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便要卖个五千两,隔壁那个别院,是这个院子的四倍大不止,还有一个据说价值万金的药池!那、那、那得值多少钱啊! 郭巨力呼吸都粗重起来了,小脸通红,两只眼睛金光闪闪,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慕灼华,打了个嗝,才说:“我这不是做梦吧……” 慕灼华不禁失笑:“是真的。” 郭巨力哆哆嗦嗦地捧着两张纸,似乎怕不小心掉了,她十分郑重地将纸放在了桌上,才转头来看慕灼华:“小姐……你常说无功不受禄,这么重的礼,你居然收下了……是不是你又瞒着我干了什么大事?” 慕灼华有些心虚地移开眼:“倒也没有……王爷说,周太后害了外祖,这是替她赎罪,也是我应得的。” 郭巨力皱着眉头严肃地思索,觉得有些道理,但看慕灼华的神色,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是最了解小姐的人,小姐这眼神闪烁强颜尬笑的模样,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郭巨力自知愚钝,但事情关系到她最在乎的小姐,还是卯足了劲儿开动脑筋去揣测慕灼华的心思。 “小姐……”郭巨力面色凝重地说道,“你方才说,王爷并非不能人道……” 慕灼华虚着眼点点头。 “王爷,又平白无故地给了你一套价值两三万两的大宅子,你还收下了……”郭巨力缓缓说着,狐疑地打量慕灼华的神色。 慕灼华捧着水杯当遮掩,老半天没喝进去一口,眼神游移不定,支支吾吾。 郭巨力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沉重地吐了口气,叹道:“小姐,王爷是不是跟老爷似的,打算金屋藏娇?” 慕灼华含在口中的水猛地喷了出去,浇了郭巨力一头一脸。 “咳咳……你瞎说什么呢!”慕灼华哭笑不得,咳嗽连连,“怎、怎么可能!” 郭巨力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神情沉痛:“王爷对小姐那么好,我再笨也是看得出来的啊,可是小姐说王爷身体有问题,又一再说不愿意嫁人,万万没想到,是想当王爷的外室……” 慕灼华气得脸红,把水杯用力放在桌上,伸手去掐郭巨力的脸颊:“笨丫头,谁说我要当他的外室了!” 郭巨力被掐住了腮帮子,瞪圆了眼睛道:“不然他四什么意思啊?” 慕灼华抿了抿嘴,松开手坐回椅子上,支着下巴蹙眉良久,才找到了一句准确的描述:“我觉得是他想当我的外室……” “哈?”郭巨力脑袋一歪,小小的脑袋充满了大大的疑惑,“他堂堂王爷,想当你的外室?” 慕灼华此时说来,也觉得不可思议,可刘衍却分明是这个意思。 “他喜欢我,我喜欢他,可若是我嫁给了他成了王妃,便得服从王室的规矩当一个体面的贵妇人,不得在朝为官,与男人共事。”慕灼华缓缓说道,“于是他便说,他可以不娶我,甚至可以为了我,终身不娶,他只想这样陪着我,不求世间的夫妻名分,你说,这不是外室,是什么?” 郭巨力十分不解:“可这样没有夫妻名分,小姐多委屈啊,世间女子,不都求一个名分吗?” 慕荣招惹的那些姨娘们,谁不是求着一个名分,嫁入慕家为妾? 慕灼华却嗤笑一声,伸出食指点了点郭巨力的脑门:“你呀,不懂这其中的门道。名分,这都是男人们用来约束女人的说辞罢了,名分的最大受益者,其实是男人啊。所谓名分,不过是给女人的一重枷锁,妻也好,妾也罢,一旦戴上了这名分的枷锁,便得按着名分的束缚要求自己。当了妻子,便要贤惠能干,开枝散叶,不可犯七出,当了妾,便要温婉柔媚,千依百顺,而身为丈夫的,怎么对待妻妾都是他们的权力,有钱便给几个钱养着,没钱还可以让妻子做牛做马养他。这样只对女人提要求的名分,要来作甚?” 郭巨力听得懵懵懂懂的,这番话如惊雷一般,劈开了她脑海中的阴云,揭开了一角晴空,让她骤然顿悟。一时之间,她还不能想得十分透彻,但也觉得慕灼华说得十分有道理。 这番离经叛道的解释,若是让那些道学家们听到了,她慕灼华不但会遭到千夫所指,更会遭到千妇所指。所以这些想法,她从来只是藏在心里,也只会对自己最信赖的亲人诉说。 郭巨力若有所悟道:“所以这名分,对男人来说才有实质的好处,是王爷放弃了自己丈夫的名分和权利,委屈自己来迁就小姐了。” “你这话说得倒是不错。”慕灼华支着下巴,食指轻轻点着自己的脸颊,对郭巨力这个说法深以为然,“是他自己说喜欢我,敬重我,心疼我,不愿我十年寒窗,埋没在深闺后院之中。” 郭巨力张大了嘴巴,感叹道:“那王爷对小姐,何止是喜欢啊……” 老爷喜欢过那么多的女人,无非便是给她们钱财和名分,世间的女子大抵爱的都是这些,却也不全然如此。比如四姨娘,她求的是老爷的垂怜和爱意,但老爷也只是给她锦衣玉食罢了。四姨娘一笑倾城,多少王孙公子捧着金山银山求她一笑,她又何曾真的在乎这些?她念念不忘的,是那个为她寒露立中宵的青年。 原来真的喜欢一个人,并非是给她最好的一切,而是她想要的一切。 那些世间女子在乎的名分地位,小姐她偏偏不要,她要自由,要尊重,甚至还有更多的连她也看不懂的追求,但是王爷看懂了。 郭巨力心头慢慢地涌上一股喜悦——这世间有一个人这样理解、尊重、疼惜小姐的人,那可真是太好了。 “小姐,那你答应王爷了吗?”郭巨力笑着问道。 慕灼华垂下眼,把玩着自己的长发,缓缓说道:“自然是没有答应了。” 郭巨力一愣,急道:“为什么啊,有个王爷当外室,小姐又不吃亏,多好的事啊!” 慕灼华眼波流转,似笑非笑斜睨这个比她还着急上火的小丫头:“你忘了我阿娘的教训了吗?男人动情时的甜言蜜语不可信,我总得多看看才是,不能让他轻易便得逞了。” 郭巨力的情绪平复了下来,皱眉凝思片刻,若有所思道:“小姐,可是我觉得啊……能让你多看几眼,王爷兴许就已经得逞了呢。 慕灼华愣了愣,脸上缓缓红了起来,咕哝了一句:“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他分明就是蓄意在勾引我……”
