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容锦这种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来这应当是把极锋利的匕首。 她定了定神,回头看沈裕。 沈裕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半侧脸隐在暗处,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在晃动不止的烛火下透着几分妖异,看起来仿佛比这柄利刃还要危险几分。 但这危险并不是冲她而来。 容锦逐渐冷静下来,忽而生出个揣测,连带着这几日疑惑的事情都说得通了。 她没声张,也没多问只字片语,只是知道今夜怕是会有变故,入夜后躺了许久都没半点困意。 容锦虽未曾露怯,可心中终归没底。 正当她有些焦虑之时,不自觉攥紧锦被的手,却忽而被身旁的人勾了下。 覆着薄茧的指尖在她手心划过,容锦忍着痒,凝神辨别,才发现沈裕竟是问了她一句“怕了”? 兴许是避免打草惊蛇,谨慎起见,才用了这么一种稍显暧昧的法子。 容锦先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被近在咫尺的目光注视着,又缓缓地、坦诚地点了点头。 她不知危险从何而来,就如头顶悬着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刃,不安总是在所难免的。 落在掌心的手指轻轻勾画着—— “信我”。 虽只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两个字,但因是出自沈裕之手,足以给人不少宽慰。 容锦抿着唇,又点了点头。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时,已是子夜时分。 容锦闭着眼,尽力将呼吸放缓些,像是依旧陷在沉睡之中,以免被人觉察到任何异样。 有夜风携着寒气吹入房中,脚步声渐近。 容锦不可避免地紧张,依稀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她咬了咬舌尖,忽觉身侧一空。 原本“沉睡”中的沈裕骤然而起,潜入之人尚未反应过来,眼前寒光一晃。 等到脖颈上鲜血喷溅而出,污了半边床帐,他这才觉出颈上的剧痛,可此时已经叫不出声。 浓烈的血腥气盈满了整个房间,容锦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已经几欲作呕。 她强忍着恶心,睁眼看去,只见那人已经倒在床边。 手中的利剑跌落在地,那人徒劳无功地捂着脖颈,却依旧止不住不断涌出的鲜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被割开的嗓子如破旧的风箱,只能发出模糊声音。 容锦眯了眯眼,认出倒地不起的是被沈裕挑中随行的属官。 投壶那日她曾见过,应当是姓瞿,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言谈举止间透着拘谨,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容锦很快就移开了视线,摸出枕下的香囊,试图压过蔓延开来的血腥气。 她歇在内侧还好,沈裕却躲不过,不仅身上沾了血迹,就连脸颊上也溅了几滴。 容锦知他向来厌恶血腥气,稍一犹豫,将一方干净的帕子连着香囊一起递了过去。 沈裕却并没接。 他轻轻拭去匕首上的血迹,低声笑道:“还没完呢。” 像是佐证他这句,刀兵相接的打斗声传来,外间似是点了火把,彻底打破了这个漆黑、沉寂的夜晚。 容锦在床榻上抱膝而坐,长发披散在身后,脸色苍白。 沈裕瞥见她这模样,还当是吓得失了神,却不料她竟还有心思问了句:“……是谁?” 这问题并不好答。 沈裕咬着根发带,将散着长发拢起,漫不经心道:“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 无论是他在京中的政敌,还是江南那些个贪官污吏,亦或是打着起义名号的匪贼……只怕都盼着他早死才好。 容锦稍一想,也明白过来。 她飞快地看了眼血泊中的尸体,轻声道:“不留活口吗?” 沈裕下手极狠,压根没有要审问的意思,只是看着此人从挣扎到无力,最后彻底没了呼吸。 “用不着,”沈裕站起身,踩过蔓延开来的血迹,似笑非笑道,“迟早都是要算账的。” 见他出门,容锦下意识地慌了一瞬,但还是按下本能的反应,并没有出声唤人。 沈裕却像是猜到她的反应:“放心,不会有漏网之鱼来扰你……” 合上门前,瞥见地上的尸体,又见容锦抱膝缩在床脚,沈裕忽而又不大想将她独自留在此处。 他稍稍停顿,扬眉道:“若是不愿留下,就随我来。” 沈裕是这场变故的目标,他一旦离开,此处应当比外边安全。 容锦心中清楚这个道理,但实在不愿在昏暗的房间之中,与尸体共处一室,只短暂犹豫了一瞬,迅速披衣起身。 她提起裙摆,绕过地上那一大滩血迹,三步并做两步跟了上去。 有容锦在身边,沈裕按下心中那股戾气,收起兵刃没再动手,径直往议事厅去。 议事厅中陆续有人赶来,有慌慌张张、逃命似的奔来,衣衫不整的,也有不疾不徐,未失礼节的。 因早有准备,这阵势看起来吓人,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外边的动静便渐渐平息下来。 