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示威!”梁芝含泪嗫嚅道:“他要成婚了,我只是,想来把话说清楚。” 暮芸忽然有点羡慕她。 梁芝父亲去了,丰州却也没压在她身上。她喜欢钟褚,有什么话都敢说。 自己喜欢顾安南,却不得不左顾右盼了许多年,有时候她也恨自己清醒,这辈子要是能糊涂点,说不定会幸福很多。 “松绑,”暮芸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叩:“上茶。” 梁芝被搀着坐在了她对面。 “我跟你那钟公子没什么感情,”暮芸托腮好奇道:“不过是联姻罢了,你心里不清楚吗?” 梁芝双手绞着衣角,目光澄澈:“正因为是联姻才稳固。你不晓得,钟褚这个人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获得他母亲钟夫人的认可。” 梁芝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因为他不是钟夫人的亲生子!” 暮芸喝茶:“奥,我好惊讶。” “……”梁芝再次败下阵来,颓然道:“他想做钟夫人的亲儿子,都快想疯了——你知道吗,当年那个亲儿子左眼下有个小红痣。” 红痣。 暮芸神情微妙:“所以呢?” “钟褚为了像,曾经在自己脸上上烙铁,想留一个同样的疤。”梁芝垂眸道:“但天意不叫他如意,即便烙上,过些时日也会渐渐褪下。” 暮芸和昙心交换了一个眼神,昙心立即点头出去了。 “我说这些,并非要破坏你的婚事,只是要来把话说清楚,避免将来给你们添乱。”她轻声开了口,一滴泪珍珠般落进茶水中:“我与他虽然有过婚约,但从没有半点逾矩。” 梁芝抬手朝那几个大箱子一指:“今天把这些东西送回来,只是要与他彻底断了,然后干干净净地走。” 暮芸拿茶盏的手一顿:“走?” “嗯,今晚就秘密出城,回丰州去。”梁芝起身一福:“丰州尚有我父亲的几支残部,梁家没有男人了,可还有我。” 暮芸听了这话,带着翠玉扳指的手指一沉。 曾几何时,这句她话自己也说过——长兄猝然病逝之日,暮芸接过诛杀顾安南的虎符,也是这么说的。 暮氏王朝将断,可还有我。 正因为此,过去的一切温软时光一去不复返,她毅然踏上了一条光荣又残酷的荆棘路。 “放你走可以,但有件事我得说。”暮芸只着一件素色里衣,淡声道:“我呢,也不是真心要和钟褚成婚——已经提前给他下了剧毒。” 下毒?! 梁芝惊怒交加地回身。 传闻中手腕狠辣的帝姬笑吟吟道:“明天喜宴一开始,我要他什么时候死,他就得什么时候死,你信不信?” 梁芝上前一步:“你究竟想怎么样!” “除非你帮我办一件事,”昙心从外面捧进来了钟府送来的喜服:“办成了,我不但不要他的命,还送他一场锦绣前程——你说如何?” 于是梁芝应了。 于是有了今时今日,此情此景。 钟褚是不是真的中毒尚未可知,梁芝却已经快要被卢三娘子下在擂茶里的剧毒弄死了。 她气若游丝,天地万物都凝成了一线,唯有钟褚一身大红的背影仍是清晰的,他背对着她跪在钟夫人身前,像一片此生此世触不可及的云。 为什么总是背影呢。 为什么这世道就是不允许他回转身来,看自己一眼呢? 她看见钟褚那么骄傲的人,竟然当众下跪,将所有尊严折断揉碎,压在膝下,一下又一下死命地给钟夫人磕头:“求母亲赐药。” “我说过,让你处理了她。”钟夫人眼前阵阵发黑,抬起手指指着他身后濒死的梁芝:“褚儿,你这是要背弃我,不想做我的儿子了吗?” 梁芝心想,那怎么会呢? 帝姬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那就是人这一生,终究要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钟褚的目的地就是得到钟夫人的认可,他不会妥协的。 可她错了。 “只要能让她活,我什么都可以做。”这口口声声要她自重的男人以头抢地,没有留出泪,却流出了浓稠的血:“即便不做母亲的儿子,没有这条命,我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梁芝怔怔的,眼角落下泪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不值钱,因为钟褚不过是说了一句话而已,她却觉得自己这辈子值了。 此刻因为钟褚和梁芝的出现,所有钟家的下人都乱成一片,自然也没有人发现,乐曲班子里头突然混进了一个有点脸生的琴师。 琴师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妩媚明丽的眼。 她打量着场上众人,目光明亮灿烂,整个人稳稳当当,好似一只幕后的翻云覆雨手。 “褚儿,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钟夫人身后走出了一个和梁芝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由于服饰过于华丽,人们其实很难去注意她的面容。钟夫人拉过她,将女子手中牵着的赤色锦缎扯开,扔了一端到钟褚面前: “这是楚淮的义女胡樱——是今天,乃至你此生此世,唯一要娶的人!” 胡樱?! 被古娘子带着混进来的昙心大惊失色,她站在古嫣的座席后面来回踮脚往前探看,心说该不会是我认识的那个胡樱吧! 