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擎满以为自己找对地方了,点点头道:“阿弟、阿妹在里面吗?我去看看他们。” 秋荻低着头不知如何应答。 只听传来一声:“长岭表兄。”
第二章 幼年龃龉 (二)幼年龃龉 晏如陶看向阶上,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郎君,头发在顶上勉强束了起来,两颊圆润,身着褐色短衣,下着绑腿,手里还攥着一根与他一般高的木棒,旁边有一婢女侍立。 李擎皱着眉盯了会儿,忽然一拍脑门:“阿鹭?这是西跨院?我们走错了、走错了。” 一旁的晏如陶饶有兴致地端量着穿得不伦不类的小郎君,开口问道:“你这是在练什么武艺?” 那小人儿也不答他,径直看着李擎,似笑非笑:“表兄这是要去瞧阿鹤他们?今日家中客多,耶娘无暇照看,专门将他们放在西院。” 李擎尴尬地嘿嘿一笑:“那便好!这是我的好友晏适之,熹平长公主之子,听闻阿雀大病初愈,想来看看他们。” 林翡警惕地打量起衣饰华贵的晏如陶——长公主之子? 难怪趾高气扬,闯进自家后院还这般神色自在,这便是耶娘提过“高高在上”的世家贵族。 她自到京中,一直在家同阿娘照看幼妹,鲜少与外人打交道,只有那从回春堂请来的医师是常见的。 他操着地道的南方口音,阿鹭听不大懂,为着阿妹的病情礼貌去问,那人神情倨傲,重复了一遍,却仍未用官话。 好在阿娘在京中长到十来岁,能听懂七八分,亲笔去写医嘱。 而那医师来过五六回,从未给过一个好脸色,耶娘却始终热情恭敬,只因这等名医只在回春堂才有,而 回春堂背后有世家撑腰。 她听了耶娘私下议论之语,便隐隐对这些人生出不满来。 晏如陶却仰着笑脸,点点头:“龙凤和双生都极为罕见,我还是从前在宫里见过,听阿岭说起,我今日特来……” 林翡蹙起眉来,幼妹几度垂危,遭受了多少病痛折磨?可此人话中之意并非如表兄所言是来探病,反倒像来看稀奇。 她心中愤愤,开口打断了他:“外人怎可擅闯内室?!”说罢拎起木棒,踱到阶下,大有拦门的架势。 晏如陶愣住,他哪里受过这等对待,气极反笑:“你这小郎君真不通情理,我阿娘乃长公主,真想见你幼弟幼妹,你等岂敢不从?!是我怜他们年幼体弱,专程来看,你竟这般蛮横,实在放肆!” 李擎拽了拽他,小声道:“这是我阿舅的长女,小名阿鹭。” 晏如陶一怔,扭头看了眼比他矮一个头的林翡,出言挑衅:“哪里像个女郎?” 秋荻在一旁干着急,正好阿鹭冲她丢了个眼色,她连忙去向主母求救。 房中的两个婢女银杏、雪杉听到动静也出来,同连翘一起守在阿鹭身边。 “我如何,不烦劳你过问。不过这是我家,今日你决计是进不了这房门。”说罢阿鹭将木棒往地上一竖,直直瞪着晏如陶。 晏如陶受不得这激将,梗着脖子便向前冲。 李擎一阵头皮发麻,生怕要出事,只得一个劲儿拉着晏如陶:“咱们改日再来 !阿适,咱们先回去!” 晏如陶此刻只是想争个输赢罢了,他才不信这么一个小女娃能拦得住自己,两人口中不断叫嚣,这小小院子一时气氛剑拔弩张。 阿鹭攥着木棍的手冻得通红,她前日着了凉,今日不用见客。趁着阿娘待客,她又觉得身体已大好,就偷偷练习长兄以前教的棒法。 谁知这两个晕头转向的小郎君凑巧走错了院子,且这什么长公主之子如此不可理喻,她只得硬着头皮与他对上。 李擎被夹在中间,心想今日少不得挨一顿骂。他自知理亏,不敢去劝阿鹭,只得拼命抱住晏如陶,不让他继续上前。 晏如陶被这么拖着,往前走几步都喘着粗气,不禁恼怒起来:“阿岭你给我起开,我就不信她能拦住我!” “她比你小三岁,你能不能出息点!”李擎也急了,怎么说这也是他表妹,难不成晏如陶昏了头真敢动手? 晏如陶自觉有了个台阶下,停下脚步,呼出几口白气,瞪了阿鹭一眼,愤愤道:“量她也打不过我,给你个面子。” 阿鹭掂了掂手里的木棍,眯着一双眼。这雪后地上湿滑,自己早上练武还滑了两跤,这一棍扫过去,少说这人也得摔个屁股墩儿,倒也未必打不过…… 李擎却着实松了一口气,环着晏如陶的手也放开了,暗想日后绝对不能再得罪这位表妹。 表兄妹二人均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晏如陶却已甩手大步 向门口走去。虽然清早地上的落雪已被清理过,但行走在被雪水洇湿的青砖地上哪能大意。 晏如陶一个不防便向前扑倒,正好磕在了门槛儿上。他面上一痛,刚想放声大哭,却又顾忌脸面,疼得直抽抽儿只能拼命忍住。 口中涌上鲜血的气味,他心中咯噔一下——那颗门牙终于还是掉了。 李擎连忙前去扶他,秋荻半路遇到来寻晏、李二人的婢女,三人正好也到了这西跨院,晏如陶一时间被李擎加两个婢女被围了起来,而秋荻直奔阿鹭身边。 阿鹭忍住笑,那边的李擎却被晏如陶满口的鲜血骇住,冲过来恳求道:“阿鹭,今次是我们鲁莽了,都是表哥的错,可是阿适这样回去实在说不过去。不如将他扶到你这院子里的客房……” 李擎焦急地打量着表妹的神色,见她身旁的一个婢女悄声对她说了几句,阿鹭才点点头,吩咐人去请阿娘、长公主和医师。 