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侍给旁边打杂的小丫鬟递个眼神,后者知趣地退出去,并阖上房门。 “小少爷也不必这般失意,如今不该得罪也得罪了,不过是难过一些,又不至于呆不下去。”莲心替他温了一杯酒,塞进他的手中,连带着惋惜起来。 早知道如此不好过,还不如守着那个小县令的墓,平平安安地过一生,哪用受这档子气? 谢听之还是沉默着,低头望着掌心的温酒,喉咙像是卡着一团浸润的棉花,睫毛如翩跹的蝴蝶颤抖着。 见他这般,莲心反而慌了,低下头去观察谢听之的神情,言语带着不确定,“小少爷这是怎么了?如此失意,可是为了虞乔卿?” 如今四下无人,莲心这才敢直呼虞乔卿的大名,手放在嘴边,悄声道。 谢听之绕过屏风,坐在夏柔云的床沿,轻轻握着她的手,“为了不惹长姐生气,听之已经很努力了,可惜……” 仍旧束手无策。 躺在床上的少妇面容安详,如悄然盛开的昙花,只是绽放一瞬后重新合拢,手交叠在腹前,呼吸清浅。 谢听之盯着她许久,才摒弃掉脑海中的杂念。 自丧父以后,夏柔云辛辛苦苦将他拉扯大,养在深闺中的女子也只会缝些绣囊维生,若不是虞文德及时伸出援手,怕是早就流落街头。 “莲心。这里便拜托你了。”谢听之站起身来,身下的布料被他压成褶皱,他理平后,低声吩咐着。 * 回到南苑的虞乔卿将自己的关入房中,连丹音也没能进去,只能无奈地叩门,“小姐,小姐?” 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将耳朵附在木门上,探听里面的情况,却听屋内传来闷声,“别烦我。” 虞乔卿不顾大氅上的寒气,兀自缩在床榻的角落,整个人像毛茸茸的球,看起来无助又可怜。 屋内的暖炉散发着热气,却在接近她的时候,自然而然消解在寒气中,裹挟着布料摩擦声,带着几分阴幽冷清。 周围极静,虞乔卿颤抖的呼吸声在这样的环境下格外明显,如刚断奶的纤瘦小猫,看得人心中纠痛。 丹音见虞乔卿嫌弃她,也撵不走,坐在廊道的木栏上,裹紧身上的衣物,却不忘竖起耳朵等待虞乔卿吩咐。 寒气钻入她的衣领,虽然是冷天,但困意袭来,丹音眼皮沉重,忍不住耷拉着脑袋,额头抵在膝盖上,正要睡过去时,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又一个激灵抬头。 谢听之站在自己的房门口,隔着院子遥遥望向虞乔卿的房门,如出尘的谪仙,带着不染尘世的清高。 丹音先是看了一眼他,循着他的视线,最后目光落在虞乔卿的房门上,顿时像只受惊的兔子,跳起来张开双臂,遮挡着他的视线。 谢听之见到女子如此孩子心性的小动作,心情却并没有好转起来。 长姐她,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鬼使神差地,他迈开脚步,穿过被梅花萦绕着的院子,衣衫掠过树木,枝丫款摆着,卷落打旋的花瓣。 只是眨眼间,少年便站在丹音的面前,声音如山间清冽的泉水汩汩流淌,“丹音姐姐,听之想见见长姐,麻烦通报一声。” 只是这一句话,便让丹音浑身炸毛,她瞪圆眼睛,警惕道:“你找她要做什么?” 小姐本来就不想见到谢听之,这人还上赶着找罪受,背上的伤口都忘了吗? 见她这副防备的模样,谢听之一时语塞,苦笑道:“听之知道自己不讨长姐喜爱,若是消失在左相府,更是能让长姐顺心如意……” 少年低着头,目光透过木门,似乎能够窥探到里面的人,徐徐道来的语气像是羽毛掠过心间,“但听之敬重长姐,爱戴长姐,也希望能够为长姐分忧。” “此次,确实是左相大人……冒犯了。”谢听之斟酌着用词,许久才开口。 丹音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这番话若是落到有心人的耳中,可是大逆不道,而谢听之也应当知晓他们并不喜欢他,说出这样的话当真没有所顾忌吗? 一时间,丹音神色复杂,想要赶他的话卡在嗓子眼里,迟迟不肯吐露出来。 而外面的谈话一字不落入了虞乔卿的耳,她抱住蜷缩的双腿,下巴抵在膝盖处,目光空洞涣散,闻言,失神的眸光才微微聚焦,将带着泪痕的脸埋进去。 三人就这样胶着着,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落晶亮的雪花,少年半边身子踏在石阶上,纷纷扬扬的大雪散落在肩头,谢听之却如雕像般不为所动。 “你这是何必呢?”丹音摇头,没有虞乔卿的吩咐,她断然不会让谢听之同小姐说话。 约莫一刻钟后,虞乔卿红着眼睛,走到铜镜前略略施了粉黛,才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狼狈。 谢听之久候在外面,刺骨的寒意钻入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尤其是背后的伤口,更是隐隐作痛,他却依然如雕像般岿然不动。 丹音觉得此人站在这里碍眼,正要将谢听之撵走,谁知身后传来房门的声音,虞乔卿施施然走出房门,面上依然带着倨傲,递给丹音一个眼神。 丹音略微不服气,却还是退下了,廊道上只剩下一高一矮的身影。 谢听之身量颀长高挑,即便是扔到人群中也能够一眼认出来,虞乔卿虽然不爽他,但确实得暗暗赞叹,这张脸纯粹是老天赏饭吃。 “长姐……”谢听之每回都是这般,只是唤着她,却不说是什么事情,这让虞乔卿心中烦闷。 少年的目光在她的眼角滞留片刻,那里略微泛着绯红,又被掩盖住,更显得虞乔卿楚楚可怜。 见谢听之装死,虞乔卿理了理垂在胸前的碎发,嗤笑道:“什么话在这里说便是,没必要进屋了。” 即使是她自己受冻,也绝对不会让谢听之好过。 鬼使神差的,这句话让想来知礼数的少年目光掠过屋内的陈设,又飞快垂眸,仿佛一切小动作都只是错觉。 “夏柔云没教过你?外男不可进女子闺房,如此不知礼数,进左相府还真是抬高自己身价了。”虞乔卿拧紧眉头,浑身不痛快,三步并作两步阖上房门,彻底隔绝少年打量的眼神。 谁知听到这话的谢听之倏然笑了,眉眼弯弯,如初霁微雨后透过云层投射下来的光。
