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耐下性子,听起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的话来。 “齐老将军,我听闻,您特别喜欢听戏。” 葭音放下筷子,“我呢,之前是棠梨馆的伶人。若是老将军您不嫌弃,我可否为您唱一段戏?” 齐崇看着她。 “唱吧。” 他倒想看看,这小丫头能唱出什么花儿来。 葭音将氅衣解下。 白净的大氅像雪一样坠下来,又被凝露收在怀里。屋子虽不宽敞,却也能让她施展开手脚。氅衣解开时,她觉得身上一轻,步子也变得轻盈起来。 京城里,戏唱的最好的班子,当属他们棠梨馆。 她在馆里待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白待着的。 终于,齐崇的目光缓和了些。 葭音唱的,是前些年皇城里最脍炙人口的一段曲儿。 戏曲的内容㛄婲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官老爷们最爱听的那套天下太平,国富民安。她虽然许久没有唱这种曲子,还好曲词儿未忘,这一句一句唱下来,齐老将军也听得乐呵。 竟一时间,忘记了桌上还有饭菜。 葭音边唱边想。 书中所言不假,这位齐老将军,果真是个戏迷。 待唱到“河清海晏天下平”时,她的话语突然打了个旋儿,坐在桌前的佛子放下筷子,似乎猜到她接下来要唱什么。 他抿了抿唇,静静注视着少女。 看着她朱唇轻启,因为屋内炉火甚旺,鬓角边落下一层细细密密的香汗。 她唱着:“本是河清海晏,奈何奸佞专权,外戚蒙了君心,妄想新春盖旧年……” 原本一段粉饰太平的曲子,被她悄然改了后半段,话头落在何氏这一外戚之上。 齐崇“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二位还是请回罢,齐某招待不起。” 葭音镜容并不意外,倒是凝露被吓到了。她不明白,这戏唱得好好的,怎么人说生气,突然就生气了呢。 齐崇的面色并不好看。 一双袖袍中,老将军握紧了拳头,冷声道:“哼,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无事献殷勤。我不管是谁让你们来的,回去告诉你上头的人,齐某早已告老,远离朝廷,再不想参与这些是是非非。” “这怎么能叫做是是非非呢?” 眼看着要被赶出去,葭音有些急了,“老将军,葭音不知晓您是为了什么逼居深山,如今何氏专权,何聿手握重兵,俨然有逼宫谋反之势。我方才曲中所言,并非夸大其词。您久居不出,不知晓如今大魏已是风雨飘摇,关乎江山社稷的事,又怎能叫做是非争端呢?!” 她说得恳切。 齐崇却全然不理会她,脸色越来越差。 “齐某就不送客了。” 他“啪”地一声将筷子掷在桌上,冷扫了眼刚吃到一半的饭菜:“食之无味!” …… 刚一走出屋门,迎面就甩上来一道极为刺骨的寒风。 葭音刚披上大氅,衣带子还未系紧实呢,就被冷风钻了个空子,肺腑之中猛地倒灌入一口凉气,让她站在门边儿扶着墙,剧烈地咳嗽起来。 凝露急急唤了声:“夫人——” 镜容解下衣袍。 他本来就穿得少,如今把外面的袈衣僧袍解了,身形看上去更是单薄无比。东风倾灌,将林道两侧的树吹得摇晃,簌簌清雪从干突突的树枝上,“啪嗒”一声坠下来。 葭音咳嗽了好久。 咳嗽完,才发现自己是被镜容抱着的。 似乎是害怕她冷,镜容用身形替她抵御了呼啸而来的猎猎寒风。见她抬起头,他温声问道: “还冷么?” “你……” “你刚从那么暖的屋子里走出来,又跳了一身的汗,若是再受寒,回去免不了遭好一顿罪。阿音,你莫动,当心风又灌进来了。” 葭音咳嗽得满脸通红。 见镜容这般,她又突然想起,自己先前曾因为好奇用手指碰过他的佛珠,就被其凶了一顿。而如今,不喜与旁人接触的、遥遥在上高不可攀的镜容法师,却解下穿了二十余年的袈裟,仅替她来抵御风寒。 她便动手,去推开他。 “我不冷,只是出来的时候恰好被风打住了,现在已经好多了。你快把外袍穿上,我身上穿了氅子,暖和得很。” 镜容没听她的话,反而径直把她打横抱起。 “镜容,你听话。” 上山容易下山难,上山时雪势不大,下山时,道路上积满了厚厚一层雪。虽然此时雨雪又停了,可脚底下的积雪还未融化透,有的变成泥泞的雪泥,有的化作打滑的冰溜子,使人不得不万分小心。 镜容抱着她,让她窝在自己怀里。 “你身子弱,一受凉就病着了。我在辟谷殿待了三年,那里可是……” 说到这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什么,一噤声。 葭音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讯息。 “辟谷殿,怎么了?” 他垂下眼睫,摇摇头,平静地道:“没什么。” 少女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见她这般,镜容知晓瞒不过她,若自己今日不同她说,来日她必定要去问旁人辟谷殿里的情形。 于是便大事化小地道: “辟谷殿原是僧人静心修炼之所,后来逐渐演变成惩罚犯错之人的地方。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四周修砌的墙面如冰,冬日比较严寒罢了。