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共融未必不好。”唯有龚财神尚有几分清醒:“如今尚有荆廷控制下的十三州未乱,要是能和平过度,少打一阵,难道不好?” 余人习惯了听钟夫人带头,现下被龚财神这么一说,也纷纷清醒起来。 跟着带着帝姬的顾大帅确实有可能被打为反贼,难道跟着楚淮就不会了?甭管谁做皇帝,只要之前没站过他的山头,那就是反贼啊! 除非一开始就把屁股放对地方,否则跟谁都一样! “晚啦,”钟夫人剧烈地咳嗽起来,在仆人的搀扶下起身:“就算你们愿意支持顾军,从今日以后,顾家军也会同咱们不死不休。” 寒姓富商冷笑道:“说什么帝姬改嫁,都是笑话,不过就是用明菀钱庄的名头和吴苏达成同盟罢了——只要你不让楚淮那个干闺女出来浑闹,难道牧公还能放着咱们的钱不要么?!” “是是!”余人纷纷附和道:“反正放出的风声就是明菀钱庄庄主嫁过来,回头就说庄主并不是帝姬不就完事了吗?我看帝姬那边打得也是这个主意!” 龚财神却已经敏锐地从钟夫人的状态里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应该说,是非常不对。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觉得虽然看起来还算沉静,但内里却好似有点发疯。 龚财神紧紧盯着她:“要按下楚淮义女,不过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夫人为什么说晚了?” “因为婚礼只是借口。”钟夫人的眸光霎时凌厉起来:“今天我就是要帝姬死在吴苏,死在我的手里,好给我的赫儿报仇!” ------ 另一边,新娘终于在万众期待中从轿子里弯下腰,娇娇柔柔地走了下来。 喜轿中的小案几已经被放下,上面摆着一碗被喝了小半碗的八宝擂茶。 小碗是纯金打造的,花纹精致非常,碗底的落款也很别致,繁复的花枝聚在一处,成了一个小小的“卢”字。 新娘的步履有些漂浮不定,手上一步也离不了人扶,露出的一截玉颈带了细细汗珠,在夜风之中被万千灯火照着,当真有种弱不胜衣的味道。 她忽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钟褚背对众人,冷眼看着,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道:“早前已经有钟家的大夫看过,帝姬身上并没有什么不爽利——如今同盟既成,你又为何在这里装娇弱?” 对方没有回答,站在原地咳得越发厉害,仿佛在极力忍受着身体的痛苦,如同承受酷刑。 钟褚彻底失去耐性了。 他一把抓过对方的手腕,几乎是半扯半带地强迫她以最快速度完成了一些列婚俗,跨火盆时新娘险些被烫到,却始终沉默地忍受着。 终于到了仪式的最后一步,他们要一起上沧浪台去给钟家合族耆老和吴苏的话事人们见礼,拜过天地高堂,这段荒唐的夫妻关系便算是落定了。 沧浪台的主台浮在水面上,必须乘船才能抵达,这艘船上只有新婚夫妻两个,到得上台子的时候,钟褚实在看不过她那痨病鬼的样子,还是伸手扶了一把。 他站在台上,俯下身来,握住了她的手。 钟褚:“……” 新娘始终忍下的鲜血终于忍不住了,随着剧烈的呛咳溢散出来,星星点点地落在了钟褚手背上。 猩红鲜艳,像一段被背弃的誓言。 “她被我下了毒,活不过今晚。”钟夫人拖着长长的黑纱走向沧浪主台:“此毒不但能让人的内附如被万蚁噬咬,四肢百骸更如被寸寸折断一般。便是世上最强悍的武士也挺不过去。” 钟夫人竟是要折磨帝姬至死! 难怪说只要过了今日,牧公一定会同吴苏不死不休! 龚财神的脸色一下变得非常难看,其他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毕竟今天他们全都坐在了“谋杀现场”,若是将来顾安南做了新帝,难道还会仔细分辨仇人里面谁的罪孽比较轻,谁是临时被拉过来撑场子的吗? 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确实是不得不支持楚淮了! 话事人们固然对钟夫人这种行为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当真无计可施。如今楚淮的义女就在她手上,他们也反抗不得。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要怪就怪自己被瓜分明菀钱庄的巨利蒙住了眼,竟被钟夫人这个疯子给绑住了! “诸公放心,”钟夫人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微微过侧身来,门外是沧浪台上的无尽光华,门内是阴谋龃龃的黯淡内室。 光芒将她满身的黑纱勾勒出了一个银边:“没有人能在这毒的痛苦下撑过一个时辰——她很快就会双手奉上重纹莲花簪,求我赐她解药。” 得重纹莲花簪者,便是明菀钱庄的新主,更兼帝姬身死,到时候吴苏便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再也没有人能与她钟薇相争。 这烽火狼烟燃烧不休的中原大地,都会争相拜倒在她的身前,求她施舍。打打杀杀又有什么意思?她不出一兵一卒,一样能成为无冕之王。 钟夫人语气淡漠,但饱含自信。 正如之前的无数年一样。 钟夫人一边说一边踏上了渡往沧浪台的小舟,余人在其他船只上一同跟上。她的背影看起来就像一道被拉扯到极薄的桥,困于人间,难以自渡。 “龚老弟,你说她到底为了什么非要和帝姬过不去?她丈夫儿子死于朝廷,又不是直接死在帝姬手里!”寒姓富商主动坐在了龚财神旁边,唉声叹气地拍巴掌道:“那时节帝姬才几岁?