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顾安南的心都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他什么都顾不上,伸出双手要去接住从木鸢上跳下来的她;也就是这个瞬间,楚淮开弓引箭,对准二人—— 刚刚带人杀上半山腰的张鸿目眦欲裂。
第68章 沙场秋点兵(十三) 但他离得实在是有点远! 张鸿倒是有心替自家大帅挡下这一箭, 可等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破身子跑到跟前,只怕他们大帅和帝姬已经被扎成个“心心相印”了! 怎么办?怎么办?! 须卜已经带人同楚淮的精兵厮杀起来了,根本指望不上, 山林里不知是哪个缺德玩意儿放得火,晃得他两眼生疼。 等等。 晃眼? “恶贼楚淮!”小鸿军师爆发出了生平最大的一声喊, 变戏法似地双手举起了一面花里胡哨的镜子:“我收了你啊啊啊!!” 镜面将火光稳准狠地聚集反射到了楚淮脸上,突如其来的强光果真令他下意识地闭眼甩头, 开弓一箭偏离了角度,竟当真在千钧一发之际贴着两人擦了出去! 小鸿军师振奋挥臂! 须卜显然也注意到了,忙里偷闲地吹了声口哨,将张鸿的脸都吹红了。他匆匆忙忙在战场边兜了个圈跑进竹亭, 抓着镜子凛然不惧地对楚淮嚷道: “楚都督, 我们的后续队伍马上就到!不要负隅顽抗了!” 不知是不是那药粉的作用,楚淮胸肺之间涌上一股强烈的闷窒之感, 与侧腰的重伤相互呼应,几乎要将他的力气抽个干净。 但他仍未屈服,而是看向了竹亭后的秘密水道。 “鸿军师就别劝啦, ”暮芸手法十分粗糙地将顾安南浑身上下摸了个遍,确认他虽然重伤但还不至于立即就死,当即放心下来:“咱们楚都督还惦记着去牧州大杀四方呢!” 顾安南已然脱力, 懒懒靠在竹亭柱子上低头看她摸自己:“少‘咱们咱们’的, 我和他可过不到一家去。” 暮芸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块老山参递给他, 张鸿一看就知道是须卜那根烧火棍的另外半截, 只觉得十分伤眼。 “拿去啃,少烦我。”她刚从山顶上踩着飞鸢冲下来, 也是累得很, 干脆坐在了那条长凳上:“楚淮, 咱们来谈谈条件吧。” “帝姬,好久不见了。”楚淮彬彬有礼道:“还不到谈的时候,若我从水道——” 他话还没说完,秘密水道里突然传来了声若洪钟回荡来去的骂:“天爷!这里头七拐八弯黑布隆冬,要是咱那雀蒙眼大帅进来,非得淹死在里头不可!” 顾安南:“……铁三石!”他又笑又气:“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铁三石听见动静,知道他没死,高兴得大笑三声——牧州镇守军被他带了整整两千出来,如今都在秘密水道里乘小船等着! 楚淮的最后一条退路,也断了。 “我嘛,就是个身娇肉贵的废物,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暮芸捶着自己的小腿道:“本来也没觉得飞鸢投毒一定能成,就是要暂时吸引你的注意力,好让三石大哥趁机偷袭。” 但她没有等到那个说好的时间。 她在山顶上看见了顾安南的信号烟花,心里霎时一空,白虹别庄里他倒在自己身前的模样浮上心头,登时什么也等不了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升在半空。 “看看你们两个,”暮芸饶有兴味地欣赏着楚淮和顾安南的狼狈模样:“好好的大荆将官不做,非要造反,一个个滚得跟豆面球似的。” 披头散发的楚淮和浑身浴血的顾安南同时沉默了。 “那封诏书,”楚淮的声音带着不明显的颤,眼中裹挟着难以言喻的希冀:“真的是嘉奖令?” 暮芸很痛快地点了头:“不错。你手里那封是我临时写的,不过内容一样。” 楚淮:“胡丹他……” “哦,你受贿那事是吧,胡丹不说我也知道。”暮芸打断了他,好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朝廷靠巡按监察四方吧?” 楚淮目光如死。 “当时你管着照州的海防,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撤你。更何况是为了……”她妩媚灵动的眼微微眯起,似在回忆:“三箱劣金?” “好,好。”楚淮深吸一口气,低低笑了:“谈条件是吧。”他的目光中终于显露出了几丝凶狠的意味:“只是如今在顾军之中,殿下说话能做数么?” 顾安南走到暮芸身后,手掌自然而然地搭在她的肩膀上。这男人的下巴懒懒地抬起,好似打定了注意要做“狐假虎威”里的那只虎,傲慢又自然地挡在了他的小狐狸身后。 “我可以放你走,因为现在还不是杀你的时候。”暮芸脊背挺直:“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她眼中映着幽幽的火光,过分艳丽的容颜上现出几分饱含杀意的决绝:“回长安的路上,路过成州应县,去那里的守官姬和坟前磕三个响头。” 张鸿在一旁听着,眼圈一红,将身体背转过去。 姬和与他是同科进士,他们一个是榜眼,一个是探花。当年张鸿曾隐晦地劝过他,大荆江河日下,不如早做打算。年长的姬和看出了他隐约的“反意”,却半句话都没有劝。 他温和不屈的目光,犹在眼前。 “可以。”楚淮道:“可我不会回长安。” “你当然会!”