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他也要将家眷送走。 他是刺史,坚守巍州城理所应当,可他的孩子们还如此年幼,叫他如何舍得。 压下心中思绪,他将娄清和所言写成一封密信,派亲信送往京城。 得知疫病的第十六日,林济琅收到了皇帝的答复,说会向巍州调拨赈灾粮和药材,太医司也派出两位太医丞、四位药丞赶赴巍州城。 至于可能发生的北境危机,朝廷则向巍州和周围的钦州、邯州各增兵三千待命。 但这些都难解巍州燃眉之急——娄清和的药方并未遏制住哨所患疫士兵的恶化。 他们身上的疹子已变成了脓包,大小不一,轻易不破,若用针戳破,会看到里面浓稠的黄色汁液,腐臭不堪。 林济琅听说娄清和这几日拢共只睡了四五个时辰,在哨所和附近的村子,还有巍州城来回奔波。他虽急得上火,但也不敢经常打扰娄清和,生怕耽误他琢磨药方。 另一件令人揪心的事,就是林济琅之前安插在阿勒真的内线自从疫病发起,就再未传回过消息,连他前几日派出的探子也毫无音讯。 面对疫病无计可施,又反常地失去阿勒真的情报,内忧外患像是一圈绳索勒在林济琅的脖子上,越收越紧。 入夜难眠,他生怕有人来报外敌入侵,而自己无权调动军队,半夜起来写折子请求皇帝允许聂都督坐镇巍州。 谁知还没写完便有人通报——聂都督连同钦州的第二批大夫 一起到了巍州,还带来大量药材。 原来聂都督自得信后便写折子奏请到巍州驻守,前日一得到答复便立刻出发。 主簿潘守仁连夜派人将药材分发给城中和各村,或熏烤或饮用以防疫病。 七月下旬,哨所里的士兵已经病了二十来天,饭也吃得越来越少。 娄清和发现他们嗓子里竟都长出了小脓包,莫说吞咽饭食,连喝口水都痛苦万分。 士兵们内外都遭受着折磨,生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不知还能撑多久。
第四章 夜半遇袭 (四)夜半遇袭 “阿娘,何时才能见到阿耶?” 贺宁搂着幼女,有些出神。 后院已封了十来天,只留了一扇小门偶尔送些蔬果肉食,都是自家田庄上种养的。府衙也有两日没来消息,贺宁时刻悬着心。 阿雀见阿娘没有回答自己,也不再追问,合上眼睛努力入睡。阿姊和阿鹤已在一旁酣然入梦,她有些怕,所以钻到了阿娘怀里。 贺宁近来一直同几个小的一起睡,大郎林翱也搬到了旁边的厢房。 出事前,他本已跟随父亲学习事务、待客访友,但林济琅和贺宁商量后,还是不忍冒险,将长子留在了后院,静观其变。 贺宁只告诉了长子目前的情况,怕吓着小的,就只说阿耶最近忙于公事。但每天熏药材、喝汤药,几个孩子多少感觉到不太对劲。 阿鹭自恃年纪大些,跑去找阿兄打听。 林翱知道她已懂事,将实情告知,交代她别说出去吓着阿雀、阿鹤。 自从哨所的病人开始死亡后,这两三日竟接连有数十人丧命,娄清和不得不带大夫退回巍州城。因封锁及时,城内暂无患病之人。 只是巍州境内绝大部分百姓是住在郊野,那里的医药远不如城中。 况且军队也都在城外,这才是潘守仁和林济琅更为头疼之处——若是兵士们都染上了疫病,守着一座巍州城不也是坐以待毙吗? 八月初一夜里,潘、林二人得知一个探子逃回巍州城,同他一起 潜入阿勒真的另外两人被捉住了,他是扮作死人才逃过一劫。他发现了堆积如山的尸体,皆是患疫病而死的阿勒真人。 许是不敢焚烧,怕浓烟引起巍州怀疑,便挖坑掩埋。 尸体一车一车运来,渐渐来不及埋下。探子在被搜查时冒作死人,挤进了尸山、面朝下趴着,来查找的人又不敢进死人堆仔细翻看。 趁着运送尸体的队伍再次进来,探子偷偷打昏一个送尸体的人扔进死人堆,顶替他逃了出来。因为腐臭之味冲天,来这里的活人都用面巾罩住口鼻,这才让他有蒙混之机。 探子在死人堆里滚了一遭,心知不能传给其他人,他在进城时就远远告知守卫自己患有疫病,但有重要情报禀告。 府衙得知后,将他隔在城外一间小屋,送入纸笔让他把消息写下。信由防护得当的亲信阅后焚烧,探子为免受病痛之苦自缢而亡。 娄清和告诉过林济琅,疫病潜伏期约为十日,从发病到死亡最快二十五日。阿勒真已有如此多的死人,这病无疑是由他们传进来的。 线人与探子抓的抓,死的死,为的就是怕走漏消息,看来阿勒真果然心怀叵测。 “阿勒真地广人稀,尚且病死无数,若是传入巍州,一个个村子……是要待我们毫无招架之力时,挥兵攻城。” 潘守仁讲出自己的推断,目光凝重地看向林济琅。 “恐怕此疫突发,也是他们未曾料到的。他们无 法抑制疫病蔓延,便迅速将祸水引入我巍州,只要他们的兵力躲开发病的地方,保存下来,拖到巍州坚持不住时,攻下巍州易如反掌。” “可应当料到朝廷会派兵援助,钦州也不会见死不救啊!他们这究竟是想劫掠一番,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待娄大夫出来,你我二人一起同都督商议一番。还有,那位义士记得厚葬,家人也好生安置。” 