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赵普是识得晏如陶的,搀完李擎后冲他躬身道好:“晏郎君。” 晏如陶想起那日在宫门口等阿鹭时的情形,笑着问:“赵翁近日可好?” “多谢郎君惦记。”他张望周围,见林家的马车已坐上去三人,女郎正在和她们说话,关心地问道,“晏郎君是要怎么回去?” 李擎探出头,醉眼蒙眬:“阿适,你也上车,我们送你——” 晏如陶抿唇思索片刻后,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待林翡掀开帘子时,看见这两人醉倒相依,哭 笑不得。自家与长公主府并不顺路,若绕路先送晏如陶,返家时会误了宵禁,只好连忙下车让芙香楼的小厮骑马去长公主府递个口信。 马车稳稳前行,晏如陶在昏暗的车内睁开眼,喉头滚了滚:“阿鹭……” “嗯?” “我发帖子请人的时候不知有金桐小娘子献舞。” 她默不作声,晏如陶有些急了,生怕她越想越恼,说出一句“与我何干”,赶紧扶着车壁坐直身子。 林翡看到他坐起身,不自觉往后挪了一些,本来车厢也不算宽敞,更何况李擎还半躺在一角。 他摸索着想靠近一点,却又怕触碰到她,只得小心翼翼。 “是你摆宴请客,有没有人献舞,何须同我讲?” 果然。 他的心沉了沉,与阿娘商议之事如千里之行才刚抬起脚尖,他无颜对她如数告知,太似夸口。 “适之。” 他抬头看过去,只见她垂首把玩着什么,这般轻唤他的字,又给了他一丝希望。 “上元夜你说过不求回应,那么,此事也无须成为你的负累。” 他怔住,随即慌忙解释:“不!怎会是负累?你是……” 裙上纤髾挂住了他挥动的手,林翡探身捉住他的手腕,小声嗔道:“闹什么?” 她将左手把玩之物抛到他怀里,专心绕开缠在他腕间的飘带,如此亲密的距离和举动,让晏如陶不敢妄动,只能用右手去摸怀里那物件——心念震动,是山茶花。 他轻轻拢住娇嫩的 茶花,想着她方才倚着车壁捻着花枝转动的侧影。 “也不知手抖什么。”解开纤髾后,林翡嘀咕。 她理了理裙摆,说道:“我方才的意思是,你行事尽管按自己的章法来,不必多虑我如何看待。我从前请你援手,未曾求你认同理解,但你肯帮我,这些情谊我自牢记心间。往后你亦可自在行事,不必刻意因我更改。” 这几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他头顶,方才沸腾热烈的心顿时平静下来。 他不得不承认,若如她所言,做事无须束手束脚,固然便利许多。 可又不愿这般硬生生地将两人分割开,你是你,我是我,不过遇上事了搭一把手。 晦暗的马车里,他低头苦笑,感受着掌心里的柔嫩花瓣。 明明是他大言不惭,说不求并肩,怎么此刻又这般矫情? “好。”他低声说道,缓缓递出那枝山茶花。 她好似没留意到他的动作,继续说道:“既是同道,怎能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你放开手脚行事便是。” 黑夜中忽现星辰光芒,点醒他混沌的头脑,好似从泥淖回到云端,心中的起伏跌宕难以言喻。 他无声地笑着自己。他心心念念的女郎,本就是不拘小节、疏朗豁达的性子,耿耿于怀、做小女儿情态的原是自己。 而林翡说完,忽觉他方才的声音不对,凑近问道:“你是不是又哭了?” 一想到他默默在黑暗中垂泪哽咽,林翡心里就极不是滋味,偏 他又不搭话,她只得觑着轮廓伸手去探他的脸颊。 原本正在自嘲的晏如陶屏息静待,像一株原本枯萎垂首的兰草重新焕发生机,等待雨露春光再次降临。 忽然,他的腿被人蹬了一脚,吓得一激灵,车内一角传来李擎哼哼唧唧的声音:“哎,哎,我枕头呢……怎么这么硬……” 晏如陶回身再一看,她已缩回了手,后背倚着车壁,像是在盯着说醉话的李擎。 “你最好是真的醉了。”林翡慢慢悠悠地说,声音不算小,“若是偷听我们讲话还装醉卖傻,就将此事一世都憋在肚子里,否则……” 威胁的话还未讲完,已传来平稳连贯的鼾声,晏如陶松了口气,他全然忘记李擎还躺在旁边,想起上回在芙香楼里他喝醉还留只耳朵的事,也有些担心。 余下的路,两人皆是无言。 到了后门,林翡先跳下车,晏如陶拍拍李擎的脸,将半醉半醒的他拖下车,和赵普一起搀着进了后门,没走几步就有仆从上前,架住他往小院去。 赵普将马牵去一边卸掉车轭,饮水喂料,留下林、晏二人慢慢向后院走去。 “你先将就一夜,他房里应该也有新裁的衣裳,你们二人身量相似,可以先换上。” “好。” 又听到他应一声“好”,林翡想起方才在车上的情形,如今灯火明亮,她就偏过头去看他的双眼。 晏如陶不知她是何意,迎上她的目光,停在原地。 没有落 泪便好,林翡心想,垂首间看见他指间夹着的花枝。 她伸出右手,将掌心摊开在他面前。 见他不解,笑道:“既送了我,还要讨回去?” 看着她晶亮的眼眸,晏如陶如梦初醒,慌张地将山茶花放入她掌心。 初春夜晚,他爱慕的绯衣女郎正垂首簪戴自己送的山茶花,眉目如画,笑靥如花。 她认可彼此是“同道中人”,与他自在玩笑,皆是从前不敢奢求之事。 晏如陶抬首,深吸一口气,都感觉有暗香浮动。 春日已至。