第13章 洗刷 见少年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虞乔卿反而恼怒起来,鼓着腮帮子厉声喝道:“你笑什么?” 随后手不自觉地抚上眼角,见上面的粉并没有被风吹花,暗暗松一口气。 “听之知道自己不讨喜,因而长姐才拿那件事情来惩罚我。”见虞乔卿的眉眼隐隐有愠色,谢听之也收敛些许,笑意如灿烂的星子撒在眼底。 那件事情,自然是绿玛瑙步摇失窃,虞乔卿未查明真相,直接将这口黑锅扣在谢听之的身上,少年竟然也不替自己辩解,认下来了。 听到这话,虞乔卿心头一跳,谢听之站在石阶上,和她平视着,却莫名让自虞乔卿感受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威压。 “你提这件事作甚?”虞乔卿稍微和他拉开距离,目光瞥向别处,藏在袖口中的手也不安分地攥在一起。 “左相大人派人彻查此事,相信过不了多久,便能够还给听之一个清白。”谢听之的目光直勾勾地望进虞乔卿的眼底,这话听上去像是威胁,虞乔卿瞬间不淡定了,扭头想要和他理论。 “所以你觉得,既然是要还你一个清白,便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越说到后面,虞乔卿的声音也稍微扬起,夹带着浓烈的不满。 这样的谴责让她颜面尽失,更何况是自己最看清的人说出来的话,虞乔卿危险地眯起双眼,上下打量着少年。 然而,谢听之接下来的话却将她心中躁动燃烧的火苗浇灭干净。 少年跨上石阶,他比虞乔卿高半个头,眼下失去地势的优势,少女不得不抬头和谢听之对视着. 自己被笼罩在宽大的身影中,虞乔卿心中如擂鼓般忐忑,轻轻咬着下唇。 少年清冽的声音顺着风传入耳中,“不。” “听之的意思是,若是日后长姐心中不快,大可以找听之发泄。” 谢听之伸出食指抵在自己的唇瓣上,虞乔卿透过他纯澈干净的双眸看到两个小小的自己,“不必寻什么由头,听之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理解虞乔卿满腹的委屈,但如果这样,能够让自己在她的心目中有所改观,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谢听之知道,虞乔卿本性不坏,只是自小被捧在手心中,骄纵任性罢了。 这反而让他生出虞乔卿才是应当被照顾的那一位的古怪念头。 虞乔卿都酝酿好该如何贬低谢听之,冷不防听到少年这一番话,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你……”虞乔卿一时语塞,气结地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半个音节,双颊都涨红起来,“你愿意被人践踏,我还嫌弃你晦气呢,离我远些!” 她的背抵在房门上,摸索着进入屋内,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这话虞乔卿日日都说,谢听之也听不出什么名堂,柔声道:“若是有怨气,尽数发到听之这里,莫要让长姐气坏了身子。” 两人隔着一扇门,虞乔卿捧着自己熟透的脸,扯下腰间的香囊狠狠掷到地上,却又拿谢听之没有丝毫的办法。、 见屋内没了动静,谢听之才抬脚绕过院子,回到自己的房内。 刚一进门,安平便迎上来,替他掸去身上的飞雪,“少爷怎么才回来,方才急急忙忙被那丹心请过去,还不让人跟,可把我给担心坏了。” 谢听之走到暖炉旁,手放置在上面,感受到微微的热意后,才坐在书案前,“又不是有来无回,慌什么?” 面对他的打趣,安平可高兴不起来,瘪着嘴比谢听之还要激动,“别说呢,刚刚就要进来了,怎么又绕过去找那母夜叉,她没刁难你吧?” 说完安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白净的瓷瓶,揭开盖子,浅绿色的药膏散发出清香,他撩起谢听之的外袍,白色的里衣被鲜血浸染,看着触目惊心。 谢听之的房中从未用过女子,并非是男女大防,纯粹是自己用着不顺心,加之曾经的家境并非富裕,只觉得身边的小厮更能和自己说些体己话。 “哎哟,这都伤成什么样子,那母夜叉可真狠!”安平气得咬牙切齿,颤颤巍巍拿着药膏,细细朝少年的背部涂抹着。 “莫要在背后议论他人是非。”谢听之蹙眉,然而感受到后面冰冰凉凉的膏体,如甘霖沁入久旱的荒芜之地,随着抹开后,又带着火辣辣的痛。 全程谢听之不曾喊疼,精致完美的脊骨突出,光洁的后背即便伤痕遍布,也掩盖不了美感。 “那母……小姐没有为难您吧?”安平一时间改不了称呼,别扭道。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2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