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又要开口,被他横目瞪回去。 小厮暗自嘀咕,他家公子出了名的不着调,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薛大人会理他才怪。 信笺当晚递出宜城,距离年节不过只剩四五日功夫。 衙门封了印,各家往来走动,相互送礼宴请。薛晟随父亲出席了两回酒宴,林家带来的影响渐渐消去,如今无人会再将薛林两家联系在一起。 薛晟饮了酒,回到凤隐阁时已近子夜,他换了家常衣裳,坐在案前把玩着刚刚收到的两封信笺。 都是八百里加急,都盖着宜城的印戳。 一封来自薛勤,一封来自郑寻。 讲的甚至也是同一件事。 顾倾人在宜城,他们唤他前去相聚。 身边的人总怕他太冷清,活得苦楚孤寂。 以为只要有个人在旁作伴,他就不至于这样落寞可怜。 他如何不知她的行迹? 她离京后,一路都有他派去的人暗中相护。 他知道她回了云州,在一间药馆里讨生活。 他知道她在研习医术,要将其作为安身立命的本领。 他不是不想去看看她。 但他没资格。 她不喜欢他,也不需要他。 他巴巴的赶上去,能得到什么? 他早已认清现实,他只不过是她用来报复林氏的一颗棋子。下棋的人又岂会在意一颗棋是怎样的心情。 他自嘲地笑笑,将信纸凑近烛火,燃成灰烬。 次日,郑寻的书信又至。 “宜城□□,流民抢夺药材,伤及四十余人……” 郑寻负手站在窗边,对小厮道:“就说,他那相好快死了,叫他抓紧来瞧最后一眼,不然后悔一辈子……” 小厮面如菜色,心情复杂地提笔写完书信,郑寻丢了私印过来,盖上他篆刻的大名。 门前婢女来传话,“郑大人,宴会即将开始,薛大人命奴婢请您过去。” 郑寻理理衣衫,回身吩咐小厮,“快点儿送出去,别耽搁了事儿。” 前厅丝竹声起,古先生和其他几名负责救治灾民的医者都在座,今日薛勤专门设宴款待众人,郑寻去得最迟,被古先生带头起哄灌了好几盏酒。 倾城没有出席宴会,一来,这世上并非都是古先生那样开明的人,其他医者仗着自己一身手艺,颇瞧不起她这个半路出家抛头露面的女子。二来,她救治百姓一心助人,也并非为了沽名钓誉。 她坐在房内翻看医书,将瞧不懂的地方圈出来,明日就要捉住古先生或者郑寻来请教。 她没想过一步登天,学得多么了不起的本事,幼时外祖教导的那些知识她不想荒废掉。人生在世,总要有些奔头。 眼前的日子安详、忙碌、充实,她很知足。 转眼就是除夕。 宜城刚经历过一场劫难,在各方救助下,堪堪恢复少许生气。 官差与百姓们共同重建民宅,伤重的患者得到医治。纵是这座城内满目疮痍,到了年节时候,人们也努力打起精神来,怀着希望迎接又一年的新生。 街上被挂满红色的条幅,商铺门前的灯笼亮起来,晦暗荒芜的街上有了人气,人们相互搀扶着,聚在衙门前的广场上瞧烟火。 倾城站在人群之中,双手合十许下风调雨顺生活安宁的心愿。 她在点点流火中回过头来,与街角立着的男人四目相对。 光阴流转,世事变迁。 她和他都不再是从前的他们。 去年京城那场盛大的烟火之下,他牵着她的手一路与她走过天桥,越过街巷,那时他以为安宁和乐的日子唾手可得,他以为她盈盈眼波里盛满的是爱慕。 到头来,空梦一场,皆是虚幻。 到头来,两手空空,一无所得。 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 又抱着什么样心思有着什么样的渴望。 一年前欢颜狎戏,亲昵无间,她尚不存半分情意,如今阔别已久,天高地远,她难道便会回头? 明知是无望,他仍不能自已,想来瞧一眼。 哪怕只是远远的观望,也想亲自来瞧一瞧,她过得好不好。 烟火升上天空,引得人群兴奋地涌动起来。 倾城的身影渐渐被人群淹没。 他再也无法上前去,拖住她的手将她拉回自己身边。 她很快离开广场,独自回到下榻之所。 阖上门,她靠在门板上抚住前襟慢慢等待呼吸平复。 明日是大年初一,宜城诸事已了,她会随古先生一道回云州去。 薛晟来与不来,并不能改变什么。 一年前她未曾留下,如今也会作出同样的抉择。 敲门声在耳畔响起,男人拾步踏上阶梯,声线低沉,“与我谈一谈,倾城?” 她垂下眼眸,沉默着。 他没有出言催促,静静立在门外耐心的等。 门被拉开,凛冽的寒风灌入,吹乱她耳畔的碎发。 烛光在她背后,给她精巧沉静的面容镀上一重金色柔光。 一个门里一个门外,距离这样近,相隔却是两个世界。 他虽找上门来,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倾城抿抿唇,抬首望住他的眼睛。 “五爷。” 薛晟更消瘦了,轮廓分明的面容比从前更显清癯。薄削的唇线,陡峭的下颌,更显冷峻成熟。 他启唇,唤她的名字,“倾城……” “五爷无谓在我身上费功夫。”她说,“五爷出身不凡,生来尊贵,我一落魄孤女,本就不堪相匹。既已离分,五爷该信守承诺,许我自由。” 