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墨不愿看见伽莲就此消沉, 甚至自寻死路。他反复要求送饭的侍女把赵如意叫来, 可任凭他如何说, 对方完全不为所动。 就在第八天, 眼看着伽莲已然出气多、进气少时,忽然阿栗又带着人来。她连看也不看赵墨,只命人将伽莲带走。 “阿栗, 你叫姐姐来!朕有话要与她说!” 可惜的是,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帝, 如今并没有人理他半分。 …… 赵如意再次见到伽莲时,呼吸不由得窒了窒。随后,她看着躺在地上完全没有反应的男人,眼中隐隐酝酿着风暴,沉声命人把太医叫来。 太医来了, 先是把脉,又是察言观色,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医者可救病人,不可救寻死之人。 这话到了赵如意这里, 只引得长公主冷笑一声: “你救不了,偏偏本殿就能让他活。” 半个时辰后,御膳房呈上来的八荤八素摆满整张桌子,伽莲被兜头泼了盆冷水,逼得清醒过来。 阿栗将筷子送到伽莲面前。如今他双手的铁锁已被卸下,赵如意也不怕他像上次那样突然发难,经过这些天的折腾,加上体内的毒,现在他稍有异动,阿栗都能将他当场拿下。 往昔清澈澄明的眸蒙上灰败颜色,佛不仅跌落神坛,更深陷泥淖当中。伽莲吃力抬起眸,当那抹绯色身影映入眼中时,不禁又低低垂下去。 被完全无视了。赵如意柳眉一挑,眼底阴翳之色又深了几分,“想死,好呀!念在咱们曾经欢好一场,本殿也不能让圣僧孤身上路,喏。” 手一甩,一串佛珠飞至伽莲怀里。他僵硬着脖子往下看,霎时,浑身激得一阵恶寒。 “这……这是伽释的……”数日未曾说话,他刚开口,声音如同被粗石狠狠磨过。他颤巍巍伸出手,摸着怀里那串佛珠,里头有一颗明显是新换上去的。 他一眼就认出来。伽释好动,先前的佛珠磕坏了,怕被师傅责骂就连夜来找他,这颗新的还是伽莲亲手替他换进去的。 “你将他怎么了?” 赵如意笑了,“没怎么。只是想起之前是他在达摩寺放的捕兽夹,也害得本殿够呛了。现在你要寻死,本殿自然得给你送个伴,黄泉路上彼此也有个照应。” “赵、如、意!” “不用谢本殿。”无视他几乎要将自己挫骨扬灰的眼神,赵如意径自走到他面前,从阿栗手里接过筷子,又从桌上夹起一块红烧肉,送到圣僧嘴边。 “要是不想他跟着你上路,好好吃饭吧,圣、僧。” 佛珠在手里像在发烫,激得他眼中涌上酸涩。这一刻,伽莲终于知道,赵如意是真的狠。 他没得选。 自幼茹素吃斋的伽莲,发了狠般,死死咬住生平第一口肉。 赵如意对着他嗜欲将她撕裂的恨意,嘴角笑意更深…… * * * * 伽莲寻死失败了。非但失败,赵墨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开始进食,而且吃的还是大鱼大肉。那日他被送回花牢后,侍女们再给他们送饭时,皇帝与圣僧吃的已经完全一样。 “圣僧,究竟发生了何事?”赵墨忍不住问道。 铁栏那边,伽莲依旧坐着,可心细如天子,赵墨瞧出他有些不同了。像是……皮囊还是昔日那冠绝神都的朗月风姿,可那双眼却潜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郁感。 伽莲不再闭眼诵经,反而主动问他当年的事。 “我……李氏那孩子,是怎么丢的?” 按照赵墨的说法,当年李晋的妾侍许氏被带回神都,是在赵家眼皮子底生的孩子。就算永泰帝赵春芳为了积德,不想杀生。可这样身份的孩子,又岂会流落民间? 提及这个,赵墨忽然反问他:“你听过,‘燕云十二骑’吗?” 伽莲微怔,随即点了点头。 燕云十二骑是个传说,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一百多年前,前朝,也就是端朝中兴皇帝李瑢,他建立了一支特务组织,名叫“燕云堂”,里头的十二位高手便是号称可以从百万敌军中取人首级的顶级杀手——“燕云十二骑”。 传闻这十二人神出鬼没,天底下没有他们不知、他们不晓之事。如若他们要杀人,那便是“他们要人三更死,阎王也留人不到五更天”。 “但是燕云十二骑早已消失了数十载……” “没有。”赵墨打断他,说出只有他们赵家才知道的辛秘,“二十年前,燕云十二骑就曾在江北出现。而最后一次他们潜入宫中,劫走了当年那个孩子。” 他看着伽莲,一字一句说道:“也就是你。” 面色已然恢复红润的圣僧绷紧脸,并无回应。 “其实你不用逃避,”赵墨看得出他不完全相信这个事实,“姐姐她精心策划了这么久。如果你不是李氏遗孤,那她哪能掐着苇绡教,让他们为她所用?” 赵如意,如今这三个字,像是一把利刃,想一次,心头就被割出一道口子。 已经冷静下来的伽莲不愿在身世话题上继续,只问赵墨:“我不懂,她贵为长公主,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还要勾结厉冉他们造反?” 造反,赵如意做的,跟历朝历代那些篡位者完全相同。唯一不同的,她是个女人,是个公主。 他能想到的,赵墨也想到了。这位落难的天子苦笑,“你不懂,是因为你不懂姐姐。” “她自小心高气傲,又曾随母后游历各地,见识过女尊男卑的种族。从小,她就曾问过父皇,为何女子不能当皇帝?”想起从前的日子,赵墨摇头叹息,“朕一直知道她视礼制于无物,也对朕有诸多不满,甚至,朕知道她与薛氏一族交往过密。