第四十五章 再宴芙香楼 (四十五)再宴芙香楼 “昨日为何不叫上我?!”陆寒听杨依讲完,只恨自己不在现场,没看到活色生香的金桐小娘子也就罢了,错过李擎和杨信扭曲窘迫的样子才真是可惜。 “李擎出门时已申时过半,你家住在城北,来不及去邀你。” 陆寒长叹一声,甚是惋惜:“要怨还是得怨我阿兄不带我。” “你要是想逗乐子,上巳咱们三家可同去水边祈福游玩。”杨依说道。 林翡一想,到时阿峻的伤差不多也已痊愈,正好可出去散散心,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宫中训练、交接是否得闲。 四人正说笑着,凌赫走进了讲武堂,想起昨夜在芙香楼所见,林翡不免心虚,垂下头与众人一齐行礼。 凌赫扫视这七人,朗声道:“尔等今入武科,仰受主上恩泽,身负卫国重任,应当倍加勤勉,严于律己。今明两年年末皆有一次考选,三年后的终试最多有五人参加,切记。” 林翡暗想,此人平日讲话文绉绉,行事一板一眼,考录那日露了两招,身手确是不凡,和私下里的模样大相径庭,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可凌赫没给她这个机会。 “林翡,宫中点你做了女官,这批武科亦以你为首,平日各教头的各项交代你好生记下,监督众人。” “是。”林翡拱手,不管他说什么,总归先应下,“但有一事,想请总教头示下。” “讲。” “学生只有半日在书院,下 午要入宫,可否再安排一位同窗……” “便宜行事,不必多问。今日是骑射和兵法,你们下去准备。” 被他打断,林翡也不觉尴尬,总不会比那日在假山亭上的话更冷漠犀利。 只是他离开后,另外三个郎君看过来的眼神不大友善又带着些期待。 林翡心中哂笑,真是青天白日里什么梦都能做,扭头就问杨依等人:“你们谁有兴趣?” 杨依耸耸肩,她顾得了自身就不错,没心思去管束他人。杨佩和陆寒相视一眼,两人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郎君中却有人愤愤:“半日已由你领头,那剩下半日交由我等才算公平。” 杨依眉一挑:“总教头说的是让林女官‘便宜行事’,不是让你。” 林翡不想第一日就与他们起口舌,示意她们先去马场。背后传来郎君们咕咕叨叨的声音,她也权当作鸡鹜抱窝的动静。 她到了马场,与她们三人说:“不必与他们纠缠,我们好好操练,明后年他们就留不下。湘兰阿姊,你年纪最长,此事就托付给你可好?” 杨佩点点头,又问道:“骑射枪棒这类课程,你缺了半日尚可用闲暇时间补上,兵法若是缺堂多了可怎么办?” “那就抓着李擎点灯熬油。”林翡轻笑出声,“反正离他启程去巍州还有近两个月,在家中闲着也是闲着,鸡啼陪练枪棒,入夜教授兵法,岂不充实?” 三人跟着笑起来,陆寒摇摇头: “我家兄长还不如你这表兄!” 宿醉的李擎翻了个身,挠挠耳朵,再次酣然睡去。 二月十六,初训最后一日。 训练的场地是从常备营里划出来的一小块,最初还有不少右卫的军士探头探脑,毕竟看到这些穿着各色宫服的婢子肃立、跑步、骑马,同他们一般训练,甚是新鲜。 之后,李擎来了一回略作敲打,再加上右卫众人也逐渐习惯,最近几日还算消停。 其实林翡倒没觉得被围观有何不妥。女侍卫本就旷古未有,不被打量议论才是怪事,还可趁此机会,磨一磨众人的面皮。 侍卫可不是宫所深处埋头苦做的婢女,守卫、巡逻、扈从除了要有真功底,还得镇得住场子,羞赧畏缩的情态趁早抛去才好。 到了这日的傍晚,众人刚跑完五里,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却站得整整齐齐,等着林翡训话。 她面上带着微笑:“相处这半月,你们也知道我不是啰唆的人,但今日不得不多说两句。” “半月前,你们刚走出宫门来这常备营时,只敢一个跟着一个,埋着头往前走,听到右卫兵士大声说笑,就迈着碎步逃开。如今,你们再看看彼此——” 她们看到了一张张不施脂粉、大汗淋漓的脸,脊背挺直,下颌扬起,充满着生气与活力。这半个月里,她们在日光下奔跑,与同伴们互勉,精疲力竭后吃顿饱饭,酣然入梦,破晓便起,一天天终而复始 。 “你们一百二十六人,是我一个个挑出来的。到今日,你们的名字、宫所我都能对得上。每天下午你们训练时,我都在一旁勾勾画画,想必你们也留意到了。这本册子,便是决定明日你们去留的。” 林翡拿起册子扬了扬,上面勾写了一些只有她看得懂的字符。 “当然,若想退出,稍后散了或是明日午间可来找我画去名字,毕竟接下来半个月的训练会更苦。不仅是体力上,你们还要学些常用的字,记背规矩细则,花的工夫只多不少。若想最后入选,非夙兴夜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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