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答,葭音便替他道: “你们想要战胜何氏,无非就要先拿到三样东西:皇诏,民心,兵权。” “皇诏需得圣上醒来再论;至于民心,有皇诏在,民心所归也不是什么难事,退一万步讲,即便是圣上没有醒来拟得诏书,你们还有梵安寺大名鼎鼎的镜容圣僧,他是道义,亦可以帮你们取得民心。” 少女声音清朗,字字直击沈星颂的心坎。 “所以你们现在,最缺失的,也最亟需的,便是兵权。” 说到最后,对方微微一皱眉头。 “阿音,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她笑了笑,“馆主,阿音这三年,也不是白活的。” 沈星颂眼中竟闪过心疼的神色。 “我翻看了些书籍,馆主可否告诉我,齐崇老将军如今居住在何处?” 她眼神明亮,目光坚定。 沈星颂深知她的脾性。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后,葭音在心中将其默念了几遍,便记下了。 就在她将要迈步、往馆外走时,对方忽然出声,在身后将她唤住。 “你为何要参加春魁宴?” “这个嘛,”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等事成之后再告诉馆主。” …… 第二日,天降大雪,满地银白。 即便是鹅毛顷地,葭音还是撑了一把伞,不顾林子宴的劝阻,循着路,朝齐崇的居所而去。 齐崇的脾气很怪,告老还乡之后,不住在安逸舒适的府邸里,反而住在一座山上。 葭音在凝露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开始爬坡。 起初,坡路还较缓,越往上走,这路愈发陡峭起来。 她哪里爬过这么陡峭的山坡? 脚下险些打了个滑,凝露吓得魂儿都飞了,赶忙扶住她。 “夫人小心!” 所幸她站稳了脚。 惊魂未定,眼前闪过一道衣影,她仰起头,忽然看到那一棵挂着雪的秃树枝下,那一袭袈裟之人。 他转过头,也看到了葭音。原本清冷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微澜,须臾,他逆着光,缓缓朝这边走来。 “镜容……” 他没有出声,伸出手,把她从坡上拉到一处平地,站稳了。 他的身上很香,是让人心安的味道。 她的裙子上沾了些雪块,见状,便弯下身,欲将其拂去。 却听到耳边轻落落一声。 “夫人,” 镜容喊她。 闻声,葭音仰起脸来。 下过一场大雪,今日阳光难得的明媚,竟还有几分刺目感,落在她素净清丽的面庞上。 镜容跟她说,声音里,是竭力压抑着的情绪。 他的指尖仍残存着少女的余温,却平复着呼吸声,同她道:“请您回去。”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他说这句话时, 葭音裙面上的积雪恰好坠下来。 雪块子不大,几乎是无声地坠落在地上, 不一会儿就没了影。 镜容的声音很克制。 不知是因为凝露在后面站着, 还是因为知晓自己将要去赴一场将身家性命都赌上的刀山火海。 葭音脑海边还回响着他先前的话。 这一次若是胜了,虽不能名垂千古,却也能换得大魏一段时间的风调雨顺, 国泰民安。 可若是败了,就是万劫不复。 故此, 他对她说,夫人,请您回去。 葭音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的话,扶着一棵树干粗壮的树站稳了。她今日穿了件极为素净的苏绣月华白袄,外披着金丝祥云大氅。那氅衣的纹路极淡, 素雪绢云,有些融为一体。 腰间一块芙蓉玉坠子, 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着, 日光雪影, 少女清丽的面庞上带着些坚毅之色。 她出声, 于佛子身前立住, 不在意对方刻意营造出的隔阂。 径直问他: “镜容,你也是来找齐崇齐老将军的么?” 葭音的声音脆生生的,像雪珠子坠在艳丽的花蕊上。镜容微微低头, 看她。 “镜容, 你不必避着我,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她道, “我知晓, 沈星颂请你入宫为圣上看病, 又让你找齐崇,请他出山。你所做的,我都知晓,我也知晓你为何要避我。” 似乎怕会惹她生气,镜容抿了抿唇:“我没有要刻意避你。”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想把我也牵扯进来。” 闻言,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场政治风云跟葭音没有什么关系,她是林家的人,林家在官场上向来是中立派,深谙中庸之道。如今政局动荡,朝堂上也几乎整整齐齐地自动分为了两列,一列是以沈星颂为首的,簇拥皇后娘娘与小皇子的臣子,主张立嫡;另一列是以何聿为首,簇拥何贵妃与二皇子之人,主张立长。 那林家大公子却不同,对这两拨人,其既不亲近,也不得罪,大有明哲保身之作风。 可在这波诡云谲的官场里,当风雨真正来临的时候,谁又能保全自身呢? 葭音并不觉得林家、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凝露离二人有一段距离,听不清他们的话。见镜容这般,葭音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拽了拽对方的袖子。 “镜容,我想与你一起。” 他身上很香,衣袖上,是沁人心脾的雪水与温和佛香交融的味道。 倏然一道凌冽的东风,将树枝上残存的积雪吹落了,险险地坠在佛子鞋履边。