为恐生事端,本来,将她嫁到瞿越亦是上上之策。既可全了朕与她的姐弟之谊,又可令她远离朝廷,远离苇绡教的毒手,但是……” 心头肉上那把利刃又霍霍往下割。 但是因为风荷小筑那晚,他要了赵如意。于是斛昌罗舒主动取消亲事,赵如意兵不刃血,就让赵墨的如意算盘落了空。顺道,连他也入了赵如意的局。 现在伽莲能明白当初赵墨欲言又止的目光,或许他早就猜到,自己成了赵如意的棋子。 想到这儿,伽莲对这位天子已没了往日的尊崇,说到底,他在赵墨眼中也不过是一颗棋子。他控制不住反讽回去:“听闻皇上与长公主自幼一起长大,没想到,天家的骨肉情谊,竟也如此尔虞我诈!” 赵墨没有生气,甚至听到“骨肉情谊”四个字时,他的表情复杂得令伽莲看不懂。可仅仅只有刹那,快得令伽莲来不及细想,他又道:“圣僧,如今谈论其他都已经没有意义了。眼下如何能逃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逃? 伽莲环顾这铜墙铁壁似的牢房,自嘲地勾起嘴角。 他已中毒失了内力,外面高手环伺,逃出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 * * * 牢中的日子并不好过。赵墨靠着戒指划下一道又一道的线,送饭的人看见了,也没作声,她们素来非必要不开口说话,只是偶尔见圣僧胃口不佳,翌日便会送来一些东西。 有时是一截僧衣,有时是一双僧鞋。 伽莲每每见到,只是紧紧盯着那些物件,之后便是生咽硬吞,也将最后一粒米吃进身体里。 赵如意会一直囚着他俩吗?不知道。 赵墨同伽莲分析过,天子遭苇绡教劫持,对赵如意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稳住当朝局势,借助薛氏一族与厉冉的黑甲军把持朝政。在这个节骨眼上,倘若天子暴毙,又膝下无子,那么以司徒礼为首的三公很有可能就是请云游四方的惠王爷回来,另选贤君继位。相反倘若天子只是失踪,那么谁也不敢提立新君的事。 赵如意应该会留着他们的性命。只是留多久?谁也不知道。 墙上的划痕已经足足九十道,他们被关了九十天,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或许已经足够赵如意站稳脚跟,掌控生杀大权。可他们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赵如意已经许久未曾出现了。久到,伽莲甚至觉得她是否已经遗忘了自己。 外头下了雨,而且雨势颇凶。牢房自然看不见外面,伽莲只是从送饭侍女那湿淋淋的裙摆判断出来。就是这样的一个雨天,他与赵墨吃完了饭,阿栗又带着人进来了。 “圣僧,殿下要见你。”她说。 在赵墨愕然的目光中,伽莲再次被上了铁锁,然后套上黑布带走。 赵如意要跟他说什么?伽莲猜不出来,事到如今,他也想不出自己究竟对她来说还有何价值。 黑布被揭下后,他被“请”进一间华丽的寝室内,甜腻的熏香迎面扑来,甜得叫人骨头酥软。伽莲往前看去,里头那张挂着粉纱,铺上锦被的高床中,如水蛇般的身影斜倚在上面。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公主府。 宛若话本中吸□□气的女妖,赵如意秋波横送,声音勾得男人站也站不住。 “过来。” 伽莲恍惚回过神,倍感荒谬,遂而冷着脸,一动也不动。 高床里的女妖缓缓起身,拖着长长的薄纱,里头春□□遮还露,足以令人血脉贲张。她走至伽莲面前,伸出手,亦如往昔从喉结开始,往下…… 当即被狠狠握住手腕,伽莲微眯起眼,极力控制自己不要轻易失手就扭断她。 “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长夜漫漫,无聊的时候就想到从前咱们在府中,”女人抬眼间,春情像极外头淅淅沥沥的雨,绵延不绝。若是从前,伽莲抗拒不了这样的诱惑。 他会上前抱住她,然后将她抵在红柱,用缠绵的吻来停住甜蜜时光。再接下去,便是红帐里头不可告人的画面了。 赵如意显然也还记得,她说:“本殿,很想你。” 这个“想”,自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男欢女爱,她想的,是曾经那些耳鬓厮磨。 伽莲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无耻! 正欲冷冷讽刺她不知羞耻,可赵如意用没被抓的手,飞快地探向他胸口。猝不及防,竟让她从里头摸出一样东西来。 伽莲顿时白了脸。 只见赵如意手里拿着的,是一个荷包,上头绣着歪歪斜斜的莲花。
第1章 岂可暴殄天物? 这荷包的针线活极差, 面上那朵莲花边缘参差不齐,底下根茎也像长不直似的,随时随地要蔫下来。偏偏, 伽莲就把它藏在僧衣之中,贴着胸口的位置。 赵如意当然知道, 是她要求的。某一夜极致缠绵之后, 她趴在情郎的胸口,指尖点着底下起伏的地方, 侬言软语地问他:“伽莲, 你爱我吗?” “爱。”她的佛坦然又热烈。 “那, 把它收好, 就放在这里。”她从旁边的衣服里捞出自己送出去的定情信物, 然后轻轻将它按在他的胸腔上, 无理又蛮缠,“你既然爱我,就要日日带着它, 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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