容锦还是头回到这里来,她垂首侍立在沈裕身后,安安静静地听了会儿,大致理清来龙去脉。 在知道船上有内应泄露行程后,沈裕想的并不是严加排查,而是顺势假托旧疾复发,明面上放松戒备。 他备好了鱼饵,放长线。 对方兴许是没察觉到,又兴许是不愿错过来之不易的机会,最终扎进了陷阱之中。 知道他打算的人屈指可数,习惯了“唇枪舌剑”的属官们还是头回见着这种阵势,脸色大都难看得很,尘埃落定后,一盏茶灌下去才稍稍好转。 户部那位被抽调过来的薛侍郎心有余悸:“君子不立危墙,沈相此举,未免太过凶险……” 薛侍郎出身官宦世家,科举入仕,这些年过得顺风顺水。 他虽钦佩沈裕的能耐,但偶尔对于他的行事作风并不大认同,这回终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诸位皆能好好坐在这里,又何谈凶险?”沈裕撑着额,目光从在座众人身上扫过,最终又落在薛术身上,“既来了江南,这样的事情便注定躲不过,还望诸位早做准备。” 沈裕这话说得并不客气,薛术止住了未能说完的“劝告”,低声应了下来。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江南境况不妙,但只从奏表、公文上看几行字,未曾亲身经历过,是难以真正明白的。 在这种局势中,顾忌得越多,就会被束手束脚。 若真想着什么“君子不立危墙”,最后怕是什么都做不成。 等到侍卫将船舱大略清理过,确保无虞,众人这才散去。 议事厅空下来。 沈裕回头看向容锦:“想回去歇息吗?” 容锦知道侍卫已经处理过,但一想到那满是血气的房间,还是难免犹豫:“不急……” 听她声音有些哑,沈裕将手边那盏没动过的茶递了过去,站起身。 容锦喝了些茶水润了润喉咙,亦步亦趋地跟在沈裕身后出了门。 天际泛起鱼肚白。 船上留有打斗过的血迹,扶栏上,亦有兵刃劈砍留下的印子,足见凶险。 凉凉的江风拂过,吹散血气。 容锦将被风吹散的鬓发拂至而后,倚栏而立,看着天际那轮朝阳逐渐升起,彻底驱散了凶险的一夜。 惊心动魄过后,被压抑许久的困倦涌了上来。 容锦眼皮打颤,不知不觉中,竟倚在了一旁的沈裕肩上,合了眼。 沈裕抚着扶栏上的刀痕,只觉肩上一沉。 他身形僵了下,险些本能地回避开,搭在栏杆的手收紧,这才没动弹,当了她安安稳稳的“枕头”。 余光之中,容锦的面容素净温婉,带着些许倦意。 初升的朝阳勾勒出姣好的轮廓,明明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却莫名令他的心渐渐平缓。 暂且抛却那些尔虞我诈的算计,有了好好看看眼前这好风景的闲心。
第54章 容锦再醒来时,已安稳地躺在榻上。 床帐等物皆已换了新的,香炉之中轻烟袅袅,日光透过菱花窗铺洒在房中,安静而平和。 仿佛昨夜种种,不过是场噩梦。 只是那股若有似无的血气并没彻底消散,哪怕上好的熏香也难以遮掩,提醒着她并非幻觉。 才坐起身,房门一声轻响,随即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醒啦,正好,也快该下船了。”商陆说着话,自己掩唇打了个哈欠,抱怨道,“水上可真是麻烦。” 容锦打量着他穿的那身黑色劲装,了然道:“你昨夜就来了。” 沈裕这回离京,身边留的是长风随侍。 容锦一早就猜到成英与商陆八成被他安排了旁的紧要事情,眼下见着商陆,倒也不是很意外。 商陆点点头,随口解释道:“那时身上都是血,怕吓着你。” 等他换了衣裳收拾妥当,恰见着两人在船边看江上日出。 容锦似是困得厉害,倚在沈裕肩上睡了过去。 而沈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比看天际那轮朝阳的时候要多上不少。 倒像是戏文里常说的,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商陆难得知情识趣一回,并没上前打扰,等沈裕抱着人回房后,踱到了两人先前的位置。 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扶栏上看了会儿,实在觉不出什么意趣,没多久便不耐烦,索性到厨房吃东西去了。 “跟你留的,”商陆递了个油纸包过去,“错过饭时,你先吃点糕点垫垫肚子,等下地了再吃好的。” 容锦没同商陆客气,也懒得再折腾,就着已经冷下来的残茶吃了块糕点。 大船在渡口靠岸停泊。 容锦听着隐约传来的人声,重新绾了个发髻:“是到了湖州?” “湖州吴兴。”商陆了解得比容锦清楚,推开窗望了眼,为她讲解道,“领着官员们来迎接的那位,应当就是州牧,吕嘉。” 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容锦凝神想了想,记起是昨夜在议事厅听人提起过。 “他的名声仿佛不错?” 湖州算是江淮一带难得还算安稳的地界,在往京城的奏章之中,为数不多的喜讯就有吕嘉的一笔。 说是荡平一处山匪,诛杀叛贼数百人。 “是啊,”商陆等她收拾妥当,这才抬脚往外走,“说是这么说的。” 容锦出门时,沈裕已经下船。 他穿着绛紫色的官服,这颜色衬他,愈发显得身形瘦削挺拔,面如冠玉,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矜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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