她望着他的眼睛,坚定而冷静地道:“如今的生活于我,是费劲千辛万苦才可拥有。云州是我的根,我不会为任何人离开这里。我有我的理想,有我自己想过的日子。” 薛晟苦笑,“倾城,相识一场,何须如此抵触?难道,你我连朋友也做不得?” 朋友? 一切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经历过,如何还能毫无芥蒂朋友相称? 倾城垂下眼睛,轻勾起唇角,笑了笑。 “五爷朋友众多,又岂会缺我一个?我不想粉饰太平,说些场面话来应付你。大仇得报,我发过誓,这辈子不会再骗人。而所有人当中,我最不想欺骗的就是五爷。明知你我之间,有些鸿沟注定跨越不去,何苦继续纠缠,令彼此心里不好受呢?” “我还是那句,请五爷放我走。” 他扶在门框上的手缓缓落下来,倾城没有犹豫,在他注视下阖上门板。 纷乱的雪落在他肩头,吹进他空洞的胸腔。 他的心脏隐隐作痛,分明泛着苦涩的疼。 他无法忘却,也不甘心放手。 为何不能两全?为何不能? 夜半空寂的房中,薛晟辗转反侧。 往事一幕幕划过,清晰深刻如昨。 记得她一颦一笑,记得每一次拥抱的温度。 记得每一次生生死死的交缠。 他真真切切的拥有过那些回忆,拥有过她,要如何忘却?要如何放手? 清晨风啸露重,郑寻在宜城北门外送别古先生和倾城。 小道上马车影子渐渐变得模糊,郑寻勒马回头,不妨一匹快马迎头冲来,险险擦过他身侧。 他愕然回过头去,惊喝道:“薛子穆,你疯了!” 马儿如离弦之箭,飞一般纵过尘烟滚滚的土道。 薛晟凝着眉,耳际擦过呼啸的风声,他追上前头那辆马车,横截住她的去路。 他跳下马,快步走到低垂的帘幕前。 “我等你,顾倾城。” “十年二十年,等到你愿意回心转意那天。” “你想留在云州就在云州,你想医馆就开医馆。”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也不管别人怎么看。” “除非你嫁了,只要你还独身一天,我就等一天……我不信,你半点感觉都没有,我更不信,你当真是个无情的人。”
第65章 分别实在太苦。 相思太折磨人了。 曾经不识情爱滋味,他以为自己可以忍受一世的孤冷。 江州五年岁月,他从不曾觉得空寂。 可一旦尝过那丝温暖,就再也舍弃不下。 倾城是他这一生, 第一个存放在心里的人。 她走后的每个日夜,他时常会被思念裹挟。 他时常去她所在的药堂偷偷探望她,在无人的子夜从她门前打马经过。 每一个落雪的日子推开窗想念与她牵手漫步过雪地的情景。 看书疲累时去握茶盏,摸到一手冰寒时怅然若失的想到她在身边时的模样。 他开始明白什么叫做孤独。 也开始明白什么是喜欢。 他的喜欢被发觉得太迟,甚至来不及被她感受到。 如若早知在一起的岁月那般短,他应当对她更坦诚一点,更热忱一点。 感受过刻骨的难忘,所以倍加珍惜能面对面的每一息时间。 他应当让她知道自己的情意。 他不想再在悔过中度日如年。 对他来说,迈出这一步并不容易。他性格沉闷,并不是个习惯情绪外露的人。他亦一向不会看轻自己,他有他的骄傲和坚持。 可这些所谓坚持,此刻不值一提。 他并不需要车内的人给他一个答话,亦不需要她为拒绝或接受自己而烦恼。他遵从于自己的内心,将真诚剖在她面前给她瞧。 倾城叹了一声,掀开帘幕目视面前一脸凝重的男人。“五爷何苦,无需在我身上浪费光阴,您是做大事的人——” “我亦只是肉体凡胎,会受情爱所困。”他让开道来,牵马立在车畔,“你走你的路,我有我的选择,不必困扰,倾城。” 车内再无言,该说的已然说尽。帘幕垂下,车马继续北上。薛晟没有跟随。 几日后,医馆收到一封来信,随信一道来的,还有一只锦盒。 夜深人静,倾城回到自己宿处,打开盒子,看见里面躺着的一支手工打磨的银簪。 她对物质一向没有执念,荆钗布裙,华服美饰,对她来说并无本质区别,离京之时走得干净,没有留下任何来自薛家的馈赠。 这支银簪,大抵是他辗转反侧了许多日,猜度着她的喜好,亲手所做。 用不起眼的银条,细细磋磨成精巧的花样,缀以细珠,滴溜溜地垂落下来。衬她的年纪,也符合她如今的身份。 如果她还记得与他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应当会想起,他曾不止一次地拨弄过她头上那支垂穗珠花。他早有心想给她换一支更好的,起初以为命人锻造首饰,为她奉上数不清的珠宝她会欢喜…… 是认真的反思过后,才能想通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不是荣华富贵,不是雕金玉饰的锦绣成堆,她需要被关怀重视,把事关于她的点点滴滴放在心间,给她一份有别于任何人的“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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