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像小孩子邀功似的扬起头,“喏,你看,我跟你过来用处可大了呢。” 她的手,紧紧攥着镜容的手指。 从他温热的手指上,汲取到一些温度。 镜容毫不避讳夸赞,温声:“阿音很聪明。” “你又不唤我林夫人了?” 她的手指软软的,让人忍不住想捏。 如此想着,他便放纵着自己,轻轻捏了一下。 “不叫了,”镜容轻声道,“以后能不叫,就都不叫了。” 脚边的雪融化了些,积成了一个浅浅的水洼。葭音拽着他,走到另一边。 闻言,抿抿唇,缓缓笑开。 “好,镜容,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嗯,你说。” 他看起来乖极了。 也许被她刚刚这么一哭,他也完全吓到了,全心全意想着,如何才不让她难过,才不让她生气。 语气也不禁温和下来。 没有了刚走上山坡时,他刻意营造的疏离感。 葭音知晓,他的疏离,亦是一种无声的保护。镜容想以自己的方式保护她,舍不得她在这场洪流中受到伤害,殊不知,她亦不舍对方这般。 她宁愿,与他一同被来势汹汹的洪流湮没,也不要在这场浩劫中,做一个裙面不染泥土的自保者。 “你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一个人扛着。你要说出来,千万别闷在心里,人会闷坏的。” 葭音也捏了捏他的手指头。 “你要相信我,要相信我们可以一起渡过很多很多难关。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要松开我的手,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镜容,好吗?”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二合一) 天色寂寥, 北风席卷,日头不知不觉升到人头顶正上方, 葭音这才终于感觉到了暖意。 让她身子彻底暖和起来的, 是镜容微怔之后,郑重认真地点头。 他一向很温和。 纵使这般带着冰碴子的寒风落在他僧袍上,也都乖顺下来。 他说, 好。 他说这话时,葭音把自己的小手又往对方的掌心里塞了塞。镜容想也没想, 径直将少女冰冷的手握住。 凝露在一旁看着二人,心底里忽然涌上无名的欢喜。 夫人与镜容先生,是极般配的。 也只怪命途多舛,让这样一对有情人经受了这么多的磨难……凝露在心中暗忖,也忍不住叹息一声。 山路有些陡, 葭音没有爬过这么远的山路,脚腕开始发疼。 见她步子慢下来, 镜容顿了顿足, 问她:“可是走不动了, 要不要我背着?” “不必……” 她还未说完。 对方一下在她身前半蹲下, 干净的僧袍险险拂了地, 沾染了些雪水。 镜容拍了拍自己的衣肩,“来,我背着你。” “真的不必, 我走得动的。” 镜容却不容她拒绝。 “你的身子还是太虚, 平日里也不喜欢走动。不能一直窝在屋里,经脉不通, 会将人窝坏的。” 他很轻松地将葭音背起来, 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踏实。 葭音伸手绕过他的脖子, 把对方抱住。 青灰色的直裰上是淡淡的佛香味道,她将脸埋近些,那香味愈发让人心安。 忽然,她问道: “镜容,你在林家,跟子宴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吗?” 说这句话时,少女冰凉的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佛子的脖颈,一冷一热,后者微微僵直了身子。 “哪些话?” “就那些……” 婚书,还有, 还俗。 镜容真的会还俗,与她在一起吗? 想到这里,葭音开始迷惘。 她从不怀疑他们彼此的爱意,比起相爱,她在镜容身上看到的,更多是一种克制与礼数。 镜容忽然不说话了。 日光打在佛子面上,将脚下的冰雪又融化了几分。过了须臾,葭音听到对方轻声道: “你不想让我还俗么?” 语气里,竟带了几分试探。 “我不知道。” 少女趴在佛子背上,如实地摇摇头,“我很自私,我想与你在一起。可有时候又怕自己太自私了,会把你拉向地狱。” 谁知,听了这话,镜容居然勾勾唇,笑了。 也不知是不是在与她说,对方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是一片雾丝丝的云。 “地狱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好像风一吹,他的话就要散了。 葭音将脸贴下去,感受着从他背上传来的、温热的生息。镜容穿得薄,身子却是暖的。冷风带着他的话语,与他身上的佛香一道儿拂面,让她仿若嗅到了春天的气味。 温暖,和煦,明媚。 又带着某种坚韧的生命力。 他轻落落说出这一句话,脚下的步子却未曾停下过。葭音回味着对方刚刚说的话,方一回过神,眼前的景象忽然开阔。 一间说不上精致,却也不简陋的木屋子终于出现在二人眼前。 她从镜容背上跳下来。 “小心。” 镜容的力气似乎很大,背着她走了这么一遭,大气也不带喘的。葭音想起来,先前梵安寺的弟子同她谈起过,他们这个三师兄还会武功,手脚功夫可了不得呢。 她站稳了,忍不住打量起佛子的身段,脸颊竟开始发烫。 “等一下。” 葭音努力甩掉脑海中龌龊的想法,又想起一件事来。 镜容还以为她脚疼,走不动,便蹲下来。 “脚伤到了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问道,“一会儿去见齐老将军,你打算……说明自己的身份吗?” 凝露还在不远处站着,葭音说得很隐晦。 镜容立马会意。 她说的不是“梵安寺僧人”,而是“流着皇族血脉”这一身份。 几乎是不带任何犹豫,他摇摇头。 不光是不想同齐崇说。 镜容本无心皇族纷扰,更不会受皇室的金钱、权势所蒙蔽。他如今虽半只脚站在红尘里,却不沾染半分铜臭与官僚之风。 肃杀的寒风撩起他鼓起的袖袍。 葭音看着他,微微一笑: “好,我们走吧。” 他们叩了好久的门。 齐崇似乎还没睡醒,等了半天,才听见房里传来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屋外的风雪忽然大了起来,凝露方一撑开伞,有些破旧的房门就被人从内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材魁梧、有些上了年纪的男人。 他留着花白的胡须,一双横眉生得极有气势,眼神冰冷地扫过门口这几个年轻人,并没有让他们进屋的意思。 鹅毛大雪飘飘而下,落在佛子一袭袈裟之上。 镜容温和开口:“齐老将军,贫僧乃梵安寺佛子,法号镜容;这位是林家二夫人——” 对方懒懒掀了掀眼皮,抬手制止住镜容的话。 那眼神淡漠而冰冷,压根儿不在乎来者是谁、来者有何意图。 俨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葭音听闻齐崇脾气古怪,却也没想到他居然连梵安寺的面子都不给。 齐崇不说话,也没有过多的表情,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不要打搅他清闲的日子。 雪势越来越大,几乎要封断了下山的路。 冷风呼啸着灌入房门,将窗牖吹得砰砰直响,葭音这才注意到,齐老将军正在缝补一件破旧的衫子。 《大魏武将传记》曾道,齐崇此人,运筹帷幄,极通调兵之道,在军中颇具民心,战功赫赫,魏华帝曾“赏千金”。 明明坐拥这么多军功,为何却独自居住在这所破败的屋子,还要将一件衣裳穿来穿去、缝缝补补? 葭音没有细想,看着齐崇身上另一件不知缝补了多少次的衫子,走上前。 “老将军,我来。” 少女手指纤纤,轻巧地取过那根极细的绣花针。 葭音没有什么天大的才能,只有两件事做的不错,一件是唱戏,另一件,便是女工。 本是一对平平无奇的针线,在她手里,竟跟开出了花儿似的。她的针脚极为细密,镜容在一侧垂手看着,不禁想起先前她给自己绣的那一个香囊。 香囊之上,一朵红莲灼灼,栩栩如生。 房门没关紧,冷风倒灌进来的那一瞬,葭音捏着针线,打了个寒颤。 镜容赶忙去关门窗。 不一会的工夫,衣裳便修补好了。 她并未着急把衣裳还给齐崇,反而试探问道: “这件衫子,于将军而言应是特别重要吧。” 果不其然,齐崇原本无懈可击的表情,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 但也只是一瞬,老将军冷哼了一声: “若是朝廷传你这个丫头片子来劝齐某回去做官,我想还是不必在费口舌了。” 葭音便笑: “老将军,您也知晓我是个丫头片子,我旁边这个呢,又是已经出了家的和尚。朝廷再怎么说,也不会找我们两个来办事,您说是不是。我们这次来呢,是久闻将军您的鼎鼎大名,我与镜容法师都十分地敬仰您。” 镜容在一旁看着她,听她一口一个谎话,不禁抿住唇边笑意。 只见薄薄的一层光影穿过窗牖,落在少女牛乳似白皙的肌肤上,透着莹莹光泽,真是好让人心驰神往。 她口齿伶俐,竟将齐崇这块铁石头捂得稍稍展眉。眼瞧着正午将至,葭音又赶忙唤镜容过来生火烧饭。 她做的饭难吃。 镜容的手艺却是一绝。 葭音之前在泉村尝过他做饭,他虽只做素菜,却能将食物温热之时又保住食材的本真之味,怕是宫里最好的庖厨来了都要赞不绝口。 堂堂一国圣僧,被她如此使唤……镜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垂下眼,开始给他们做饭。 温顺得像一只她说往东,就绝不往西走的小鹿。 齐崇在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人忙碌。 凝露把饭菜端上桌时,他只哼了声:“无用。” 嘴上虽这么说,齐崇的筷子却没停着。 他这里的食材也很简朴,镜容做了两个素菜,一碗粗粥。 菜都上齐了。 齐崇巡视桌上,目光中冰冷未消,反而更多了几分疑色。 他先看葭音吃了一口,确定没放什么脏东西后,才动了动筷子。 “说吧,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房间里燃起了暖炉子,不大不小的屋子被烤得暖烘烘的。葭音看了镜容一眼,见他似乎想要开口,便抢先同齐崇道: “老将军,您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做其他事。” 棠梨馆跑场子长大的姑娘,嘴一贯都很甜。 齐崇原本像赶人,可抬头看到她笑脸的那一刻,忽然就愣了一愣。一些碎片涌上脑海,让他摁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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