镜容一向清冷,即便与她相处,有些时候的话依旧很少。二人谈论时,他往往是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葭音的话,温和而笑。 葭音迎上他的眼睛。 她不似镜容,可以将满腹爱意隐忍、克制到了极致。她学不会像镜容那般不动声色,波澜不惊。 女郎身披雪色氅衣,周遭一时寂静,可那一双眉目明艳灼热,似是这片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活物。 “你避我,是怕我也被拉到这件事里来,可你知不知,我早已同你一样,身处在泥沼之中。这些天,我总是怨恨三年前的自己,太过胆小懦弱。我原以为,当我面对我自己不能承担的事时,选择逃避,就会得到命运的侥幸。” 但实际上,她并不是老天爷的宠儿,而是兵临城下时,怯懦的叛逃者。 她道:“我原以为,我只要不想你,不念着你,我只要逃过去躲过去,什么事就可以万事大吉。” “镜容,我原以为,这三年,我已经把你忘了个干净。” 三年前,林府后院,葭音深知自己承担不起与镜容私.奔的后果。 她害怕,她畏缩,她胆怯。只能说那样的话,试图把他逼走。 也试图把他从自己心底里逼走。 白雪清寒,扑面的是刺骨的寒风,葭音忍不住瑟缩了下身子。 这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落在镜容眼底,他立马心疼了。 他道:“阿音,别说了。” “镜容,你让我说完。” 她将衣领子往上提了提,冷扑扑的寒风刺得其脸颊有些发红,少女却浑然不觉,继续说着: “可当我在悯容的生辰宴上,看见梵安寺的佛子走进来的那一刹那,竟下意识地去找你。你站在廊檐下,双手合十,恭敬而疏离地唤我夫人。那时候,我觉得我的呼吸都要碎了。” “我原以为,我在心底里,把你藏得很好。藏到……连我自己都可以忘记,我曾经喜欢过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发颤,“或者说,我真以为我可以骗过自己,我之前并没有多么喜欢你。我对你的喜欢,只是青春懵懂时的年少无知,我不会把你记得这么深切的。” 如果不是他出现在林家,再度出现在她眼前。 “我原以为,我可以忘记你的……” 镜容喉舌发涩。 他向来看不得她这般,不是觉得不好哄,而是觉得心疼,觉得舍不得。 他忽然很想走上前去,将面前的小姑娘抱住,以自己这单薄却也温热的血肉之躯,替她抵御冬日寒风。 “直到听说泉村的事情。” 说起泉村,葭音的心情好受了些。与镜容在泉村的那段时光,是她至今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听到泉村发了瘟疫,我害怕极了。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去泉村,去那里治病救人。” 葭音回忆着自己当初的心境。 一想到这儿,鼻子就开始发酸。 “我当时很害怕,害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瘟疫来势汹汹,天灾面前,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她很怕,很怕又要重蹈三年前之覆辙,于是赶忙去同林子宴说,自己要跟镜容一起去泉村。 她要与他一起。 哪怕,是与他一起死在那里。 “在泉村经历了这么一遭,我突然觉得,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再难的事情了。我连与你一起死都不怕——” 闻言,镜容微微一蹙眉,终于开口打断: “莫要胡说。” 葭音笑了笑:“我的意思是,我和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与你一同走上风口浪尖、在众人的口诛笔伐声中在一起么?” 所有的兵荒马乱,他们都经历过了。 即便世事坎坷挫折,也没有阻拦他们重新相爱,反而给了他们一种继续相爱下去的勇气。 她攥紧了佛子的衣袖。 他今日穿得很薄,又在雪地里面站了这么一遭,不用想,手脚定是寒冷如冰。葭音悄悄将手伸进那袖口,镜容也没拦着,一下子,她碰到了对方的手指。 奇怪,镜容的手指竟很温暖,寒凉的居然是她。 冷风倒灌,刺骨的寒风变得刺目,倒灌入她的眼眶。 回想起与镜容经历过的一切,葭音很想哭。 她承认,自己是娇气。雪氅少女攥紧了对方的手指,缓声道: “况且,齐崇老将军脾气是出了名的古怪,不喜与人接触,才将家安置在陡峭的山崖之上。他没有家人,也没有下人,你单枪匹马地来请他,有多少请动他的胜算?” 说起正事,镜容原本想严肃些。 可目光一落到她身上,看见她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脸蛋与鼻尖,佛子的声音不禁软了下来。 他摇摇头,“我也不知。” “你看,镜容,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得投其所好的道理。” 镜容怔了怔:“投其所好?” 她点点头,抑制住方才的情绪,尽量冷静道:“你一直活在众人敬仰的目光中,自然不知道该如何求人,如何去讨好一个人。就想面对齐崇,他看上去不近人情,但我打听过了,这位齐老将军呀,就特别喜欢听戏。” “我虽然已有好些年没唱戏了,但好歹在戏班子里面活了这么多年,唱戏讨老爷子欢心不算什么难事。我跟你一起过去摆放他,哄齐老将军高兴了,请他出山的希望就多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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