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着成英去将那匣子取来。 匣子看起来平平无奇,用的是随处可见的柳木,其上并无任何雕花饰样。 不知其中究竟装了什么,值得肖望野专程叮嘱了这么一句。 沈裕疑惑地抬了抬眉,指尖抚过匣上封口的华容锁,却并没急着打开,转而又问道:“容锦呢?” “我过来时见她在厨房守着煎药。” 荀朔不大自在地咳了声,避开沈裕的视线,讪讪笑了声。 荀朔并没撒谎,这样的隆冬,容锦对宣州更是人生地不熟,除了在驿站中歇息别无选择。 令他心神不宁的,是容锦的态度。 在喂沈裕吃下那粒红豆似的药后,容锦仿佛看出他心中的顾虑,径直道:“我会当作自己不知此药,荀大夫,你大可以也如此。” 荀朔并不是性情果断的人,犹豫了半晌,依旧没想好究竟要不要同沈裕说明此事。 被沈裕看得久了,他总觉着纸包不住火,此事迟早有暴露的一日;可等到容锦端着药过来,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他又开始犹豫起来。 荀朔只觉着自己像是夹在其中的倒霉虫,神仙斗法,殃及池鱼。 好在容锦来送来药后,沈裕就下了“逐客令”,将荀朔与成英一并赶了出去,倒没令他左右为难太久。 容锦的神色看不出半分异样,自然而然道:“荀大夫说,叫你安心静养两日,再启程回湖州。” 沈裕应了声,他无力起身,只定定地看着容锦。 容锦怔了怔,看明白沈裕的意思,只得将汤药吹凉了些,以汤匙一勺勺地喂给他。 温热的药汁咽下去,沈裕顿觉唇齿间弥漫的都是苦涩的味道,又仿佛带着丝甘草的味道,隐隐地泛着有些怪异的甜。 沈裕这些年各式各样的药喝惯了,眉头皱都没皱,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看着容锦笑:“你今日,看起来很好说话。” 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些许笑意,似是搅乱一池春水,在病痛折磨的虚弱之中,更显惊心动魄。 容锦拿着汤匙的手微微收紧,颇有些无语地横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解释道:“对待病中的人,自然是要多些耐心。” 她这个人,骨子里是有些“怜贫惜弱”的倾向的。 沈裕与“贫”这个字八竿子打不着,素日只有旁人惧怕他的份,也就是在这样的大病之下,能勉强与“弱”字沾上点关系。 沈裕从前最忌在旁人面前示弱,自看明白容锦这点后,倒是示弱示得心安理得。 一碗药喂完,汤匙轻轻磕在碗底,发出清脆的声响。 容锦正要起身将药碗送回去,只觉袖口一坠,是沈裕勾着衣角,不肯放她离开。 “锦锦,陪我说会儿话吧,”沈裕低声道,“又或是坐会儿也好。” 容锦:“……” 她垂下眼与沈裕对视片刻,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坐回榻旁。 沈裕将枕边的匣子取出来端详,这匣子上的锁与寻常的华容锁不大一样,要复杂许多,他已经有许多年未曾摆弄过这种小玩意,只能慢慢试着下手。 容锦大量那不起眼的匣子,好奇道:“这是?” 沈裕三言两语讲了,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对着匣中的东西没有任何期待,甚至还不如方才要她留下时神情更为生动。 这里装的不会是什么紧要东西。 若真是,肖老将军早就直言了,而不会要荀朔转交给他。 兴许……是从前的旧物罢了。 沈裕解得并不专心,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容锦知他只是想让自己陪着,也没出声,只静静地看。 她实则并没歇息多久,不多时,浓密的眼睫就垂了下来,似睡非睡。 沈裕见此,倒是有些不忍心:“既然还困着,就回房歇息去吧。” 容锦揉了揉眼:“好。” 她收拾了用过的药碗,出门后正欲回身关门,只听安静的房中穿来一声似是机括扳动的声音。 应当是沈裕打开了那匣子。 容锦知晓那是肖老将军托荀朔带来的物件,并没放在心上,可门缝中随后传来的一声闷哼,却令她觉出些异样:“怎么了?” 容锦正要推门而入,只听沈裕疾声厉色道:“不要进门,找荀朔来!” 沈裕大多时候喜怒不形于色,仿佛再怎么样严重的事情,都不能令他着急,可眼下却是一反常态。 容锦原本昏昏沉沉的脑子霎时警醒起来,知晓事态紧急,一个字都没多问,连忙依着他的意思去找荀朔。 荀朔才歇下,一听容锦的话音就知道怕是出了事,火急火燎地披衣起身。 “那匣子中装的什么?当真是肖老将军给的吗?”容锦走得太快,喘了口气,艰难地开口,“我听着,他像是受了伤……” 以沈裕一贯小心谨慎的行事,本不该轻易中招的,可偏偏这玩意是打着肖望野的名头,由荀朔亲自带过来的。 皆是他信得过的人,便短了三分警惕。
