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音将脸埋深, 整个人愈发凑近了些,贪恋地深吸着佛子身上的香气。 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风声愈烈,狂躁的冰粒子拍打着窗牖,雷电一道接着一道,直赳赳地劈开天地,仿若能将屋舍震碎。 镜容没动,任由她抱着,乖巧得不成样子。 她把脸颊贴在对方胸膛处,能听到他怦怦的心跳声。 镜容的怀里很温暖,身上的温热感让葭音心安。小姑娘又伸了伸手,将对方搂抱得更紧了,浑然不觉那人的身体开始僵硬起来。 她浑身贴向佛子,隔着两层里衣,感受着他给自己带来的宁静与安适。 突然,镜容沉沉道:“阿音,你莫动了。” 他的声音低哑。 “我会想到别处去的。” 葭音一愣,“我只是想抱抱你。” “是,我知晓。”镜容没有责怪她的意思,稳下心神道,“阿音,是我有罪,我没有办法对你心如止水。你躺在我身边,还这样抱着我,” 他的声音又低下去。 “我没有办法不往别处去想的。” 这一番话语,让葭音怔了。 刚触到被褥的手指兀地发烫,带着她五脏六腑也如同在沸水里滚了遭般,热意直直冲到脸颊上。 她下意识把手撒开。 一道惊雷劈下来。 肩膀下意识地抖了抖,身侧之人忽然握紧了她的手。 “镜容?” 她的底音湿湿的,微惊。 葭音的手指很凉,他的手却十分温暖。闪电沉下去,黑夜弥漫上来,她被人轻轻搂入怀中。 他的身子生烫,如一块烙铁。 少女被佛子揉在怀里,脸颊再度贴上他的胸膛。 只一抬头,就看见黑暗中,他光洁的下颌。 镜容的呼吸稍稍落下来,如同一道柔和的春风。 “不舒服么?” 他的身子骨太硬了。 葭音摇摇头,伸出手,将他抱得更紧了。 她的身形柔软曼妙,像水一样,隔着两层里衣,镜容的手指顿了顿,心里头暗骂了自己一声。 他真是不知廉耻。 这么多年,这么多本经书,都白念了。 她的胸口,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像绵延的、用水做的山峦。葭音不经意地压着他,压得他从唇齿里闷闷喘出一声气。回过神来时,只见镜容紧阖着双目,唇线抿得极紧。 过往二十余年的清灯古佛,他想抛开心中杂念,就这般抱着她取暖。 可偏偏又有连万千经文都抑制不住的东西,带着一股无名的火,让佛子的肺腑滚烫。 他的喉结一动。 轻颤着睫羽,镜容在心底默念着清心咒,一瞬间仿若回到了万青殿的雨夜。她赤着脚走入殿,踩着如云似雾的春毯,绮罗随着窈窕身形荡漾开。 他手上的佛珠,竟不自觉地滚落在地。 “啪嗒”一声,还好对方只顾着唱戏,没有发觉这边的动静。 佛子垂眸,无声捡起佛珠。 心中暗骂,孽障。 这一声孽障,不知是在骂谁。 …… 第二天,她有些发烧。 可说服齐崇下山的事却刻不容缓。 镜容悉心给她探了脉象,待施针服药之后,已经将近正午。 凝露端上几个简单的饭菜,他看上去没太有胃口,只匆匆吃了几口,叮嘱她在床上安生躺着,不要下床,当心着了凉。 葭音腿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子,闻言,乖巧地点了点头。 等他再回来,已至黄昏。 暮色落下来,门外的积雪未化,他披风戴雨走进屋,将骨伞放至门边。 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她身子有没有好些。 葭音直起身子: “我好很多了,烧也退下来了。怎么样,齐老将军还是没有同意吗?” 镜容如实地点点头。 到了第三日,齐崇竟开始不见人了。 山顶处的屋门紧闭着,俨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第四日,二人终于坐不住了。 沈星颂那边已经在尽力拖延时间,可这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他们叩了一上午的房门。 房间里面寂寥无声,根本没有人回应。 葭音歪了歪脑袋,看见窗纱上那一袭人影。 “齐老将军——” 候到午时时,原本好不容易放晴的天,竟开始飘小雪。 镜容欲给她解下外衫。 就在此时,面前的房门突然“嘎吱”一响,齐崇面无表情地扫了葭音一眼,又瞥了瞥愈下愈大的雪。 “进来吧。” 葭音一阵欣喜。 谁知,齐崇却将镜容拦住。 “小丫头进来,你一个大男人,就在雪地里冻着吧。” 只进来一个人,也是好的。 桌子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粥。 她脸上带着笑,问齐崇:“老将军,这是给我的?” 对方稳稳当当于桌前坐下,没回话,也没拦着她喝粥。 葭音这才发现,桌子边儿又摆着一件破了口子的衣裳。 她拿起针线,三下五除二地缝补了起来。 忽然,葭音看见内衬里的一个“梅”字。 极为娟秀的梅花小楷,用细密的针脚,精心地缝进衣袍中。这不禁让她联想起来自己在泉村与镜容“结发”时,也将自己的一根头发缝进了对方袈裟里。 缝好了衣裳,少女双手,将其呈上去。 齐崇并没有太多的表情。 直到她试探性地问了那句:“老将军,这件衣裳,还有上次我缝补的那件衣裳,应该都出自令夫人之手罢……” 两件衣衫的针脚细致,细细看这缝衣之法,应当是一人所为。 