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疾不徐地添了茶水,稳稳地放下瓷壶,从头到尾眼皮都没抬一下,却也不肯接这话茬。 眉眼低垂,显得平静又冷淡。 除却早前相识那会儿,沈裕很少见容锦失态。 与其说她天生好脾气,倒不如说她压根不会将大多数事情放在心上,面上好说话,骨子里却薄情。 唯有放在心上的寥寥几人,才能令她动容。 她那个托付给颜青漪的小妹是一个,明明不舍得,却宁愿远远地送走,怎么都不放心留在自己身边。 沈衡兴许也算一个。 纵然容锦平日并无显露,但沈裕始终记得当初在南林行宫,她神志不清时,攥着玉佩不愿让人离开。 沈衡至今尚未婚配,沈裕并没保媒拉纤的爱好,虽算是他名义上的长辈,但从未过问半句,了解的甚至不如今日吕嘉问得多。 但有那么一瞬,他忽而觉着,沈衡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 沈裕没再碰茶盏,自顾自地斟了杯酒。 容锦欲言又止。 以沈裕如今的身体,是不易沾酒的,就连方才吕嘉盛情相劝的时候,他都没碰这据说名满江淮的美酒,哪知却又突然改了主意。 来时苏婆婆千叮咛万嘱咐,托她一定要照顾好沈裕,多劝着些。 她因阴阳蛊的缘故与沈裕利害相关,这一路上确实也尽心照料了,眼下却不大想多言。 可沈裕饮了两杯后,似是还要再添。 容锦终于还是没再沉默下去,抢先一步按着酒壶,轻声道:“饮酒伤身。” 沈裕漫不经心道:“差这一星半点吗?” 他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勾着青釉瓷壶的执柄,未用力,却也未松开。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已经有人留意到这边的异样。 容锦并不想在大庭广众下与他僵持,先一步松开手,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是医嘱……若当真不想听,也随您。” 沈裕抬眼扫过,与他目光相接的大都讪讪地挪开视线,不敢再多看。 容锦已悄无声息地退开,垂手侍立,不再多言。 沈裕慢条斯理地倒了杯酒,只是还没喝,手一斜洒了半片衣袖。 容锦只得又上前帮着收拾。 吕嘉也随即关切道:“可有什么妨碍?” 说着,又斥责仆从:“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无妨,”沈裕顺势起身,“我回住处更衣,诸位随意。” 吕嘉早就谈听过沈裕的行事与喜好,知他少宴饮、不爱热闹,便没劝阻,只吩咐道:“送沈相回去歇息。” 仆从挑着灯笼在前引路,容锦一路无言。 只是在途径竹林时,寒风吹得竹叶簌簌作响,暗处似是有什么动静,倒是叫她吓了一跳,磕绊了下。 沈裕抬手扶了她一把,袖上残存的淡淡酒香随之传来。 站稳后,攥在她小臂上的手却并没就此松开,反而顺势牵了她的手腕:“怎么这么不小心?” 确实是她不够稳重,容锦无言以对,亦步亦趋地跟在沈裕身边。 暂居的院子悬了灯笼,将门庭照得一清二楚。 碧桃站在檐下等候,温柔的烛光之下,原就妍丽的美人愈发动人,福身行了一礼:“奴婢已经备好醒酒汤……” 温柔体贴的美人特地相侯,不知是多少男人幻想中的场景。 沈裕却连个眼神都欠奉,偏偏跟不情不愿的容锦杠上了。觉察到她想要挣开,攥得更紧了些,径直将人带进了房中。 碧桃想要跟上伺候,却只见房门猛地在面前关上,吓得后退了半步。 她精心准备却依旧讨了个没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尚未缓过来,只听门内隐约传来一声闷哼。 后脑磕在门板上,雕花纹路硌得脊背发疼,容锦咬唇忍下,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沈裕。 他神色平静,但那双眼却并不似往常那般古井无波。 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涌动。 谁也没说话,就这么僵持着,仿佛先开口就输了一样。 片刻后,沈裕自嘲似的笑了声,而后低头覆上她的唇齿。 容锦微微仰头,呼吸逐渐凌乱。 两人的身体对彼此都已经很熟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如一团乱麻,拆解不清,倒不如这样直截了当。 他初时带着些发泄的意味,渐渐平和下来,又带着些缠绵。 容锦被亲得上不来气,又无力推开,心一横,索性在他唇上咬了下。只是没能控制好力道,尖尖的虎牙刺破唇角,甜辣的酒味中霎时又添了丝血气。 沈裕拢在她腰上的手霎时收紧,下一瞬便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话音里透着罕见的急切:“你不要命了?” 倒不是威胁。 只是他的血特殊,沾染上实在没任何好处。 在青庐那几日,容锦向颜青漪详细问过沈裕的病症,知道有阴阳蛊在这点血并没什么妨碍,却并没解释。 沈裕亲自倒了杯温水,示意她漱口。 容锦捧着瓷盏,轻声细语:“您想要如何,才能信我对沈御史并无非分之想?”