第77章 跟随在荀朔身后,推门而入时,容锦的心跳仿佛都因着房中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愈发激烈。 原本紧闭的窗牖被沈裕自己推开,寒冬凌冽的风灌进房中,将门窗吹得咯吱作响。 容锦想关,却被沈裕给拦了下来。 沈裕低垂着眼,按着的脖颈不断有血从指缝中溢出。 但好在没有伤及咽喉要害,应当是他及时觉察到不对,及时躲避,致使暗器擦着颈侧而过。 荀朔惊疑不定地看过伤处,神色却并未有半分缓和。 容锦觑着他的反应,心沉了下来。 “怎么,”沈裕瞥见被自己血迹浸染的手指,闭了闭眼,声音沙哑道,“这暗器藏了毒?” 既是要对他动手,自然是多几重杀招才算保险。 正是想到这一点,先前才没让容锦进门,自己强撑着起身,将房中所有窗牖打开。 “八成,”荀朔先给了沈裕一粒丸药,熟练地为他处理伤口止血,沉声道,“但究竟会有何影响,一时半会儿也难说清,还得细细看过再说。” 颜青漪早就提过,沈裕的体质与常人不同。 无论是药,还是毒,作用在他身上的效用都要打上些折扣。 容锦曾因好奇,私下试着问过颜青漪,这才知晓沈裕当年沦落漠北之时,曾因武艺超群,耐力、毅力极佳,被漠北大巫讨去。 那位大巫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地牢之中关押不少囚犯,用来试他新研制的毒药。 常人在其中活不过月余,白骨累累。 沈裕全凭命大,才硬生生地撑了下来,饶是如此,原本强健的身体也被毁得千疮百孔,沉疴顽固,遗毒至今。 沈裕缓缓地嚼碎那丸苦药,也不知想起什么,极轻地笑了声。 荀朔小心翼翼地清理了伤口,才敷上止血的药粉,就被涌出来的血冲散,反复几回才总算是勉强止住。 他抹了把额上渗出的冷汗,终于得空解释道:“这匣子我这一路带在身旁,到驿站之后才离身,不知是被何人盯上,做了手脚……” 荀朔绞尽脑汁回忆着有什么疏漏之处,沈裕平静道:“你怎知,这暗器不是最初就在其中?” “怎会?”荀朔下意识反问,“这可是肖老将军给的……” 他对上沈裕的视线后,话音越来越虚,后半截隐没在寒风之中,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兴许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调我出湖州,”沈裕攥了衣袖,“只是没想到我的命居然能这么硬,到如今,还没遂了他们的心意。” 在决定赶赴宣州时,沈裕不是没想象过这一丝可能。 但还是没能冷心冷情到底,早年的种种过往勾着,令他最终选择冒这个风险。 他难以抑制地咳了起来,原本好不容易止住的伤口再次裂开,唇角也隐隐有血渗出。 荀朔再次手忙脚乱。 容锦上前,隔着衣袖,覆在他微微颤抖的手上。 她不知该怎么开口,才不会显得像是在可怜他,只能这样默默候着。 大敞的窗口有人影闪过,容锦抬眼看去,只见身着夜行衣的商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 他脸上没了平日的懒散与笑意,也没顾得上同她寒暄,将飞鸽传来的消息给了沈裕。 沈裕扫过那截纸条,漆黑的眼眸犹如大雨将至前聚拢的阴云,冷静道:“此处留不得了。” “不成,”荀朔矢口否决,“以你现在的身体,经不起任何折腾,非要如此的话与送死无异。” 沈裕时常不遵医嘱,此时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因他的情况实在太差了些,就连容锦这样不通医理的人,都能看出沈裕已是强弩之末。 为今之计,只能故技重施。 趁着夜色正浓,令人扮作沈裕的模样,乘车佯装离开,吸引幕后之人的注意。 诚然依旧有风险,但已是权衡之下最好的抉择。 “我来时已经吩咐了吕嘉,若是未曾收到我的消息,便调兵来接。”沈裕手指微动,大致估算着脚程,嘱咐成英,“你驾车往湖州方向去,快则明日清晨,迟则晌午,就能遇到湖州遣来的人。” 成英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只是目光扫过容锦时,微微停滞。 容锦尚未反应过来,沈裕就已经先开口道:“她留下。” 他语气是不容辩驳的笃定,成英一时没敢多言,容锦却陡然明白过来。 “你总是时时将我带在身侧,”容锦仰头看向沈裕,轻声问,“我若留在此处,如何能让人信你已经离开?” 这样简单的道理,成英都能想到,沈裕又岂会不明白? 他只是不放心她冒这个险。 沈裕沉吟不语,搭在容锦腕上的手微微收紧,昭示着他的偏倚。 “公子,”成英咬了咬牙,屈膝半跪在沈裕面前,恳切道,“当以大局为重。” 成英跟随在沈裕身侧这么些年,清楚他的筹谋与算计,实在不忍看着数年心血就这么付诸东流。 与之相比,容锦实在算不得什么。 荀朔生性优柔寡断,遇着这种情形,只觉着头都大了,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商陆静静站在窗边,等候沈裕的决断。 一室沉寂之中,容锦将碎发拢至耳后,打破了这寂静,向仍旧跪在那里的成英道:“我随你走。” “我若是留下来,驿站只会因此变得更不安全,也可能会让所有安排都成了无用功。”容锦缓慢却坚定地抽出自己的手,问沈裕,“你想就这么折在此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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