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仁在路上还提点她:“我们虎贲、禁卫向来公事公办,你刚来,久了便知晓。” 林翡假笑敷衍,这话问问你顶头上司陈逊认不认? 紫玉溪旁有一大片竹林,风景宜人。溪边亭中已布好鲜花兰草、金樽银壶,备以瓜果酪浆,宫婢、侍卫皆已就位待命。 溪边搭起了一片片帷幕,色彩缤纷,有秋香的彩蝶纹、霁青色流水落花暗纹、赤红色宝相花……帷幕里布置好双人胡床、竹藤圆凳、三足凭几等物,以便皇亲贵戚们稍后饮宴赏景。 杨仁回去向陈逊复命,她留在亭中等候圣驾。 看着置于山水美景中的锦绣富贵,林翡觉得很是突兀,她忽然想起去年上巳在小灵湖边的风波。 昨夜阿耶说起,自去年年末后,度田一事几度受挫,世家们合心合力、联手顽抗,故迟迟未有进展。眼看又是一年春天到,在册的农户又少了一成,都是没能熬过寒冬,只得卖身鬻田依附门阀。 她再看眼前奢靡景象,心中更不是滋味。 虽说自家这类“寒门”在士族眼中不值一提,但她听阿耶说过,祖父在家乡南溪县算是富庶乡绅,因此阿耶才能自小读书,得入县衙。 可似阿耶这般入 仕之人,满朝又得几个?更不必说乡间地头多的是守着薄田、一字不识的农户,根本走不上读书为官这条路。 遇上好年景能吃饱肚子便是幸事,旱、涝、蝗,但凡遇上一个便是饿殍遍地。而这样的灾年,士族门阀既可趁机高价卖出囤积的陈粮,又能低价买入大量土地和灾民。 阿耶昨夜眼睛通红,摇头叹道:“士族庄园上蓄养的仆婢、部曲越来越多,他们日夜辛苦劳作,所得钱粮却都归主人,主人再用这些去买像他们一样遭了灾的农户,年年往复……” 她低头看着银盘中形色各异的精致点心,想起在丁家村那一碗碗麦饭。她还在阿兄临行前专门叮嘱,得空时去寻寻玉娘一家,若有病困,请阿兄帮助一二。只是几个月来未得玉娘消息,不知是阿兄太忙还是暂未寻到。 林翡伫立沉思,见帝后仪仗逶迤而来,连忙打起精神。待行至溪边,帝后临水濯手,洗涤祓除,以求洁净吉祥,众人随之效仿。 主上今日甚是喜悦,令在座亲贵赋诗,他择最优者亲自作序。 几个年长的皇子自然跃跃欲试,主上高坐亭中,一眼看见晏如陶听完这话往帷幕后直躲,笑指着他道:“阿适,你要往何处逃?” 晏如陶面上讪讪,露了半个身子出来,朝他一揖:“阿舅饶了我吧!皇子们作诗,我带几位小公主去采海棠、牡丹,给他们助兴添彩。” 一听这话, 元芝登地从胡床上跳起,往晏如陶那边跑:“表兄!带我!” 同坐在亭子里的熹平长公主笑看一眼主上:“陛下难道还不清楚他的斤两?” 主上闻言捋须笑道:“好,那你带着元芝、韫宜和阿鸾去折花,小心着些。” 聂后见阿鸾有些不知所措,摸摸她的脸,轻声道:“同公主们去吧。林翡,你跟着照看她们。” 阿鸾一听阿姊也去,顿时安下心来。 元芝与阿鸾携着手,韫宜在旁边跟着,晏如陶与林翡一前一后,未曾说话。 元芝张手去扑跳到晏如陶背后:“表兄!哪里有牡丹?我怎么没瞧见?” 正在想事的晏如陶被她吓了一跳,哭笑不得:“我的魂迟早要被你吓掉。喏,就在东边。” 林翡看她们扑进花丛里,开怀笑闹,又见晏如陶假作不经意地凑过来,像是有意说话。 却忽见有一行人匆匆向圣驾所在的亭子走去,为首的似是薛翰,她原本舒展的眉顿时皱了起来。 