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情知与沈裕说不通,倾身敲了敲车厢,问驾车的那侍卫:“最近可供歇息的落脚处是哪里?” 驾车的侍卫对宣州一带再熟悉不过,勒紧了缰绳,立时道:“这时辰城门怕是已经关了,再过十里有一处驿站。” 容锦以手覆在沈裕额上,稍一犹豫,出声道:“往驿站去。” 沈裕感受着额上冰凉的触感,反应过来自己的现状,有些艰难地叹了口气。 这样长途奔波劳累,寻常人都未必受得了,他全靠着一股心劲撑着,见过肖望野之后那口气松下来,也就难免如此。 “好在离罗塘镇还不算远,若是明日不好,就遣人去找荀大夫过来……”容锦盘算着,才要挪开手,就被沈裕搭着压了回去。 “热。”他低声呢喃了句,音调虚弱,仿佛要化在这浓稠的夜色之中。 容锦掌心贴着他温热的脸颊,只觉着像是捧了块暖玉,触手生温。 侍卫经武得了吩咐,快马加鞭驾车驶往驿站。 驿站空落落的,门上高悬着两盏红灯笼,随寒风微微晃动,在这森然夜色之中莫名透出几分诡异。 因着是年节的缘故,驿站中只留了轮值的马夫,听到动静后随便裹了件衣裳,一边束腰带一边不耐烦地出来相迎。 他上了年纪眼神不大好,眯着眼凑近了,盯着经武亮出来的木牌看了会儿才认出来,立时吓弯了腰:“这时节,贵人怎么……” “不必多问,”经武冷声道,“快些收拾住处,备下热水。” 容锦用斗篷将沈裕围得严严实实,这才扶着他下车,往临时收拾出来的空房去。 这驿站是给传信的信使歇脚、周转用的,堪称简陋,窗户的缝隙透风,新燃起来的炭炉泛着有些呛人的味道,满室冷冷清清。 容锦支使着经武与博文将马车上的炭炉、绒毯等物暂且挪到房中,觑着沈裕有气无力的模样,也没敢等到明日再看,立时就托他们传信给成英那边了。 她自己则陪在床榻边,照料沈裕。 沈裕额上覆着半干的帕巾,冷汗打湿了眼睫,看向容锦的视线也因此显得格外朦胧。 他向来苍白白玉的脸上透着不寻常的热度,眼尾绯红,灯下观之,原来清俊至极的脸竟莫名透着几分艳色。 只是容锦并没空欣赏。 她自己精力不济,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反复替沈裕更换帕巾、擦拭上身。 及至后半夜,容锦只当沈裕已经睡过去,想着到外边再要壶新的热水。 只是才起身,就忽地被他攥住了手腕。 沈裕看起来已十分虚弱,但手上的力气还是令容锦轻呼了声,吓得心跳都快了不少。 “锦锦……”沈裕依旧垂着眼睫,仿佛并没睁眼,唤了她的名字后,又声音极低低说了句什么。 容锦没听清,俯身凑近了些。 “……别走。” 容锦看他的目光中添了些错愕,沉默半晌,轻声道:“我只是去换热水。” 而后慢慢地、一根根地,搭在她晚上的手掰开。 白皙如瓷的肌肤上已经留了鲜红的指印,容锦有些心绪不宁,提着新烧的一壶水在檐下站了会儿,这才又回房。 她其实是有担心沈裕的伤。 据颜青漪先前所说,他早几年身体底子亏损得厉害,就如同被虫蚁蛀空的房梁,外边看上去仿佛没什么两样,但兴许风雪大些就能压垮。 有时看起来不起眼的病,也能惹出岔子。 江南这边的事情还没彻底了结,他若真有个三长两短,麻烦可就大了。 这一夜,容锦并没上床歇息,只是披着厚厚的狐裘,合眼小憩了片刻,而后便是重复枯燥的照拂。 好在经武知晓事情的严重性,连夜将消息送到了成英那里。 可怜荀朔,才给肖老将军开了方子,连盏热茶都没喝完,就又匆忙离开,只能在车上就着热水吃了点庄氏给的杏仁酥饼。 荀朔是大夫,也是荀家自小惯着长大的公子哥,这两日折腾下来,只觉着小半条命都没了,到驿站时脚步都有些发飘。 见着同样狼狈的容锦时,荀朔苦笑了声:“看来我们是同病相怜啊。” 容锦侧身请他进门,声音沙哑,但并没抱怨什么,只道:“他夜间烧得厉害,到了清晨这会儿,倒是稍稍降了些,但恐怕还是不妙。” 荀朔一见病榻上的沈裕,也没工夫插科打诨,神色肃然,抓过他的手诊脉。 容锦喝了口温水,也没打扰,静静地候在一旁。 “他原就染了风寒,身体不济,又这样长途奔波,加之心绪起伏……”荀朔沉沉地叹了口气,眉头随之皱了起来,“牵动体内沉积的余毒,就成了这副模样。” 也是沈裕背运,诸事凑到了一起。 果然如此。 容锦按了按眉心。她见过沈裕病发,从前的阴阳蛊就是为此种下的,自然再了解不过。可眼下沈裕这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的模样…… 怕是阴阳蛊也派不上什么用处。 思及此,容锦只觉着棘手,可再看荀朔的反应,却发现他复杂的神色之中,犹豫仿佛比为难更多。 倒像是还有旁的法子,只是不知该不该用。 容锦心中一动,挪开视线,不经意似的转身避开。 荀朔沉吟好一会儿,终于还是从贴身的袖袋之中取出一粒药。 那药丸比红豆略大一圈,泛着殷红的色泽。 若是沈裕此时还醒着,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先前颜青漪随信寄来的药,说是或可代阴阳蛊。 