严寒些也是好事,冷下来,就能让人的心更静。” 他云淡风轻道。 处在这冰天雪地里,即便是在对方温暖的怀抱中,她还是忍不住一瑟缩。 见她缩了缩脖子,镜容还以为她冷,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的腰身很直挺结实,步子迈得不急不缓,沉稳地带着她走下了山。 因为有一场“持久拉锯战”要打,他们便在山脚一家客栈开了间客房。 去的时候只有一间屋子了,凝露规矩地守在门口,道:“奴婢替夫人圣僧守夜。” 到了深夜,再度同床共枕,二人的心境却与在泉村时大不相同。 那时候,她面对镜容,几乎是处于绝境时,对爱欲最热烈的渴求。 她渴望与他亲近,渴望与他拥抱,与他亲吻。 却又不敢真的替他破了那层戒。 而如今。 桌子上的灯盏并未熄灭,葭音知道,镜容同样也睡不着。 他的袈裟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整个人规规矩矩地平躺着,床不算挤,故此对方也与她保持着一段极有分寸的距离。 她嗅着从佛子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檀香。 在泉村,她也是这样与镜容同睡一张床上,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具云淡风轻的皮囊下,本应该属于一个男子的躁动。 那时候的镜容,虽然也克制着自己的□□,却又默认着与她身处于死同穴的绝人之路里。 故此,他会那样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乖顺地任由着她胡来。 任由着她,去亲手打破那一层戒。 而现在,即便是白天对他说了那样一大段话,葭音在他身上,还只能读到硬生生的克制。 他克制着呼吸,克制着躁动,克制着不去看她。 可她分明能感受到,对方抱着自己下山时,胸腔中那一颗火热之物的杂乱与跳动。 葭音侧了侧身子。 “镜容,你睡着了吗?” 因为蒙着被子,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闷闷的。 “镜容?” 在唤他第二声时,对方终于抬了抬眼皮。 “你真的要跟着沈星颂,去与何氏对抗吗?” “嗯。” 他的声音很轻,回答着她的话。 “何娘娘她真的给圣上下.药了吗?” “应该是何氏。” 听到这里,她的心一凉。 能给圣上下.药,就说明何聿已经把手伸到了内廷,买下了太医院的人。至于他们在禁宫中还有多少眼线,她无从得知。 她咬了咬唇,窗外忽然响起了一声闷雷,紧接着就是亮白的闪电。 “你与沈星颂联起手来,与何氏对抗,胜算有多大?” 镜容想了想,如实道:“若是算上齐老将军,将近六成。” “那如果……我们说服不了齐崇呢?” 他沉默了阵。 “三成。” 窗外大雨倾盆。 满院子的风,刮得树影摇摇晃晃,婆娑的黑影穿过窗纱,笼在佛子的额头上。黑夜中,葭音看不见镜容眉心处的那一点朱砂,只能循着他的呼吸声,慢慢地靠上前。 靠得离他再近些,寻找着那热源。 对方也感受到了她的靠近,睫羽颤了颤,没有阻止。 她的香气弥漫过来,那是于镜容而言,最为致命的味道。 他忍住心里的悸动,告诉自己,不要想。 “镜容。” 葭音在他耳边,轻轻唤他,“你现在不敢看我,是害怕会失败,是不是?” 镜容平躺着,没有说话。 她便温声宽慰道: “你不要害怕,如今皇上虽然昏迷不醒,可心确实向着皇后娘娘与小皇子的。何氏叛乱,是逆天而行,你有民心,有道义。至于兵权,我们再去拜访几次齐老将军就好了。当初刘皇叔请卧龙先生还三顾茅庐呢——喔,这是我在戏本子里听的。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后人杜撰出来的。” “你看,刘皇叔请卧龙先生还要请三次呢,我们只请了一次,可不能气馁。” “镜容,今天晚上的风声好大啊,我有些冷,也……有些怕。镜容,我想抱着你,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她的话音还未落, 镜容已经喉舌滚烫。 他平躺着,并未睁开眼, 却在她踯躅不已的时候, 轻轻应了声: “好。” 她的身上香香的,软软的。 不似她衣上的皂香,这是一种不知从哪里散发出来的、甜津津的香气, 令人不忍拒绝。 葭音带着香与热。 黑夜中,少女双眸明亮, 瞧着躺在身侧的佛子。 他很安静,面色未动,甚至都没有张开眼。那呼吸声也是静悄悄的,葭音要凑近些,才能听得到。 轰隆一道雷声。 她将脸埋到他身侧。 不大不小的一张榻上, 只有一床厚实的被褥。听着窗外的风雨声,葭音如今没有任何想轻.薄镜容的意思。 她承认, 自己一开始接近他, 是被镜容的皮骨之相所吸引。 他生得好看, 气质却是清冷如云, 让人悄然生了心驰神往之意。 起初, 葭音只想在他身侧多待一会儿。看着他守灯、念经,陪他说说话。 却不想越陷越深。 镜容曾对她说,自己有罪, 她又何尝没有罪过呢? 但如今, 葭音只想抱抱他。 她伸出手,探向厚实的被褥子, 他只穿了一身里衣, 腰身坚硬而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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