谁知,听到这句话后,齐崇的面色忽然变了变。 那不是一种恼怒,而是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名状的情绪。那是葭音从未看过的、也描述不上来的表情——愤懑,感慨,怀念,以及…… 深深地自责。 她看见了身后墙上挂着的,一幅美人图。 一位年轻,貌美,明媚的女子,手执着一柄团扇,正笑得灿烂。 “这是我的女儿。” 齐崇的声音多了几分沧桑感。 葭音忽然想起,之前在《大魏武将传记》里看到: 齐崇的妻女皆死于叛军之手。 “他们怕我,恨我,为了要挟我,便将我的妻女抓起来。吾妻梅儿刚探出喜脉,长女阿珠才刚及笄……” 只这一句话,原本坚毅刚强的老将军,顿时泣不成声。 为了保卫家国,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救她们。 没有救下夫人梅儿,女儿阿珠,还有……夫人肚子里还未成形的孩子。 自责,悔恨,愤怒……万千种情绪,在一瞬间漫上心头。 齐崇双手捂着脸,痛哭不止。 镜容站在门外,簌簌飞雪从沿着伞面落下,衣摆上也积了一层薄薄的霜。他在屋外站了快有半个时辰,忽然听到了屋里的哭声。 那是极低沉的,极压抑的哭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被打开,小姑娘在那头轻声道: “镜容,你先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放下骨伞,走进屋。 房间里没有先前那般冷漠与剑拔弩张。 齐崇没有在镜容面前落泪,微红着眼眶,问镜容: “说吧,你们要我这一把老骨头做什么。” 镜容讶异地看了葭音一眼。 紧接着,对方也不避讳着她,同齐崇讲了如今京城里的状况,和沈星颂的计划。 何氏虽然手里握着兵权,齐崇原先的麾下却占了大多数。何聿居功自大,目中无人,而齐崇原先在军营里,却是众望所归。 直到夕阳西下,镜容才带着葭音拜别齐老将军。 佛子立于门下,朝着屋内端坐的人影,双手合十,深深一揖。 走下山,他问葭音: “你今日同齐将军说了什么,他怎的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佛子撑着伞,歪着头。 迎上镜容的视线,原本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齐老将军的妻女,因为战争故去了。他痛恨自己没能救下她们,从此避世不出。” 镜容握着伞柄,目光淡淡垂下。 “我同他说,若是何氏真的谋反兵变,外戚专权,这天底下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会有更多将士失去妻女,失去至亲。” “他问我,如何保证,若是他动兵,便不会出现我所述的情形。” “你如何说?” “我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信镜容。” 作者有话说: 明天再努力写个双更或者双合一吧!
第59章 闻言, 镜容怔了一怔,根本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 雪意未消, 甚至有愈发猛烈的势头。鹅毛大雪一片片袭落下来, 粘成了一团。 葭音踩着松软的雪地里,鞋履凹陷下一个深深的印儿。 她唇边明媚的笑,似是这冰天雪地中唯一的活物, 一下融化了万顷银装。 镜容回过神来,也不由得跟着她笑。 他的笑容很寡淡, 就像他的性子,淡雅而温和。葭音陡然发现,不知何时间,佛子身上的清冷之气已不在,取而代之的, 是一道温润、安静,又谦卑的儒生之气。 她在心里头暗忖, 若景荣不是和尚, 而是一名儒生。 他穿青衣长衫, 穿官袍, 定然是十分好看的。 但葭音不知道的是, 镜容只对她一个人这样。 佛子捻着佛珠,唇角噙着薄薄一层笑,“你就这么信我啊。” “是啊, ”她很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你知书达理, 佛法高深, 善于权计, 又精通医术。听闻镜采他们说,你还会武术剑法呢……镜容,在我心里,你简直就是无所不能。” 一连串的吹捧,倒让对方有些不自在了。他抿了抿唇,轻声: “其实,我也不像你说的这般厉害。” “那你想好,回去该怎么做了么?” “嗯,”镜容点点头,“我先入宫,以替圣上做法的由头暂居万青殿,先守着圣上立下传位诏书。你也说过,若是想赢何氏,需要先拥有三样东西。先取得皇诏与玉玺,再静候齐老将军佳音,至于民心一层——” 葭音停下步子,看着身前之人。 他是梵安寺的圣僧,在京中取得民心算不得什么难事。 但大魏律法以及梵安寺寺规中有这样一条规定,身为佛子,身处红尘之外,不可参与皇权政斗。 所以,要获得百姓拥簇,还需要其他的法子。 “我已让沈星颂买下同文阁,届时会刊印何氏之罪证,将卷宗分发下去。对了,阿音,我听沈星颂说你要参加三月的春魁宴,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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