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州牧一早得了消息,率领属官们前来相迎。 阵势铺得极大,见沈裕下船,皆是恭恭敬敬地行礼,跪了一地。 周遭的百姓虽被卫兵拦着不敢上前,但并没散去,远远地望着,神情既畏惧,又有着些许期盼。 沈裕面色如水,平静道:“诸位请起。”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裕身上,被他的动向牵动。 容锦稍稍拎起衣裙,轻盈地跳上岸。 她抚着衣裳上的褶皱,不远不近地缀在后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商陆闲聊。 吕嘉雷厉风行,得了沈裕将至的消息不过两日,已经令人备下供给众人落脚的宅院,一应物什应有尽有。 沈裕等人自去议事,容锦则先到后宅安置。 她跟着搬行李的小厮到了梅苑,还未开口,倒是先见着两个美人。 一人肌肤丰盈,珠圆玉润,另一人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身上穿的虽是寻常布衣,作丫鬟侍女打扮,却是“荆钗布裙难掩天香国色”,更是动人。 饶是容锦,见着这样的美人都不由得一怔,而后才回过味。 虽说江南水土养人,出美人,但也不至于府中随随便便伺候的丫鬟都能有这般相貌,八成是有意为之—— 这位吕州牧,办事也太妥帖周全了些。 容锦尚愣着,对面的美人已经应了上来,觑着她的衣着打扮,含笑道:“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她们不了解沈裕的行事,只当容锦是沈相身边的管事丫鬟。 容锦乐见其成,由着她们误会:“我姓容。” 美人亲昵地唤了她一声“容姐姐”,随后报上了自己的名姓,分别唤作碧桃、白蕊。 容锦客客气气地应了,倒是商陆忍不住嘀咕了句:“怎么就叫上姐姐了?” 白蕊僵了下,似是没料到他这么不给面子,碧桃却依旧是笑盈盈的,叫人如沐春风。 容锦接过碧桃送上的茶,道了声谢,只是在她想要帮忙收拾行李时,出声拦了下来:“这些我来就是,不牢你们费心了。” 没沈裕的允准,这些事情她尚不敢假于他人之手。 商陆抱臂倚在窗边,等两人被容锦打发后,直截了当道:“公子不会喜欢她们的。” 别院备的茶是沈裕并不喜欢的龙井,容锦先从行李中翻出带着的药茶,慢慢地收拾着衣物,开玩笑道:“你又知道了?” 商陆挑了挑眉:“我敢同你打赌。” “我不赌,”容锦却并不接这一茬,慢悠悠道,“公子喜不喜欢她们,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商陆到了逐渐开窍的时候,自以为算是了解,却压根没料到容锦会是这般反应,迟疑道:“你不会醋吗?” 容锦被他这话给问笑了,顿了顿,模棱两可道:“我只爱吃甜,不爱吃酸。” 商陆正欲再问,外间传来白蕊柔柔的声音:“见过沈相。” 她是江淮人士,声音带着南边独有的腔调,格外软糯。 容锦忍不住想,白蕊这嗓子唱曲子应当很好听,怕是能叫人魂牵梦萦。 她正走神,沈裕已经进了房中,瞥了眼她身侧的商陆,又看了眼桌上的龙井,忍不住皱起眉。 “茶是府中备下的,还没来得及换。”容锦留意到他的不悦,解释道,“原以为您在前院与他们商量政务,会晚些回来……” “吕嘉设了晚宴,说是要接风洗尘,我来换件衣裳。” 沈裕又瞥了眼商陆,这回,商陆总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站直了身体,不甚熟练地找着借口,对上容锦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的视线后,匆匆忙忙出了门。 他一走,屋中就只剩了两人。 容锦已经渐渐习惯与沈裕的朝夕相处,不会再因独处而局促,起身帮着沈裕更衣。 解衣带时,沈裕忽而开口问:“你随我赴宴。” 容锦手指搭在衣带钩上,微微停顿,迟疑道:“这样是否有些不妥?” 他早就绝了与秦家的亲事,用不着自污声名,时时将她带在身边并无好处。若是有心之人将她的身份捅出去,怕是又要惹来不少非议。 但名声这种东西,沈裕就没怎么在乎过。 他自己动手解了衣带,绛紫色的官服散开,漫不经心道:“我说了算。” 容锦知道自己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跟沈裕争执,他自己都不在乎,她就更没必要操心了,便没再反驳。 说话间,碧桃捧了盆净手的温水进门,恭恭敬敬地候在几步外。 紧随其后的白蕊两手空空,见容锦服侍更衣,便想着上前帮忙。 只是尚未碰到衣裳,先被沈裕冷冷地扫了眼,霎时僵在那里,一时间不知该进该退。 容锦看着白蕊这手足无措的模样,想起自己初到沈裕身边,仿佛也是这般忐忑不安。她将脱下的官服递给了白蕊,轻声道:“这料子娇贵,浣洗时记得用温水,仔细些。” 白蕊知道容锦这是在帮自己解围,连忙应了下来,看向她的目光中也多了些感激。 沈裕却不大乐意,在容锦仰头为自己整理衣襟时,轻轻在她额头上弹了下:“你怎么这么大度?” 