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好运气并没眷顾,那身影渐行渐近,随后一双满是泥水的手拨开藤蔓。 这是个因迷路而落单的匪贼,身形算不上高大,透着因饥荒导致的枯黄干瘦,脸上带着一道刀疤,腿部似是受了伤,血浸湿了裤脚。 可再怎么样,终究是个男人,若拼力气她决计是比不过的。 刀疤脸似是没想到此处会有人,先是一惊,及至看清她的模样后又松懈下来,嘴角一咧笑了声。 她蜷缩在角落里,冬日厚重的衣衫之下身形依旧单薄得很,被雨水打湿的鬓发分外凌乱,一张素白的小脸上,漆黑灵动的眼瞳似是含了泪,像是山间受惊的鹿。 一派楚楚可怜的模样。 任是谁看了,怕是都会下意识放松警惕。 “看来,你就是沈裕时时带在身边的那宠婢了,”刀疤脸用一种露骨的视线上下打量着她,啧了声,“倒是真有几分姿色。” 说着,向她走来:“你躲在此处,沈裕人呢?” 容锦满是无措地摇了摇头,眼睫一颤,落下泪来:“他嫌我累赘……” 刀疤脸出身乡野,何曾见过这样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只觉着早些时候同教中之人往天香楼见过的姐儿都算不得什么了。 色心一起,正经事也抛之脑后,俯身去摸她白瓷一般的小脸:“美人,快别哭了,哥哥我来疼疼……” 话音未落,只觉颈上一凉。 容锦手中的匕首是问商陆要的,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划破肌肤就如切一块豆腐一般,轻而易举。 刀疤脸毫无防备,她得手得太过容易,腥红的血溅了半身半脸,几欲作呕。 男人在她眼前倒下时,容锦有些恍惚。 在遇到沈裕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手上会沾人命,循规蹈矩这么些年的人,都不见得有拿刀的勇气。 可兴许是沈裕身边看了太多,见他杀秦瞻,也经历过来时船上血洗的一夜,她如今竟没吓傻在原地,脑子也还转的过来。 这山洞不能再留了。 确准刀疤脸已经没了呼吸后,容锦用颤抖的手擦去脸颊、脖颈溅上的血迹,褪去最外层染血的外袍,扶着坚硬的石壁起身。 雨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天色晦暗,难以辨别时辰。 但想来,应当也差不离了。
第79章 第79章 连绵数日的阴雨放晴,阳光明媚,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正值晌午时分,炊烟袅袅升起。 掌勺之人的手艺应当很是了得,饭菜的香气透过窗缝钻进房中,撩拨得人食指大动。 容锦就是在这种时候醒过来的。 眼前是全然陌生的住处。 石青色的床帐上绣着稍显粗陋的花草纹样,遮去大半阳光,床榻上的被褥料子也不算好,但棉絮塞得很足,绵软暖和。 房中并没她闻惯了的奇楠香味,除却饭菜的香气,仿佛隐约有一段浅淡的梅香。 她想要起身,可才一动弹,就因浑身上下的疼痛而倒抽了口冷气。 尤其是小腿,稍一动弹便传来刺骨的剧痛。 容锦强撑着坐起身,扶着隐隐传来钝痛的头,秀气的眉毛皱在一起,将最后那日的事情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 她杀了人。 情知那山洞不再安全,只能离开,可雨中山路坎坷难行,她又心神不宁,在林中兜兜转转不知多久,似是一脚踩空,坠入一处漆黑的洞穴。 记忆在此戛然而止。 就眼下的情形而言,最后还是有人救了她,但看起来应当与沈裕没什么干系。 容锦绾起干净的衣袖,只见自己小臂上留着好几道细微的伤痕,像是擦伤。并不严重,只是在白皙的肌肤之上,显得有些刺眼。 正犹豫着,院中传来脚步声。 推门而入的是位鬓发花白的婆婆,束着五福捧寿的靛色抹额,腕上缠着串佛珠。 她端着碗刚刚熬出来的鸡汤,与容锦打了个照面后,又惊又喜:“阿弥陀佛,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容锦颔首福了福身:“婆婆,我这是在何处……” 她这话尚未说完,空荡荡的肚子没能禁住鸡汤的诱惑,叫了声,当即闹了个红脸。 “这是野山鸡炖了半晌的汤,还加了早些时候晒干的菌菇,再滋补不过。”婆婆将碗递了过去,打量着她这弱不禁风的模样,怜爱道,“你这身子骨,是该好好补补才对。” 说完,顺势在床榻旁坐了,同她讲起来龙去脉。 容锦捧着白瓷青花碗,小口地抿着,热乎乎的鸡汤下肚,四肢百骸仿佛都添了些温度。 据这位婆婆说,她姓褚,生在宣州陵川,家中几代皆是猎户,后来生意做出些门道便搬到城中来。 容锦那日一脚踩空,跌进的正是从前为狩猎设下的陷阱。 也是她福大命大,一来机关年久失修,只受了些轻伤;二来,是褚家二子回老家祭祖时,想着猎些野味再回城,这才阴差阳错地发现了她。 “请大夫看过,说是你身上的伤不算要命,腿上的伤养上月余也能痊愈。只是淋了太久的雨,以致昏迷不醒,烧了足足两三日才退。”褚婆婆缓缓拨动腕上的佛珠,面露愧色,叹道,“好在是救回来了,若不然,就真是我家的罪过了。” “也是我自己疏忽。”容锦放下碗,正儿八经地向褚婆婆道谢。 “快别折腾,先好好歇着。”褚婆婆轻轻按着容锦的肩,只觉着她这样单薄的身子,怕是风大些都能将人给吹走,忍不住问,“你这么个柔弱的姑娘家,怎么想起往深山里去?” 容锦摩挲着微微突出的腕骨,沉默下来。 因不知那日后来的情形,许多事情不便多言,一时间,也编不出什么合适的说辞。 浓密的眼睫低垂着,在苍白的脸上映出蝶翼一般的轮廓,显出几分无措。她模样本就生的好,又在病中,倒像是脆弱而美好的瓷器,叫人难免心生怜惜。 褚婆婆想起自己从前早逝的小女儿,心中一软,随即道:“不提也罢,是婆婆不好,触着你的伤心事了。” 她这般倒是让容锦愈发难为情,摇了摇头,轻声道:“是我给您添麻烦了才对。” 容锦从不会平白受旁人的恩惠,可眼下,她确实也没什么回报的法子。 这次随着沈裕来宣州是临时起意,攒下的银钱并没带在身边,身上佩戴的的玉佩、珠花在逃亡的路上被她有意丢弃,用以误导追兵。 唯一剩下的,是那双珍珠坠子。 她昏迷不醒时,褚婆婆替她换了干净的衣裳,这双耳坠也好好收了起来,就放在枕侧。 这对坠子用的珍珠成色极好,若是遇着心思不正的,兴许暗地里就直接昧下,再推作不知了。 褚家如此行事,足见人品。 但这耳坠不宜送人。 若只是贵重也就罢了,可这样成色的南珠实则是东海那边的贡品,寻常百姓佩戴、买卖皆是逾矩。 前些时日,吕夫人兴许是记挂着先前如意斋得罪之事,差人送了一套南珠首饰给她当年节贺礼。 容锦得知这南珠的来历后,吃了一惊。 年节礼退是退不回去,但她的出身担不起这样的首饰,虽也觉着好看,但压根没想过佩戴。 却偏偏被沈裕给见着了。 也不知沈裕哪来的闲情逸致,拿着首饰在她鬓发上比划了下,又说这南珠色泽莹润,极衬她白皙如瓷的肤色,要她戴给他看。 容锦推说逾矩,沈裕却勾着唇笑她“古板”。 两人拉扯了好一会儿,最后各让一步,容锦答应佩戴,但只要其中最不张扬的这对坠子。 沈裕亲手替她戴了这对南珠耳饰。 那是除夕那日晨起。他尚未束发戴冠,流水似是墨发半散,雪白的中衣微敞着领口,黑白分明,像是幅写意的画。 “你既喜欢,只管戴就是。”沈裕顺势轻轻捏了下她的耳垂,话音里噙着些笑意,“谁敢说你什么不是?有我。” 言谈举止,历历在目。 容锦自己都没想到,她竟会记得这般清晰。 “这几日怕是要在您这里叨扰了,”容锦回过神,眨了眨眼,恳切道,“我女红刺绣不错,有赚钱的手艺,将来一定会还……” “无妨,这么一大家子人,难道还缺碗饭不成?”褚婆婆拍了拍她的手背,和蔼道,“你这腿是因我那老头子留下的陷阱而伤,由我们来管也是应当应分。” 院中传来孩童奶声奶气的声响,唤着“婆婆”。 褚婆婆随即起身,临出门前又叮嘱道:“你不必多想,安心养伤就好。” 容锦腿上的伤是在跌落陷阱时落下的,虽未曾伤着筋骨,但也得卧床修养数日才好。 褚家人极厚道,想着她这伤是因自家而起,照顾得堪称无微不至。 容锦有意无意打探,很快知晓了这家的境况。 褚家老爷子早几年过世,留下三子。 长子夫妻在城中开了家食肆,育有一双儿女;次子褚岳,正是那日从山中将她救出来的人;最小的二字褚瑜,年方弱冠,才考取了秀才,前途一片大好。 容锦也试着问过宣州近来的大事,可褚婆婆平日不在意这些,她没能得到有用的消息。 倒是褚岳知晓她醒后,特地来探望。 这是位生得高高大大的男子,二十余岁,剑眉星目,颇有几分英气,言谈举止爽朗得很。 容锦见了一礼,特地道谢。 褚岳欲言又止,等到褚婆婆出门照顾小孙子,这才压低了声音问:“你是得罪了什么人?” 他那日剥开枯枝浮叶,见着洞坑中昏迷不醒的容锦。 注意到她出色相貌的同时,也被她周身沾染的血迹吓了一跳,还当是自家的陷阱害人这位姑娘的性命。 哪怕后来意识到这并非容锦自己的血,褚岳也全然未曾想过,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会动手杀人,只当她是从何处逃出来的。 这两日,他想趁天晴后回山中再看看。 可素来没多少人去的陵山竟被大批官兵围住,不准百姓出入,像是在找什么。 这么一来,倒是更佐证了先前的猜测。 容锦眼睫颤了下,得知实情后,倒是先松了口气。 能大张旗鼓调动官兵的寥寥无几,这至少意味着沈裕应当还活着,先前那一番筹谋未曾落空。 “我……确实是得罪了人。”容锦猜到褚岳的心思,索性将错就错认了下来,低声道,“但我不会给你们招惹麻烦的,若是不放心,我可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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