晏如陶被人搀着,口中含着那颗硬邦邦的门牙,也不敢叫唤疼,直至被扶到榻上才吐出一口血水,颤巍巍地指着一同吐在地上的牙:“我的……牙……” 李擎连忙让婢女拾起收好,看着皱眉哼唧的晏如陶,手心一把冷汗,不知等会儿如何同长公主和舅母交代,啊——还有自家阿娘!耳朵仿佛已经被拧起来扯得老远了。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长公主和贺宁匆匆赶来,进门时晏如陶已漱完 口,银杏也给他擦了嘴角的血迹和脸上的灰尘。 今日回春堂的医师正好来给阿雀把脉,一听闻长公主之子伤了,忙不迭地赶过来,正在查看晏如陶磕破的嘴角和膝盖上的伤势。 贺宁已听秋荻简单讲了事情经过,暗恼长女执拗鲁莽,又觉晏如陶和李擎确实荒唐,再一瞧长公主紧绷一张脸,心中免不了惴惴。 晏如陶一见长公主便长唤一声:“阿娘……” 看着儿子一副苦着脸委屈的样子,长公主却一言不发,待医师殷勤周到地交代完每日需搽的药膏、换牙期间忌食之物退出去后,贺宁沉声道:“秋荻,将大娘带过来。” 长公主却开口拦住:“你家大娘今日也受了惊吓,何必再折腾她。左右是这小子自己闯的祸,受苦受疼活该他挨着!” 贺宁看着晏如陶豁着的门牙,确也不忍:“长公主此言差矣,若不是我家大娘骄纵无礼,小郎君也不会伤着。秋荻,去叫大娘过来赔罪。” 李擎在一旁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长公主、舅母,此事错在我,是我领着晏如陶进了后院。本只想瞧瞧阿鹤和阿雀,不曾想惹出这些乱子,还害得阿适受伤。” 晏如陶看着脸涨得通红的好友,也不歪在榻上做样子了,坐起来去扯阿娘的衣袖:“阿娘,是我自己不小心滑了一跤,呵呵,才下过雪嘛,我没大注意……” 见阿娘盯着自己一个劲儿看,晏 如陶越说声音越小,最终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突然间听到扑哧一声笑:“快将嘴合上!门牙磕掉了话都不停。” 晏如陶看着阿娘指着自己漏风的牙齿忍俊不禁,一阵羞恼涌上心头:“阿娘!” 贺宁和李擎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也摸不着头脑,只见这对母子似对此事并未恼怒,反倒互相拌起嘴来。 熹平笑够了晏如陶之后,脸色也和缓不少:“阿宁,早和你说过他一刻安生不下来,这回信了?你也不要苛责你家大娘,莽撞无礼的是这小子。”说罢戳了戳晏如陶的脑门。 贺宁见长公主没有追究的意思,心下大宽:“长公主言重了,小郎君也是一番好心,我家一对儿女得小郎君挂牵,也是他们的福气。今日之事多谢长公主和小郎君包涵,不过臣妇见小郎君行走不便,若不嫌弃,可愿留在此处休养几日?请长公主放心,臣妇定好生照看小郎君。” 熹平知晓贺宁心中仍有不安,儿子又是一副央求的模样,心想留下他住几日也好,成全了两边的心愿。 况且这小子除了磕掉门牙、嘴角红肿,膝盖连皮都没破,仅是红了一片,毕竟冬日里穿得厚实。 “那便有劳你多费心,我倒能轻松几日,不必管束这小子了。”熹平捏着晏如陶的脸道。 晏如陶面皮被捏得发疼,心中却欢喜,和李擎悄悄换了个眼神——逃过这一劫,又能留 在林家,可以一起去看那对龙凤! 贺宁笑道:“长公主虽是如此说,但毕竟母子连心,怎会不牵挂小郎君?这西院原就只有阿鹭一人住,最是安静,小郎君安心休养。这几日阿鹭都会在东院好好思过。” “你家大娘不过五岁,何须如此严苛。罢了罢了,我自己的儿子都教成了这副模样,也就不多言了。咱们还是快回正堂,雪青应酬得怕是头都晕了。” 李擎听见提到自己阿娘,头皮一紧。 趁着气氛好转,他弱弱开口:“长公主,舅母,我知错了!我阿娘那边……”支支吾吾说不下去,战战兢兢地抬眼看了看她们。 长公主笑着摇摇头:“你们俩呀……你去求你舅母吧!” 李擎可怜巴巴地看着贺宁,贺宁见长公主不甚在意的样子,也笑道:“放心,你先在这里陪着小郎君,你阿娘那里我去说。” 晏如陶咧嘴冲着李擎乐,被长公主指着门牙又笑了一通,恼得扭头背对着他娘躺在榻上。听到他阿娘和贺宁越走越远,他一骨碌坐起来,同李擎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 阿鹭也不好过。 掌灯时分,东院派人把阿鹭请了去,却只让她在一个黑洞洞的小房间里等着。阿鹭唤人点灯,却无人应她。 她跪坐在小几前,心想:我又不怕黑,这也算惩罚? 于是索性箕坐,两手撑在身后,看着窗外若隐若现的灯火,想到阿娘连晚饭都没叫自己去吃,难道 要一直饿着吗? 渐渐的,手也撑累了,隐约听到婴孩啼哭的声音,阿鹭便知晓阿鹤、阿雀就在附近的屋子,心下稍安,彻底躺倒。 半梦半醒间阿鹭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臂抱起,坚实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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