潘守仁点点头,然后压低了声音:“敢问使君大人的家眷如何安排?” “我也正愁此事,不知如何是好。”林济琅叹道。 他与潘守仁共事三年有余,知他耿直,心不藏奸,但涉及仕途乃至性命,仍不敢据实相告。 实际上他方才得知探子消息后,便暗下决心将家人送走。 他食君之禄,必与巍州共存亡。 城中的百姓担惊受怕,城外还有很多人在经受疫症的折磨,他忧苦万分,夜夜难眠。可他实在做不到将来眼睁睁看着妻小丧命于疫症和战祸。 “唉,如今巍州已遭疫病,又临兵祸,谁忍心让子女留在这里?主上定会派天使来,到时万一发现我们将家人送走,亦有大祸。若是胜了还好,罚俸、降职哪怕免官我都认了。可万一吃了败仗,主上怪罪下来,只怕亲眷离了这地狱也难有生路。” 潘守仁止不住地唉声叹气,林济琅知他最疼五岁的幼子,春天刚开蒙,聪颖灵秀,平日总挂在嘴边。 林济琅又 如何不知轻重利弊,可想到妻子和几个儿女,总想着能给他们留一线生机也好。 八月二日清晨,林济琅悄悄回了一趟后院,同妻子商量。 “阿奴,不要闹,你留下做甚!”林济琅低声斥道,他平日对妻子是有求必应,可生死关头怎容她感情用事? “不只是我,阿鸿也得留下。”贺宁眼眶潮红,紧紧抓着他的手,“整个巍州城,除了相熟的几家内眷,没有人见过阿鹭他们,因此能想起来他们的也少。可阿鸿他,早就出去结识师友……” 林济琅立刻领会她的用意。 养在深闺的子女,悄悄送出去也不会有人留意,反正院子已封,只需交代近身伺候的婢女、婆子守口如瓶即可。 但长子林翱早就被他带在身边,无论日后是都督问起来,或是天使留驻巍州,林翱不在,实在说不过去。 贺宁自己更不必说了,后院大大小小的事都须由她一手安排。 只要巍州城无人觉察阿鹭他们的离开,平安到达京郊的庄子上,悄悄住着便可。再带封信,派人递给内弟李宣威。倘若有什么好歹,在主上迁怒前,他还能帮着求情救命。 林济琅本是想把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送走家眷后密奏一封陈情书,想赌主上的宽慈,保妻小性命。 可贺宁却想两头兼顾,只要巍州城守住了,送阿鹭他们回京之事也没露馅,就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甚至连林济琅的仕途都不 会受影响。 一旦走漏了风声,巍州城定会民怨沸腾,若是有人告到京里去,世家定会拿此大做文章,官家想开恩都难。 “郎君,我这几日思前想后,只能这般赌上一赌了。我也并非感情用事……” 林济琅拍拍妻子的手,“就这样定下,送阿鹭他们走。” 贺宁见他同意了,精神一振,将安排一一道出:“不能安排太多的人送他们,管事的人也不能用,否则院子里少了这些人太惹眼。婢子挑一个跟着就行,阿鹭也大了,知道照顾阿雀、阿鹤。衣物、干粮、碎银两、阿雀常用的方子……我这就让人准备,今晚就送走。” “还要给定方带封信。你叫阿鸿来我书房,我还有事交代他。”长子要留在巍州城,林济琅怕他心中不平,须叫他知道如此安排的用意。 八月初二的深夜,阿鹭被阿娘唤醒。 “阿鹭,巍州城告急,阿娘派人送你们去京郊的庄子上。你阿耶和大哥走不了,阿娘也不走。不要哭,你要坚忍,照顾好阿雀、阿鹤。记得你和阿娘说过的话吗?” 阿鹭松开紧紧咬着下唇的牙齿,凄惶不定的眼神在烛火中渐渐镇静,她低声说道:“记得……我要护阿雀、阿鹤周全。” 贺宁不舍地抚着她的脸:“好孩子,遇事切莫冲动。有封信要带给你姑父,你收好,不要叫旁人拿去。等到了庄子上,叫管事的阿蔡悄悄送去。” 贺宁拿来一件素 朴的上衣,把信塞进特意缝制的内袋里,将阿鹭作男孩打扮。接着又哄着阿雀、阿鹤,说阿鹭带他们去庄子上玩,也都换上简朴的衣衫袴裙。 她准备了两辆马车,前车放行李干粮,婢子雪杉也坐在上面。阿鹭更喜欢秋荻和银杏,可是雪杉年纪大些,更加沉稳。 后车自然就是阿鹭和幼弟幼妹。怕他们哭闹,贺宁还专门交代多放几盒点心。 除了两个车夫,还有四个护卫骑马跟在后面。 阿鹤被抱上车后就又睡着了,阿雀虽然迷迷糊糊,却隐约感觉到阿娘和阿姊的紧张,扒着马车上的小窗看着阿娘,眼看就要哭出来。 林翱见阿鹭将平时常用的长棍也带上马车,趁阿娘哄阿雀时,悄悄递给阿鹭一把短匕首。 “这是我去年买的,样子不精巧,倒还顺手。可千万小心,锋利着呢……” 阿鹭一把揣进怀里:“阿兄放心,若无危险,我绝不用它。” 林翱摸摸阿鹭脸蛋,看着她坚定的眼睛,笑道:“就知道阿鹭最懂事。平安回去,平安长大。” 阿鹭听罢心里一紧——她之前并未往最坏的地方想。 在她眼里,阿耶无所不能,阿娘向来将一家人照看得周到细致,而她的长兄,一个挺拔康健的少年郎,区区一场疫病怎能奈何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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