沈裕看过那信,转手烧了,压根没准备药。 而荀朔,也并没如沈裕吩咐的那般,将这药束之高阁或是压箱底,在得知沈裕要往宣州来时,更是随身带了两粒。 他想的是有备无患,结果竟真就派上用场了。 荀朔信得过颜青漪的医术,只是在喂药前猛地想起沈裕的叮嘱,做贼心虚似的,回头看向容锦的方向。 容锦用了些力气,拧干帕巾,水淅淅沥沥地落在铜盆之中。她迎上了荀朔有些慌乱的视线,不疾不徐道:“是要水吗?” “啊?”荀朔显得有些呆。 容锦虚虚地点了点他掌心攥着的那粒药:“我说这药,是须得温水服用,还是烫水化开?” 见容锦上前,荀朔几乎要下意识将手藏在身后了,脸上的慌乱更是没能藏住。 容锦几乎已经坐实了自己的猜测,不慌不忙地同他对视,眉眼一弯,极轻地笑了声。 开心之余,依稀带着些许勘破的狡黠。 容锦素日见谁都是和和气气的,仿佛天生一副好性情,直到此时,荀朔才忽而意识到,原来她真心笑起来是这样的。 然而在下一刻,他的心却沉了些。 再看昏迷中的沈裕之时,心态已然从“他完了”,转变成“我完了”。 不管沈裕心底究竟出于何种打算,他都不愿容锦知道此药的存在,还曾经请他扯谎,胡诌颜青漪的回信内容。 荀朔难以想见,等沈裕清醒过来后得知此事,会作何反应。 他与沈裕并非朝中上下级的关系,偶尔也能插科打诨两句,饶是如此,依旧有些莫名发怵。 倒是容锦,虽身上酸疼,脑子也隐隐作痛,但却不似先前那般无精打采,连脚步仿佛都轻快了些。 她倒了盏温水,捧到床榻边,提醒荀朔回神:“既有药,就别耽搁了。” 荀朔紧攥着的手这才松开,赶鸭子上架似的,硬着头皮同容锦一道,喂沈裕吃了药。 沈裕眼睫微颤,薄唇上泛着一抹水色。 容锦擦去他唇角的温水,视线再次落在僵硬的荀朔身上,单刀直入:“这是颜姐姐给的药吧?” 虽是问句,但心中的笃定不言而喻。 荀朔不擅撒谎,先前有沈裕耳提面命,才将将瞒过容锦,这回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只含糊不清地哼了声。 不敢承认,却又实在没法昧着良心否认。 “荀大夫怎么这副表情,”容锦似笑非笑地睨他,“这是好事呀。” 荀朔咬了咬牙:“……是好事。”
第76章 有这药在,于沈裕的病情而言确实是件好事。 就算荀朔没有颜青漪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银针,也依旧能将沈裕体内的毒暂时稳定下来。解决这个最大的问题,剩下风寒脑热的病症,于他而言也就算不得什么麻烦了。 日暮将至时,沈裕无声无息地醒了过来。 入眼是简陋的房屋,无床帐,梁柱之上痕迹斑驳,角落处甚至还结了层蛛网。昏黄的日光透过窗纸,空荡荡的陶瓷粗颈花瓶映出长长的影子,空气之中仿佛弥漫着细微的尘土。 陌生的一切令他彻底清醒过来。 候在房中看顾的是成英,觉察到动静后,立刻询问道:“公子醒了,可有什么吩咐?” 沈裕的视线从他脸上掠过,扫视冷清的屋舍。 他嘴唇微微干裂,开口时的嗓音也格外低沉喑哑:“容锦呢?” 成英正打算着人去请荀朔过来看看,却不料自己公子一开口问的竟是这句,不由得停住脚步:“容姑娘昨晚守了一夜,身体不济,晌午那会儿回房歇息去了。” 沈裕却又莫名问道:“她当真在自己房中?” 成英下意识想要点头,觉察到沈裕并非随口一问,不免迟疑起来:“这……” 他的职责是看顾好沈裕的安危,并没留意过容锦的动向。 正僵持时,紧闭着的房门被人推开。 荀朔脸上犹自带着些许困意,见沈裕醒过来后,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番折腾下来,于你的身体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荀朔不着痕迹地避开沈裕的视线,示意他伸出手诊脉,“此次回去后必得悉心修养,不能再劳心劳力,否则我也无法保证你能活着回到京城。” 沈裕按着心口咳了几声,喉间隐约传来腥甜的血气,恰佐证了荀朔此言非虚。 他无力地躺回枕上,开口问的却是:“那肖老将军的病,如何?” 临别时磕过头,这一场师徒情分算是尽了,他再提肖望野时也不再以“师父”相称。 “强弩之末,”荀朔也没瞒他,无奈道,“以我的医术,最多再拖上个十天半月……” 可若真要“医死人,肉白骨”,就是强人所难了。 沈裕清楚这个道理,抬眼看着梁上的蛛网,低声道:“有劳了。” “这些年,肖老将军于国于民贡献良多,我能为他尽一份力也是应该的。”荀朔搭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在沈裕觉察到他的反常之前,另提了一桩事,“我来之前,肖老将军托我带了个东西给你,说是要你独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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