第56章 “非分之想?” 沈裕将这四个字在舌尖过了一遍,似笑非笑。 容锦觑着他的神色,却看不出喜怒,含着温水漱了口,余光瞥见房中那扇黑漆描金的屏风。 屏风刻着枝干遒劲的红梅,其上朱砂显得有些刺眼,似血色。 唇齿间辛辣的酒气与血气终于褪去。 容锦抬眼看向沈裕,见他迟迟没有开口的意思,低声道:“时候不早,您还是饮了醒酒汤,早些安歇……” 她想要结束这场没头没尾的争执,可沈裕显然并没这个意思,稍显匆忙却又强硬地拦了她。 “容锦,你对他没有,”沈裕顿了顿,缓缓道,“对我呢?” 不过三言两语,却说得尤为艰难。 又如投石如深潭,溅起一圈圈涟漪,彻底打破了沉寂许久的宁静。 容锦霎时瞪圆了眼,怔怔地看着沈裕,半晌没能说出话。 在此之前,她心中隐约察觉到沈裕对她不同寻常的在意,但总觉着只要自己不提,以沈裕的行事是不会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的。 以至于眼下骤然被问,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两人离得很近,淡淡的奇楠香气萦绕着,容锦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沈裕身上带的香,还是自己与他在一处的日子久了,也渐渐沾染了这清甜的果香。 她对着沈裕这张清俊得无可挑剔的脸,心跳都快了不少。 但与其说是生出旖旎之情,更像是本能地觉着为难。 这回与从前不大相同,沈裕主动向她迈了一步,她不能拒,甚至不能躲,否则怕是要将人给得罪惨了—— 还是难以挽回的那种。 她与沈裕之间,兴许迟早会有那么一日,但不该是现在。 “我对您……”容锦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没敢直视沈裕,似是羞怯一般垂眼看着地面,极轻地笑了声,“不是应当应分、合情合理吗?又岂能算是非分之想呢?” 这话答得有些含糊,似是而非。 沈裕有所触动,但很快就又冷静下来,他端详着容锦低眉顺眼的模样,略一犹豫,抬手挑起了她的下巴。 “你看着我,”沈裕的声线有些哑,那双向来平静如深潭的眼瞳仿佛带着些许期待,催促道,“重新讲。” 两人之间的距离离得太近了,呼吸可闻,他只要稍稍低头,就能续上先前那个缠绵的吻。 容锦只觉着嗓子发紧,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她不擅撒谎,尤其是在沈裕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更是为难,但也知道须得给出个交代才行。 容锦抬手按了按心口,在沈裕因她的沉默而皱眉时,踮起脚,仰头在他唇角轻轻落了一吻。 沈裕整个人都因她这大胆的动作僵住了。 见她红着脸想要趁机溜走,这才反应过来,攥着手腕将人留了下来。 辛辣的酒气再次袭来,铺天盖地似的,笼罩了她,这个吻比先前更为激烈、急切。 身后是那扇红梅屏风,容锦不敢退,生怕撞倒了屏风闹出太大的动静,只能抬手攥着沈裕的衣衫。 如丝萝攀乔木。 沈裕原以为自己不爱女子娇娇柔柔之态,更不耐有人贴上来缠他,还曾为此拂过一些人的脸面,落了个“不近女色”的名声。 如今才知道,自己亦不能免俗。 他紧紧地扣着容锦的腰,像是要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容锦被这漫长而又缠绵的吻亲得七荤八素,纤细的手不知何时勾在沈裕颈上,身体几乎严丝合缝地贴着,也因此察觉到了沈裕的变化。 “我……”容锦偏过头喘了口气,额头抵在沈裕肩上,声音几不可闻,“我月事,不能……” 她还是头回与沈裕提这种私密的事情,磕磕绊绊。 沈裕垂眼看着,只见她将脸埋在自己怀中,应当是难为情的缘故,耳尖已经红透了,看起来可怜可爱。 亲了下,低低笑道:“知道了。” 而后才总算依依不舍地分开。 “已经很晚了,”容锦指尖捻着衣袖,垂眼看着地毯上的纹路,提醒道,“还是早些安置吧。” 这话与先前大差不差,此时听起来却格外顺耳,沈裕颔首:“好。” “我叫她们送醒酒汤过来。”容锦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抬手拂过,整理着稍显凌乱的鬓发。 沈裕不以为意:“不过几杯酒而已,醉不了。” 他这几年因身体的缘故不大饮酒,但从前酒量极好,席上那几杯实在算不得什么。 “饮了醒酒汤再歇息,免得明日起来头疼。” 见容锦坚持,沈裕笑了声,妥协道:“依你。” 容锦理好鬓发衣衫,开了门。 她脸上的热度尚未褪去,瞥见院中候着的碧桃,低低地咳了声,硬着头皮问起醒酒汤的事情。 “在火上煨着,”碧桃笑盈盈道,“姐姐怕是对这里不熟悉,我来吧。” 碧桃说这话时打量着容锦的反应,原本还怕她有意阻拦自己近身伺候主子的机会,却不料她竟似是松了口气,随即应了下来。 倒像是甩出了一桩差事,想着躲懒。 但她也没心思细究,重新打起精神,往茶房端醒酒汤的功夫,顺道用随身带着的胭脂补了唇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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