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灼华僵了一下,别开眼不敢承受刘衍眼中的深情。 “王、王爷……”慕灼华僵硬地行了个礼,“若无他事,下官便告退了……” 见刘衍点了头,慕灼华这才匆忙地转过身,刚抬起脚,便又听到身后传来刘衍的声音。 “灼华,今夜跨年之时,灯火长明到天光,你愿意等我吗?” 慕灼华呼吸一窒,没有回答,几乎是落荒而逃。 刘衍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他才敛起眼底温暖的笑意。 再一抬眼,那双墨玉般的双眸只余风雪的寒意:“继续保护她,把慕荣这几日的行踪查清楚。” 阴影中传来紫衣卫的声音:“属下领命。” 慕灼华步履匆匆回到家中,站在家门口擦了擦眼睛和脸,收拾了仪表,才又进门见郭巨力。 郭巨力撸起袖子正在杀鸡,一旁的木盆子里还有两条处理干净了的大鱼,见慕灼华回来,她仰起小脸笑得十分灿烂:“小姐今日回来得真早,我把鱼和鸡杀了,虾线也抽了,就等着小姐大展身手呢!” 慕灼华没把遇见慕荣的事告诉郭巨力,免得坏了她过年的好心情。她和郭巨力虽然主仆相称,但她一直把郭巨力当成自己的妹妹,甚至是女儿一样宠着,不愿意拿这些糟心事让她烦忧,因此她藏起了心事笑容满面道:“等我换身衣服就来,今日就做一桌淮州菜让你解解馋。” 慕灼华和郭巨力自小在淮州长大,习惯了淮州菜偏甜的口味,定京的菜却更咸一点,两人多少有些吃不惯,只得等慕灼华旬休之日才能偶尔下厨自己做些家乡菜来慰藉口腹之欲。 慕灼华很快换了身粗布衣服进了厨房,郭巨力在一旁给她打下手,两人配合多年,极有默契,她一个抬手,无需说话,无需眼神,郭巨力就知道她要什么。 油爆虾、松鼠桂鱼、蜜制小油鸡、七彩鲜贝汤…… 一阵阵香味自灶台里飘了出来,郭巨力一边盯着铁锅一边咽口水,眼睛亮亮的发出猛兽猎食的凶光。 慕灼华忙活了许久,睨了郭巨力一眼,懒懒笑道:“笨丫头,还没到吃饭的点呢,有几个菜还得小火慢炖,火候够了才好吃,你可别等不及掀开盖子了。” 郭巨力用手背擦了擦口水,严肃地说:“我才不会呢!” 慕灼华捶了捶自己有些酸痛的胳膊,道:“先去沐浴换新衣,再来吃年夜饭吧。” 郭巨力跟着慕灼华出了厨房,殷切地给她捏胳膊:“小姐小姐,沐浴的热水我早就烧好了,我先伺候你沐浴。” 慕灼华故作嫌恶地推开她的脑门,笑道:“才不要呢,你一身鱼腥味,自个儿洗干净了再来伺候我!” 郭巨力低下头闻了闻自己的前襟,皱起眉头道:“好像是有点儿,那我也去换换!” 说着便转身跑向了自己的房间。 郭巨力的房间在一楼,她一进屋便看到自己的床上摆着一套新衣服,她愣了一下,疑惑地走上前去,犹豫着伸出手碰了一下叠放整齐的衣裙,她一看便知这是锦绣坊时兴的料子,一尺便要几十两,再配上最好的绣工,这样一套下来便是上百两银子,就是寻常富贵人家都舍不得买这样贵的衣服。 郭巨力以为这是慕灼华的衣服,她怕自己手脏弄臭了,也不敢多碰,转身又跑了出去,冲着楼上慕灼华的窗户喊道:“小姐,你的衣服怎么在我的床上啊?” 楼上窗户开了一扇,露出慕灼华噙着笑的秀美脸庞:“笨丫头,那是我给你买的新衣啊。” 郭巨力张大了嘴巴,眼眶缓缓红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慕灼华以为她是感动坏了,心中暗暗得意,却见郭巨力含着哭腔跺脚骂道:“你这个败家小姐!快去退了啊!” 慕灼华的笑容僵在嘴角:“为什么啊?” 郭巨力鼓着腮帮子生气地说:“你才给了八小姐一大笔钱,怎么可以花上百两给我买衣服!” 慕灼华郁闷了,她心想难怪今天郭巨力没听她的话买鲍参翅肚,原来是心疼她给了慕明华三千两…… 她还以为前段时间郭巨力脸色难看是因为练武太累,如今想来才明白她是因为被掏空了家产而寝食难安。 慕灼华扶额叹道:“你还真是持家有道……” 说得她都不好意思了,自己花钱大手大脚的,真是没半点忧患意识呢。可是赚了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嘛,巨力给她添置衣服倒是舍得,说小姐出门应酬都是达官贵人,需得体面,男装女装做了两衣橱,让她给自己做两套吧,她便说自己在家不出门,不需要体面。最终还是慕灼华看不下去,偷偷给她用最好的料子做了一套过年的冬衣,结果没落得一句好的,反而把郭巨力惹出眼泪来了。 郭巨力还待争辩,慕灼华拧起秀眉瞪了她一眼:“锦绣坊不给退货,让你穿就穿,再顶嘴,就不给你吃晚饭了!” 郭巨力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里还闪着泪花,又是埋怨又是委屈。 慕灼华这才露齿一笑,关上了窗户。 除夕的夜特别的热闹,自天黑后,夜空中的焰火便不曾消停过,此起彼落,火树银花一般灿烂。 郭巨力换上了新衣服,用红绸在头上扎了两个团子,跟红灯笼似的十分喜庆。主仆俩都是一身的红裙,慕灼华笑话郭巨力像个爆竹,郭巨力笑话慕灼华像跟蜡烛,两个人吃了一桌的美味佳肴,蹭着别人家的烟花,过了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个除夕。 淮州有传统习俗,到了除夕夜便要烧草垛,男人们跳过火堆,把厄运留在去年,女人们围着火堆跳舞,祈福新年家宅平安。郭巨力把早早准备好的草垛点燃了,站在火堆旁,张开了双臂肆意挥舞,那模样不像跳舞,倒像是打拳,逗得慕灼华哈哈大笑。 “笨丫头,祈舞才不是这么跳的。” 慕灼华提着裙摆走到她身旁,暖暖的火光照亮了她清丽绝伦的容颜,她弯折了柳条般纤细柔软的腰肢,举起双臂,纤纤十指在头顶交会,捏出兰花般优美的姿势,眉眼半合,唇角含笑,随着火焰跳跃的节奏跳出精灵般的舞步,曼妙的身影如月下嫦娥,又如林中精魅,让人移不开眼,收不了心。 即便是郭巨力,也从未见过她这样张扬肆意的一面,可以不用戴着平庸的面具,尽情地展现自己绝美的风采,她哪里还是朝堂上那个端庄自持的慕大人,分明是一个柔媚妖娆的狐狸仙,火光不及她耀眼,月色不及她皎洁,可这样的绝色,只有在无人之时才能肆意绽放。 “小姐真美!”郭巨力用力地拍手鼓掌,她不擅长读书识字,只能用最质朴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比四姨娘还美!” 慕灼华浅浅一笑,收了舞步,仰头看向夜空中的焰火。 “听说阿娘当年一舞倾城,可是美丽的容颜,炽烈的感情,都会像烟花一样,转瞬即逝。”慕灼华澄澈的双眸倒映着漫天烟火,如琉璃一般璀璨夺目,“父亲的十八个姨娘,没有一人比得上阿娘美貌,但她倾城的容貌,也未能在他心中留下半点影子。” 郭巨力看出了慕灼华的怅然,她走上前去抱住慕灼华:“小姐怎么想起姨娘了?” 慕灼华没有说她今日看到慕荣。 阿娘是真真切切地爱过父亲的,那时他年少英俊,爱得热烈疯狂,救她于风尘,满足了她对爱情所有的幻想。她年少家变,失去了童年的记忆,只记得沦落风尘的痛苦,是父亲给了她此生唯一的欢愉,也给了她最深的痛楚,给了她希望,也让她绝望。 慕灼华还记得她临死的模样,她已经瘦脱了相,不见了昔日倾国倾城的美貌,无力地躺在床上,双眼仍看向门口。大夫来看了一眼,便让她们准备后事。 那时慕灼华才六岁,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记忆为何会那般鲜明,至今仍然死死记得阿娘眼中黯淡的光。她用枯瘦的手抓住她的胳膊,颤声说:“灼华,你……你去叫你父亲来……我……我想再看他一眼……” 小小的慕灼华跪在床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阿娘,你等我,我就去!” 她站起身来,想要走,胳膊上的手却抓得更紧了。 “不、不要去!”阿娘用尽了力气抓着她,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来,“不能让他看到我如今的样子……我……我要他永远……记得顾一笑最美的模样。” 慕灼华怔怔看着眼前的女人,觉得她既熟悉,又陌生。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喘着气说:“灼华,扶我起来……我要梳妆……” 她人小,力气也小,费了老大的劲才将她扶到了梳妆台前,她伸出颤抖的手抓起了一把木梳,木梳划过长发,带下了一把脱落枯黄的发。她低下头,颤抖着看着木梳上的头发,许久之后,她笑着流出了眼泪,肩膀抽搐着。 “他不会来了……他不会来了……” 慕灼华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含着哭腔喊道:“我去喊父亲来,我这就去!” “不要了。”顾一笑抱住了慕灼华小小的身子,任着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衫,她曾经如繁星春水一般动人的双眸,此刻便如灰烬一般黯淡无光。“灼华,好孩子,阿娘不能陪你了。” 慕灼华喉头滚动,忍着泪意喊了一声:“阿娘……” 她抬起头,用干瘦的指尖描绘女儿稚气而秀美的眉眼,那眉眼与她极为相似,却又像了几分慕荣的风流多情。她用沙哑的声音缓缓说着:“灼华,阿娘这一生,极其失败,能留给你的,唯有教训而已……” “总有一日,你会出落得更加美丽动人,但若无自保之力,美貌,只会让你成为别人的玩物。” “男人用钱财权势、甜言蜜语来讨你欢心,用他们多余的事物,来换你唯一的真心,你……你不要像阿娘一样,傻傻地被骗了。” 她苦笑着,痴痴傻傻,自欺欺人等了那么多年,临到死了,终于看明白了。或许,她更早就看明白了,只是不愿意去面对。
第六十一章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慕灼华怔怔地重复当年阿娘说过的话。 她直到死的那一刻,才从那段错误的感情里解脱出来,把她的目光投注到唯一的女儿身上。也是她的那一番话,让慕灼华选择了如今这一条路。 “巨力,阿娘说,千万不要喜欢上男人。”慕灼华垂下眼,看着眼前轻轻摇晃的灯火,眼底火光幽幽亮着,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可是……我没听她的话……” 郭巨力不知何时睡过去了,她心情好,喝了一些酒,说好一起守夜,她却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慕灼华这一番自言自语,她没有听到,即便听到了,她也不懂。 她看着睡得香甜的郭巨力,无奈地笑了笑,将瘦小的她抱回房间,帮她盖上被子,这才关好了门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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