几大车的金银给孟州的青巾军是吧。” 寒姓富商抱臂道:“怎么, 你就没送过?!如今世道这么乱, 谁不给地方上那些丘八送钱财?不然怎么做买卖过日子?!” “说的很是, ”钟夫人坐着没动,任由身边的老仆给她戴上了红宝戒指, 总算是让一身黑纱的她看上去有了点喜庆颜色:“谁都送过——所以咱们在天下起义军中选谁都可以, 独独不能选顾安南。” 龚财神第一次蹙了眉:“怎么说。” 钟夫人淡淡道:“因为他是帝姬的夫君——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随着喜轿抵达沧浪台下, 百姓们的热情也被燃到了最高点,身为新郎的钟褚翻身下马,要去轿中迎出他的新妇。 他脸上挂着虚浮的笑容,目光却在人群寻找着自己派去找人的属下;对方满面沉重地摇了摇头,钟褚的心也就跟着沉沉坠了下去。 母亲手眼通天,他钟褚也不是庸手。 到现在还找不到,梁芝她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钟褚下马时险些摔倒,被小厮不动声色地扶住,小厮哽咽着唤了一声公子。 “别给我丢人,”他声音很低,已经失去了所有情绪:“记住,不论心里怎么想,永远别让外人看见你哭。” 如果整个世界于你而言都是外人,那你就永生永世都没有哭的资格。 因为哭意味着软弱,而在当今天下,软弱所带来的绝对不是同情和帮助,而是更加凶狠的践踏和征伐。 他在人群的欢呼声中走向喜轿。 ---- 沧浪台。 “意味着别人都是造反,只有他,会因为暮芸的存在,在将来的某一天和大荆的旧王朝寻求共融。” 钟夫人厉声说道:“真到那时,你们还是所谓的‘起义军’么?对于暮芸和大荆朝来说,你们的名字只有两个字!” 反贼! 寒姓富商双眼大睁,怔忡半晌,讷讷不能言语。 议事厅内共有三十多人,刚才一见胡樱,脸上原本都带了或多或少的激愤之色,这会儿却被钟夫人一句话安抚下来了,有些起了身的也慢慢地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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