她往前探身子的动作太过明显,险些跌倒,好在旁边的另一个侍女一把揪住她后领,直接将人提了回来。 “干甚,要不要我举你起来瞧瞧?”那个“孔武有力”的侍女嘻嘻笑道:“别再让人发现了!” 正是刚刚从城外折返回来的须卜思归! 昙心摸摸下巴,啧啧有声:“不对不对,你也瞧见了吧?虽然长得有点像,但那根本就不是胡樱啊!” 打从胡樱被帝姬从符盈虚手下救出来,她就一直留在牧州帮何三管账,同许兰儿一样都是很得力的副手。 胡樱虽然谈不上容色倾城,但眉眼十分清秀可人,跟了暮芸之后,眉眼之间还多了几分少见的英气—— 可眼前这女子姿容平平不说,还显得有些木讷,除了五官略微相像,根本就没有什么共通之处! 须卜哼哼两声:“再说了,牧州城如今被章兄弟他们守得铁桶一般,哪有那么容易就把人偷出来?” 竟是个假胡樱。 “这个楚淮义女应当是钟夫人临时找人顶替的,”坐在前排的古嫣将她们的讨论尽收耳底,向后靠了靠,以团扇遮脸轻声道:“反正楚淮也没见过他这个长大后的‘世侄女’,到时候只要将那位真的胡樱小娘子一杀——” 昙心愕然道:“那假的就彻底成了真的了!” 古嫣团扇一点:“不错。” 钟夫人这件事办得十分巧妙,她料定楚淮一时半会儿根本发现不了,还得感谢她帮忙把义女从顾军的“魔掌”中解救出来。 真正是两面吃利,相安得宜。 真正的胡樱此时此刻只怕还在牧州老老实实算账,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呢! “你们中原人真可怕啊,”须卜抬眼望向天上的星辰,摇头叹道:“也不知道伊稚訾鸿那边怎么样了?” ------ 被“放逐”到城外的伊稚訾鸿圆满完成任务,已经接到那个风尘仆仆的男人了。 他将早就准备好的衣裳和马匹递到男人手中:“大帅,吴苏的几道关键城门今夜全部打开,水路也可以走,你换上衣服赶紧出发,见机行事吧。” 连着赶了十天路的顾安南点了个头。 他衣衫上满是尘霜,头发束在脑后,因为连日赶路的关系又消瘦了一些,越发显得高腰腿长轮廓分明。 颈下刺青森然,左眼下小痣猩红。 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显疲态,大抵是权势养人,如今顾安南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威势也越发重了,真是个浑然天成的乱世雄主。 雀蒙眼大帅掏出黑纱将眼覆上:“里边怎么样?” “联姻是假,骗重纹莲花印是真。”张鸿动作麻利地给他换上外衫,言简意赅道:“帝姬性命垂危,大帅速去。” 顾安南鼻子里哼了一声,放开宙沉,换了柄软剑贴身放好:“一天就知道在外边捞小妾,出了事不还得指望着我这个大夫人过来救?没出息的狗东西。” 张鸿不接话,就笑眯眯看着,见差不多了,便拿出昙心提前给他的一个哨子吹了一声。 鹤唳响彻天际。 玄裳缟衣的仙鹤从天边乘风而来,与当时千梦山上的那群鹤一模一样。 “好家伙,她收了个驯兽女,家里搞得跟百鸟园似的!”顾安南翻身上马:“弄只鸟作甚?” “我也不知帝姬如今身在何处,”张鸿指着玄鹤笑道:“但它会为你指路!”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一: 顾安南:“弄只鸟作甚?” 鸿鸿:“现在是晚上!不弄只鸟嘎嘎叫你能看得见是咋?” 小剧场二: 梁芝(十七岁,待嫁):“即便他用烙铁烫在眼下,过些时日斑痕也会渐渐褪下。”心疼.jpg 梁芝(二十七岁,已婚):“去问问老爷用的什么祛斑膏,快拿来给我试试!”嫉妒.jpg 钟褚:“……”
第97章 风云出我辈(十八) 沧浪台。 钟褚小时候和顾安南一样, 都是没有家的小乞儿,后者脾气和骨头都比较硬,挨了几顿打之后就学会了反抗, 等到他稍微长大一点了,就成了地头上一个很仗义的小流氓。 再后来, 顾某人凭本事成了长安地界最大的流氓,成功地让所有浪荡子都喊他一声大哥, 谁不服就灭谁,这就叫实现团结。 但是钟褚不行。 他身体素质很一般,虽然脑子不错,可惜流氓之间也并不讲究什么以理服人。江南地区的气候条件虽然比京都好很多, 但到了冬天也是一样的难捱, 钟褚九岁那年,怀里抱着一只小野猫缩在一个大户人家的门廊下, 合着眼安静地等着冻死。 他并不害怕,甚至还有点期待,因为死了就不冷了。 但钟褚这辈子最大的机缘, 就是准备冻死的那天选了一个看起来很干净的门廊躲——这是钟夫人的外宅。 她穿着一身华贵的狐裘,头顶是大气的七十二骨霁雪伞,在这阴霾阵阵的暴雪天里, 成了唯一柔和明亮的光芒。 脏兮兮的小少年抱着他的猫, 抬起了眼。 “九岁啊, ”她没有嫌他脏, 手指抚上了男孩被打得红肿的左眼:“如果我的赫儿还活着,应该也是这么大。” 年少的钟褚不知道赫儿是谁。 可在这一刻, 他看着这个一生中见过的最温和的人, 披着她让下人盖在自己身上的狐裘, 看着她身上那种他永远也无法获得的安定感,心头忽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愿望。 他想成为这个赫儿。 “请您带我走,”少年钟褚跪在地上,深深磕了个头:“我什么都愿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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