暮芸抬起纤细的手指对着他虚空点了点,她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固然美得令人屏息,却也带着点隐含疯癫的狠厉:“我说过了,这个毒是我自己调的。” 楚淮已经隐约到了她要说什么,眉心皱起一条深长的沟壑。 “所以,唯一的解药就在长安紫禁城,我曾住过的宝月殿里。”暮芸的脚尖在地面愉快地点了点,伸出三根手指道:“三个月内如果不解,你就会暴毙身亡。” 楚淮:“我看起来就那么怕死?” “你当然怕。”暮芸眉梢一挑:“因为在你死后,我会将你的士兵全部坑杀——当然了,你可能也不大在乎他们的死活。”她话锋一转:“可是裴璐呢?” 顾安南的手指一紧,暮芸轻轻拍了拍他,站起身来,语气依旧是慢条斯理的清贵,其中却带了几分肃杀之色:“我呀,会送她去做官妓。” “她确实是无辜的。但我并不在乎。”她走到楚淮近前,用一种近乎怜惜的口吻说道:“楚爱卿,本宫一向说到做到,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楚淮的眼中一瞬间漫延出强烈的杀意,从水道里冲出来的铁三石应激般地抽刀出鞘,他身后的牧州军也紧跟着拔刀相向! “多谢殿下赐教,”楚淮带上了被须卜思归杀了大半,所剩不多的精兵,目光在顾家军数人身上打了个转:“来日,楚某必报。” 他走了。 楚淮叩边至今,前后总计一月,带来精兵良将将近四万。回程之时不过百人。崖州保卫战以顾军的胜利告终,但很难说楚淮是不是真的败了。 经此一役,崖州已是顾安南的囊中之物,再加上“战胜楚淮”的光环被放了出去,周边零星的十几个州府都会陆续归顺。大势至此,无论他想或不想,顾家军都势必会进入疯狂的势力扩张。 而以顾家军的现状,他们有足够的钱粮,足够的武器战甲去进行如此突然又迅疾的势力扩充吗? 以蛇吞象,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至少在此时此刻,崖州,还是保住了。 “赢了?” 楚淮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之中,须卜思归,铁三石,张鸿,连同顾暮二人,都很久没有说话。 半晌,铁三石喃喃地说:“大帅赢了楚淮,这是真的?!” “真的!”须卜思归冲上前去将张鸿整个抱了起来,欢呼道:“伊稚訾鸿!你高兴吗?!” 张鸿的神色很复杂,却也难以压抑心头的激动,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高兴,高兴……我当然高兴……” ------ 牧州,虞家。 “你说什么?”温家家主看着家奴的嘴巴一张一合,大惊失色,腿一软,整个人从罗汉床上栽了下来,险些将膝盖也磕碎了,嘴皮子都在抖,一双老眼瞪得几乎要掉出来:“顾奴儿胜了?!胜了楚淮?!我他妈的不会是活在梦里吧!” “要真是梦就好了。”虞家家主一口气险些倒不上来,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完了,你和我,虞家温家,全完了。” 他们这边哭天喊地,外头却遍地是欢欣。 千梦山里,劫后余生的众兵将如梦初醒,纷纷没命地喊叫欢庆起来,铁三石冲回水道回牧州报喜,半个山头都是他从水道里发出的大笑声音。 归云关下,万难峰里,无数顾家军,守城军得知了楚淮南逃的消息,喜极而泣,涕泪交加,崖州百姓奔走相告,而崖州城外的华光寺里,响起了回荡天地的钟声—— 银烟和尚站在巨钟之下,无悲无喜的面容上浮起一层浅浅的欢欣:“阿弥陀佛,新旧开元,万难皆空。” 钟声响彻,所有人这才想起来。 原来这紧张得过分的夜晚,竟然是新年元夜。 “嗳!” 暮芸和顾安南在一片欢欣之中对面相望,她喊了他一声,声音却隐没在了四周纷杂的吵嚷之中,他只看见她的樱唇张张合合,弯着眼睛无声地说—— “顾安南,新年快乐。” —— 第二卷 ·沙场秋点兵·终—— 作者有话说: 日了一万五(累飘但精神亢奋.jpg) 恭贺大帅大胜!
第69章 聊赠一枝春(一) 半个月后, 崖牧交界地,归云公主府。 此处已经荒丽嘉废了上百年,却在一夜之间因为顾大帅和帝姬的入住而瞬间热闹起来。 军师何三道长亲自对这处宅院进行打整修理, 不过数日的功夫,院中已是婢仆成群, 贵胄出入——整个顾家军的骨干们连同主母,上上下下没一个人闲着, 全在处理崖州大战后的善后事宜。 府内府外,只有一个闲人—— 那就是被整个南境和崖牧两州奉若贵主的神人,名副其实的“南境王”,权势滔天的新晋起义军势力拥有者。 顾安南。 因为这场打得漂漂亮亮的崖州保卫战, 旁人对他的称呼从“大帅”跃升了一个等级, 如今普天之民,全都要叫他一声—— 牧公。 而正在养伤的新任牧公,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这个不着边际的梦境体感很真,真得简直让他害怕,以至于当他这个名动天下的大帅站在那扇破木门之前时, 他连推开它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他认出来了。 这里是长安宜平坊菜花巷,从北边往南数的第三个窄门院子,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 顾安南的手指在鼻子下面抵了抵, 而后又伸出手去碰那个被年轻的自己踹过好几脚的烂铁锁, 指尖将将要碰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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