容锦眨了眨眼,无辜道:“有人帮我干活,不是正好吗?” 沈裕噎了下,明知道容锦在避重就轻,对着她这模样却还是没能计较下去,问道:“怎么,平时是累着你了?” 她虽在沈裕身边伺候,但做的都是些琐事,大半时间闲着,谈不上累。 但容锦还是作势想了想,这才答:“还成吧。” 沈裕摇了摇头,稍显纵容地笑了声:“罢了。” 由着她在自己眼前耍小心思,糊弄过去。 傍晚,容锦随着沈裕往宴厅,一路走去,得以好好看了这园子。 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就连造景用的假山湖石,都颇为讲究。容锦这种不大识货的,都能觉出非同一般,多看了几眼。 “这边,”沈裕勾了下容锦的衣袖提醒,“在想什么?” 容锦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好奇道:“吕大人的俸禄,能建得起这样的园子吗?” 沈裕一眼扫去就能看个大概:“自然不能。” 容锦偏过头看他:“您早就有所听闻?” “就连不入流的散官,都会想方设法捞些油水,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又有哪个清清白白?” 沈裕年少时眼里揉不得沙子,对此深恶痛绝,总觉着天下贪官污吏都该揪出来挨个清算才好。 后来见得多了,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这样的人太多了,难除尽,一着不慎只会招致抱团反扑。 蚁多蝼死象,他昔年为此付出惨痛代价,从前看不过眼的事情司空见惯,忍不了的也都能忍了。 如今还有许多用得着吕嘉的地方,沈裕一时半会儿并没准备同他算这笔账。 容锦知道人情世故如此,叹了口气:“总该有例外的吧……” 行至竹林尽头,凑巧遇着了同样赴宴的沈衡。 这句没头没尾的感慨,倒像是意有所指了。
第55章 沈裕瞥见竹林外的沈衡,凉凉地反问了句:“是吗?” 容锦被这巧合噎了下。 但若是专程解释,反倒又显得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好扯了扯嘴角,不尴不尬地笑了声。 说话间出了竹林,彻底没了遮掩,才发觉沈衡身旁竟还有位衣着华贵、打扮得格外精致的美人。 她手中拿着只断了线的纸鸢,正轻声与沈衡说着些什么。 少女藏不住心事,绯红的脸颊将心思暴露无疑。 见着有人来,似是慌了一瞬,神情中也添了些许窘迫。 “多谢,”沈衡垂眼看着地面,并未有分毫逾矩,客客气气道,“去花厅的路我已知晓,就不劳姑娘了。” 丫鬟上前轻声提醒了句什么,少女飞快地看了眼沈裕,匆匆离开了。 沈裕驻足片刻,等沈衡上前见礼时,多问了句:“方才那是?” 沈衡有些意外他会关心这种事情,但还是随即答道:“应当是吕家的姑娘……” 三言两语间,又从闲话聊到了吕嘉身上。 容锦不紧不慢地跟着,听两人议论了会儿,意识到那位看起来慈眉善目、脸上仿佛总带着殷勤笑意的吕大人并没看起来那般好相与。 沈裕初到此地,强龙不压地头蛇,心中多少存着顾忌,若不然也不会出席这场晚宴。 晚宴打的是“接风洗尘”的名头。 吕嘉做东,携湖州属官作陪,席上的菜品丰盛而精致,虽无歌舞,但远处的水榭有婉转悠扬的丝竹声隔水传来。 显得平和而又安逸。 叫人极难将此与奏疏上所说的流民四起、饿殍遍野的景象联系在一起。 这种情境极易令人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下来。 容锦替沈裕添了盏茶,发现一旁的薛侍郎被劝着多喝了两杯据说是湖州特产的美酒后,已经快要被人拉着探讨起诗文了。 直到沈裕不轻不重地放下茶盏,问起正事,众人这才一凛,纷纷收了心。 “这一路过来您也见着了,百姓安居,虽偶有流寇作乱生事,但不成气候……”吕嘉一番解释,神情自若道,“湖州并无大碍,请您放心。” 容锦听了他这话,回想从渡口过来的这一路上所见,仿佛确实如此。 沈裕轻轻叩了下桌案,倏地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旁人见他如此,大都松了口气,容锦却莫名觉出些危险的气息,心稍稍悬了起来。 但沈裕并未发作,甚至没有从前应酬时的不耐,脾气好得简直不像是他。 沈裕并未追问,吕嘉就更自在了,言谈举止间渐渐带出东道主的架势。 有侍从借着斟酒的时候,低声回禀了句什么,吕嘉的目光从厅中一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沈衡身上,寻了个由头闲谈起来。 甚至有意无意地问起家中境况。 沈衡的态度不远不近,既不会显得迎合,也不至于疏离。 容锦漫不经心地听着,见沈裕手边的茶盏空了,上前两步,却只听沈裕似笑非笑道:“看样子,吕家姑娘是看中了清淮……” 有前车之鉴在,容锦这回并没失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3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