晏如陶见她脸色一变,也抬头去寻,怔了片刻后跑进花丛,将她们手中的花接过来,强笑道:“折了这么多,我先替你们拿过去。海棠花枝高,等会儿让林女官帮你们。” 他捧着十几朵各色牡丹,冲林翡微微颔首,疾步向亭子走去。 林翡立即领会,带着公主和阿鸾折取牡丹,还将她们挨个儿托起去攀折海棠枝。 没过多久,她远观圣驾返回般若寺,更是感到惴惴不安, 连忙带着她们回到溪边。 主上离去,作诗的皇子们也心不在焉,聂后倒还坐在亭中,赏着阿鸾献上的牡丹,与熹平长公主说笑。 只是在林翡看来,她笑意不达眼底,似有心事。 惠王世子兴致倒佳,铺陈纸笔便画起牡丹来,引了几位皇子过去欣赏。 林翡打眼一看,没瞧见晏如陶,心想主上谈论政事也不会捎带上他,这是去了何处? 令林翡意外的是,之后主上再未出现在众人面前,应是提前回了宫。 连面上都不再遮掩,想必是发生了大事。 她护送后妃等人回宫后,安排了今晚的当值,特意叮嘱排班为首的蒋二娘打起精神,随后匆匆赶回家。 向来晴朗明媚的上巳节,却在傍晚时分落起雨来,林翡湿淋淋地进了家门,却得知阿耶和李擎兄弟都不在家。 “你阿耶都到了曼春江边,又被薛翰派人叫去。阿岭、阿峻是刚被宣进宫,与你是前后脚工夫。” 贺宁一边张罗着给她换衣裳,一边说道。 见女儿忧心忡忡,她低声道:“我估摸着是边疆出了事,否则不至于宣两个少年郎入宫。” 林翡怕的也正是此事:“昨晚才说起聂……怎么今日就应验了?” 她望着窗外暗沉的天际,心忧是自家知晓得太晚,难以应对。 这一等,竟等到次日午间。 林翡从武科赶至东掖门时,正巧看见阿耶他们面色凝重地出来,只是碍于周围还有旁人,未与她交谈。 可李擎兄弟回首看她的眼神似藏着满腹愁绪、万难陈述,甚至带着些决绝,令她不免心头惴惴。 蒋二娘交班后未回房舍休息,同原织锦所的阿秀一起留下来,悄悄同林翡讲昨夜的事情。 当时,蒋二娘在万春门驻守,看见天明宫的灯火彻夜明亮,时不时有官员进出。亥时末,聂后遣符菱娘子来给主上送甜羹糕点。 蒋二娘令阿秀接过代为转呈,谁知没过多久阿秀将食盒原封不动地归还给符菱娘子,说吴内官道主上忙碌,无暇用餐,请符菱娘子带回。 送走符菱娘子,阿秀悄悄同蒋二娘讲,吴内官当时冷言拒绝,丝毫不留情面。 蒋二娘本算不得心思细腻之人,只是林翡既交代她留个心,她便将昨夜反常之事如数告知。 林翡点头,让她们回去休息。常备营将原先划给女侍卫操练的地方旁边新建了房舍,供她们居住,不当值的日子也可出宫见见亲友。 她独自坐下,一边嚼着枣馒头,一边翻阅前夜的当值记录,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像是陈逊的声音。 她将门开了个缝儿,窥见陈逊正满脸堆笑地对着一名头发花白、身披甲胄的武官说着什么。 林翡立刻将门合上——应该是聂都督,只有他敢披甲进宫。 她背靠在门上叹了口气,真想此刻回家一问究竟,可偏生还要挨到晚上交班。 草草咽下剩余的枣馒头,她理一理官服,前往各处巡视。 途经 西斋时,正好遇见六皇子匆匆出来,后面跟着几个宫婢,他迎面瞧见林翡,低声道:“林女官,快回值房!”随即向北而去。 林翡一听,立刻问西斋门前的两名女侍卫:“出了何事?其他皇子、公主呢?” 两人面面相觑,道:“除六皇子外,未见其他皇子、公主出来。” 林翡向里张望,发现院中无人,房舍倒传来乱哄哄的声音。