第六十二章 春节的假期并不长,在家里懒散不了几日,便又要重新收拾了精神回到朝政上来。 节后第一日,刘琛便下了一道旨意,重新起用沈惊鸿,任大理寺卿。这道旨意引起了极大的反弹,沈惊鸿在朝中的人缘几乎都败光了,百官对他有敬畏,也有憎恨,毕竟断人子孙路,比挖人祖坟还可恨。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恨他,不知不觉,沈惊鸿身边也聚集了一批以他为马首是瞻的官员。这些官员,便是在恩荫制改革之后,由刘琛亲自选拔出来的替补官员。这些人都有真才实学,又和沈惊鸿一样出身寒门,寒门素来与世家对立,沈惊鸿与世家为敌,为寒门子弟发声,无形之中便成了寒门领袖。 被免职在家的这段时间,沈惊鸿也没有闲着,他三日进宫一次讲学,其余时间便在家著书立说,开门讲学,不收分厘,定京不少人都在他门下听过课,与他便有了一层师徒的名义。上门之人都亲眼所见,沈惊鸿家中清贫,两袖清风,无不为他唏嘘感慨,为国尽忠,为民请命,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有人见他屋里连取暖的炭火都没有,看不下去,便暗中送了几筐,送的人多了,竟堆满了那条狭窄的小巷,一时之间引来众人围观,消息也不胫而走。沈惊鸿却并未收下这些无名赠礼,而是转手赠予城外贫民过冬取暖。此举又为沈惊鸿再次博取了一番名声。 沈惊鸿虽然被革去职位,名声却如日中天,定京的酒楼茶馆里都在传颂沈惊鸿的美名,说他已然完成立功、立德、立言的三不朽。 沈惊鸿这一进一退,恰到好处,进,则锋芒毕露,退,亦兼济天下,慕灼华自觉聪明,可与沈惊鸿一比,她又觉得自己还只是个妹妹,能学习的地方太多了。她与沈惊鸿共事过一段时间,对沈惊鸿自然也是了解的,此人十足的聪明,做事必有深意,种种举动难逃沽名钓誉之嫌,但他做得实在好看,让人无从指摘。 刘琛起用沈惊鸿为大理寺卿,朝中官员虽有反对之声,但沈惊鸿名望太甚,有直言不讳的寒门官员便站出来冷笑责问反对者:“沈大人才德兼备,民心所向,你反对,你算老几!” 当下把人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那人却还不罢休,转身朝刘琛行了大礼,朗声道:“陛下,那些阻挠沈大人上任的官员,恐怕是做贼心虚,问心有愧,还请陛下明鉴彻查!” 朝堂上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比东西二市加起来还要热闹,这个骂信口雌黄,那个骂魑魅魍魉,一场骂战几乎耗尽了毕生所学。 身为当事人的沈惊鸿却一副宠辱不惊,波澜不兴的入定模样,被一群“泼儒”衬托得宛如世外高人一般。 “咚”的一声闷响,打断了所有人的争吵不休。 百官前列,一人手执长剑,重重掷于地上,发出巨响,余音不绝。 长剑未出鞘,但锋芒却扫过所有人的双眼,让人不由自主地垂下眼,弯下背脊,寒蝉若禁。 “沈大人如何,陛下心中,自有明断。”刘衍冷凝的声音传来,如有实质,压在了众人心头,“诸位大人,饱读诗书,不宜殿前失仪,惹人耻笑。” 刘衍大权在握,却从不轻易表态出声,但他若出声,便如定音之锤,就是六部尚书,也要再三斟酌才能出言。 刘衍这一声,便是摆明了立场支持刘琛的决定。虽然外界传言议政王擅权专政,架空了刘琛的帝位,但在明眼人看来,刘衍才是刘琛最坚实的后盾和支持者。恩荫制改革之事,若不是刘衍的支持和对大臣的暗中胁迫,此事不可能推行。如今他又摆明了立场支持刘琛对沈惊鸿的任命,外有民心,内得圣眷,想要阻止沈惊鸿一飞冲天,实在太难了。 纵然不甘愿,百官也唯有俯首叩拜,认下了这道旨意。 沈惊鸿出列上前,跪下来接过了圣旨与官印。 年仅二十,便位列九卿,如此荣耀,亘古罕见。 散朝之后,有的人拂袖离去,却也有人围到了沈惊鸿身周向他恭贺。慕灼华看向人群中的沈惊鸿,恰与他对上了视线,相视一笑,拱了拱手,她便随着人群出了大殿。 户部年初最是繁忙,各部门上报年初预算,户部要落实批复,慕灼华一边忙着宫殿修建之事,另一边也被借调去各处帮忙。慕灼华年纪虽小,但过目不忘,博闻强识在部门内是众所皆知了,又因为她年轻好差遣,总有人喜欢使唤她帮忙。不过这使唤也并非是刁难她,他们总愿意多教她一些做事的经验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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