可能连话都说不利索呢!” 他自己说完,又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嗐,真是造孽。” “可能……她只是想给自己找个仇人,若是没了这个寄托,只怕也活不下去。”转眼船已到岸,龚财神搀着对方上了沧浪台精致的渡口栈道,幽幽叹道:“依我看呐,除非是她那个早早夭折的儿子死而复生,不然今日帝姬是绝对没有救啦。” 寒姓富商摇头,悲愤又好笑地将手指在他两人之间来回一指:“没有救的难道只是帝姬?” 龚财神苦笑作揖,邀着他一道入席,两人因说话来得晚,到了的时候沧浪台上的贵客们已经基本坐定了。 沧浪台呈为一个交叠的圆形,东面坐着钟家合族,西面坐着吴苏商会的十五个主家,正中是一正两侧三个座席,大抵是为钟夫人和今日的新婚夫妇准备的。 而钟夫人本人,竟然没有入席。 她袍袖下的两手攥得死紧,站在沧浪台的边缘,近乎无措地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抱着身穿嫁衣的女子,脸上的神情近乎癫狂。 红盖头飘飞而下,露出了其下苍白又熟悉的面容。 “怎么是你,”钟褚的声音颤得厉害,接住落花般委顿在地的娇柔身体,拂去她脸上血迹时又哭又笑,手指抖得不成样子:“怎么是你?” 那强忍剧痛,被他扯着完成了所有婚俗的女子—— 竟是梁芝。 是他花费无数心机想要护住,却遍寻不得的梁芝! 还在等着帝姬向她哭泣跪拜求解药的钟夫人整个人都怔住了,她生平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发起怒来。 暮芸,你竟敢耍我?! 她仿佛看到了那双妩媚又促狭灵动的眼,里面仿佛裹挟着满满的挑衅与鄙夷。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人似在嘲笑:“这都是我自幼玩烂了的东西,凭你也配?” 钟夫人脸上的自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被透彻羞辱的怨恨与不甘。她立即下令将卢三娘子带过来,又连发了七道命令,让吴苏所有能调动的兵马搜查全城,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帝姬的下落! 而与此同时,钟褚紧紧抱着怀中人,一句话也说不出。 “钟仲鹤,哭什么。”梁芝气若游丝,神情却显得很满足:“丰州城里你救我一命……今天就算还给你了。” 梁芝嘴角的鲜血止也止不住,她倒在他怀里,像一朵濒死的花。 “我走了,再也不会来缠你了。”她最后看了他一眼,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从今往后……放你自由。”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恋爱脑顾帅:在咸阳被狠狠捅刀,并在牧州毫无原则地选择原谅她。 收获:被背刺第二次。 恋爱脑梁芝:不但要被心上人送出城去,甚至还误食了婆婆下的毒药。 收获:濒死体验卡一张。 综上,恋爱脑属重大疾病,建议纳|入|医|保!
第96章 风云出我辈(十七) 婚宴前日。 梁芝做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她想绑架暮芸。 天知道打从暮芸从政以来有过这个想法的究竟有多少人, 光是长安城里明里暗里尝试将她掳走或是直接刺杀的就不下百来例——若再加上各怀心思的地方布政司使,那真是数也数不尽。 这些阴谋诡计的践行者,如今都能在阎王殿再凑一个小朝廷了, 若是这伙人晓得像梁芝这种无兵无钱的地方“表小姐”也敢朝帝姬伸手,只怕是要笑得将大腿也拍破了皮。 可想而知, 这事没成。 不但没成,反而还让对方给抓了! 梁芝被捆成一个螃蟹扔到暮芸跟前的时候, 她正在用温布巾被侍女伺候着擦脸,溶溶光晕下如同出水芙蓉,一看就忍不住笑了: “这位姑娘,勇气可嘉。” 梁芝是那种很典型的江南美人, 五官小巧精致, 而且身娇体软,一开口就是吴侬软语, 因为过于柔弱美丽,即便是发怒也很难显得硬气起来。 “我曾经见过你,知道你手腕狠辣, 不是好人。”她双手被绳子捆着反剪在身后,努力坐直身体,泪眼盈盈地坚强道:“要杀要剐随你便吧!” 坏人暮芸觉得她实在太有趣了。 像只梗着脖子的小兔子, 怪不得钟褚喜欢。 “嗳, 小美人, 跟着你爹远远地给我磕个头, 那可不叫见过。”暮芸摸摸泪眼小兔子的头:“你今天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昙心带人从外头扔进几个大箱子,嗨哟嗨哟地喘气道:“主母您看看吧!这是这小娘子今天带出来的!都查过了没什么危险!” 陆家的仆从撤下, 昙心将那三个大檀木箱子依次打开, 里边却是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金银珠宝有之, 珍玩玉器有之,奇怪的是还有各种女孩家的用物,例如什么胭脂锦缎小团扇,铜镜搔头碧玉簪之类的。 暮芸纳闷道:“你这是要和我私奔?” 梁芝脸色通红,咬着下唇扭过头去,声音很小却很坚决地说道:“这是这些年来,公子钟褚送给我的所有东西。” 暮芸明白了。 “干什么,示威啊!信不信我让鹤啄瞎你的眼?”昙心显然没明白,抱臂蹲下来推了她一把:“要不是为了做买卖,你当我们主母稀罕你那个钟褚吗?哼,小白脸,照我们大帅差出十万八千里了,白给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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