她忧心阿鸾,交代两人好生守着,自己往里去。 还未走近,就见已被推开的门里又疾步走出两人,正是九皇子牵着阿鸾的手,神情皆是慌张不安。 九皇子一见林翡,立刻拽过阿鸾将她面前送:“林女官,先带阿鸾回承祥宫。” 他转身又进了房中。 林翡弓身问阿鸾,可她不停地摇头,前言不搭后语:“有人来和六皇子说了话,不知是什么,他离开后九皇子就拉着我出来了。” 六皇子和九皇子虽未从小一起长大,但毕竟一母同胞,出了大事想来会互相通气。 九皇子好心领阿鸾出来,她也不能放任不管,但又不放心让女侍卫送阿鸾回承祥宫,只好安慰道:“阿鸾,阿姊去把其他皇子、公主也带出来,你稍等我。” 在偏室里等着侍候的各宫宫婢们也听见动静赶了过来,林翡肃声令她们带皇子、公主回各自宫室,众人看她穿戴知道是女武官,纷纷应声听命。 她牵着阿鸾的手进了房中,夫子已不知去了何处, 定睛一看,九皇子正俯下身劝说元芝公主和韫宜公主。 可能是平日里关系不大近,两个公主沉着脸,不怎么搭理他。 “元芝公主!”林翡喊道。 她见到林翡,眼睛一亮跑了过来。 “公主,臣暂且不知发生何事,但请公主听臣一句,快回凌美人身边。” 元芝满眼的疑惑,阿鸾扯了扯她袖子:“公主,且听我阿姊的吧!” 元芝缓缓点点头,冲站在墙角的八皇子点点头,两人跟着迎进来的宫婢离开。 韫宜公主见状也松了口,和剩下的十皇子、十一皇子一起走出西斋。 见人都空了,林翡问道:“敢问九皇子是发生了何事?臣好早做准备,保护好皇后殿下和您。” 九皇子咽了咽唾沫,脸色发白:“阿兄只说要我速速回宫,路上不要与人交谈。我出去后见着你,想着阿鸾有着落,就折回来劝说他们。” 原来他也不知…… 林翡心头狂跳,格外不安,一把抱起阿鸾:“九皇子,臣恐情态危急,又怕您不能疾跑,门口有女侍卫,请您屈尊。”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也顾不得许多,任由女侍卫背起他往承祥宫快步疾走,另一个侍卫则留守西斋。 林翡抱着阿鸾,小跑着跟上,顾不得宫规。 第一时间涌入她脑海中的想法便是宫变,毕竟她方才目睹聂都督披甲进宫。可若真是如此,承祥宫岂不是后宫最大的是非之地? 她不由得顿下脚步,搂着她脖颈 的阿鸾问道:“阿姊?” 不对!若是聂都督造反,怎会是六皇子最先得知消息?那他也该带同胞弟弟回薛贵姬的霁云宫。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慌乱,眼下未到交班的时间,带着阿鸾出宫亦是无望,还是先回承祥宫再做打算。 她抱着阿鸾继续快步走着,将手臂收紧了些:“阿鸾,等会儿就留在你的西院,阿姊看看能不能带你出宫。” 阿鸾小声说了句“好”,将头埋在阿姊的脖颈旁。她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宫里的生活,又有阿姊常伴,如今却似乎要遭遇什么巨大的变故,无助的感觉顿时涌上她的心头,唯一能依赖的只有阿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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