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瑛听她说的头头是道:“真的?” 冯嘉幼发誓:“我确实是因为看好他才会嫁,没有任何勉强。” 话音落下,相隔好几个牢房之外有人叹了口气;“谢夫人挑选夫郎,未免太草率了些。” 冯嘉幼惊讶,这是谢临溪的声音。 方才衙役说此间只关着隋瑛,他怕是不知,刚又送进来一个。 冯嘉幼扶着牢门栅栏站起身,走到谢临溪所在的牢房外:“原来谢公子被关在此处。” 谢临溪问:“谢兄亲口交代的,谢夫人不知?” 冯嘉幼明白了,必定是衙役询问谢揽将人关在哪里,谢揽随口说和隋瑛关在一起。 他本心坚持认为谢临溪是被冤枉的,应去享受和隋瑛的一样待遇。 谢临溪笑道:“谢夫人瞧我的目光如此戒备,心中真认为我是十八寨的少寨主?” “希望不是。”冯嘉幼回以微笑,“夫君友人不多,我自然不愿他失望。” 谢临溪微微怔,随后莞尔:“谢兄才是好福气。” 半响,又说了声“抱歉”。 像是为自己忽然插嘴表达歉意。 冯嘉幼敏锐的与发现他与谢揽一样,也是个多面人。 婚礼前夕他风尘仆仆登门拜访,坐在花厅中等谢揽,眉目中还是有几分张扬意气的。 今日画舫上,矛头全指在他身上,他竟能由着风暴将他搓圆揉扁,唯唯诺诺,从始至终几乎没有存在感。 如此善于藏拙,心性不是一般的坚韧。 难怪程令纾一再拒婚齐瞻文,倾慕此人。 “冯……谢夫人。”牢头进来道,“谢司直来了,正在牢房入口等你。” …… 冯嘉幼出来之前,谢揽背靠着牢门沉思。 他今晚打算带着冯嘉幼住在大理寺。 在房间里下迷魂药令她昏睡,然后等劫狱的人过来时,他也乔装杀过去。 不给那伙人开口和被俘的机会,一个不留全宰了。 再趁机将义兄送出京城,看那个内鬼还有什么办法。 不信他不怕,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继续折腾。 等回去再收拾他。 只是一直担心在这段时间内,冯嘉幼会不会遭遇危险? “谢郎?”冯嘉幼走到他身边,见他许久没反应。 谢揽回神:“我与你说件事。” 冯嘉幼:“嗯?” 谢揽:“今晚要夜审谢临溪,你可能得陪我住在衙门里。” 冯嘉幼:“没问题,不过要派个人去告诉珊瑚,取些换洗的衣物过来。” “好。”两人商量着一起往谢揽先前住的东厢走。 竟在路上遇到了裴砚昭和沈时行。 四个人都是一愣。 沈时行瞧见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小嘉,你昨日才成婚,今日就跑来衙门?” 说完看向谢揽,目光中颇为不满:“谢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冯嘉幼打断他,纳闷得很:“你怎么在这?” 沈时行亮出自己的腰牌:“刚领的,我调来大理寺了。” 冯嘉幼:“?” 谢揽感叹玄影司好能耐,调个人来去如此轻易。 这猴子来不来无所谓,裴砚昭贴身保护他,岂不是也会经常来? “你跟我过来。”冯嘉幼将沈时行拽走。 谢揽也主动朝着原地站着的裴砚昭走过去。 冯嘉幼拽着沈时行去到一侧的游廊,满眼嫌弃:“你好端端的从礼部跑来大理寺做什么?” 沈时行神秘兮兮:“你猜。” 冯嘉幼不用猜:“你是冲着我夫君十二三岁时那场遭遇来的吧。” 沈时行讪讪笑:“怎么会?” “你莫要去烦他,他都告诉我了。”冯嘉幼赶紧讲出来,“是因为一场疫病……” 沈时行听完难以置信:“只是这样?” 冯嘉幼初次听时也与他表情类似:“我看得出来他说的是实话。” “无趣啊无趣!”沈时行瞬间失去了光彩,唉声叹气,“你不早说!” 冯嘉幼好笑:“我哪里知道你动作这样快。” 视线绕过她,沈时行看向正与谢揽说话的裴砚昭,悄声道:“是我大哥动作快,他拿到谢兄年少时的画像还不肯相信。” 冯嘉幼正要告诉他:“那天听你讲完,我这几日琢磨出了一些头绪。” 沈时行倏忽又来了精神:“我就知道告诉你准没错。” 冯嘉幼道:“裴砚昭如此憎恨我父亲,在他心中,他家人应是冤枉的。” 可他只是暗中报仇,不去帮家人翻案,说明这案子是翻不动的。 且裴砚昭不敢暴露自己,估摸着当年也被判了刑,死里逃生。 沈时行深吸口气:“难道是谋反?” 冯嘉幼摇头:“我父亲若弹劾他们谋反,这事儿会没记载?” 谋反历来都是第一等大罪,构陷容易抹去难。 “我想到了十九年前一桩牵连甚广的案子。”冯嘉幼捏着手指,慢慢说出四个字,“滇中粮仓。” “三十万大军败于云城那一战?”这等曾经震惊朝野之事,沈时行当然知道。 此案牵连甚广,滇南都司被处置一大票官员,京城内也有几位高官遭受牵连。 朝中各方势力几乎重新洗牌。 “你去收集因滇中粮仓案被处置的官员名单。”冯嘉幼指了个方向给他,“武官,姓裴,被判满门抄斩。家中有个幼子,那幼子大概‘死’在了牢里,‘死’在了当众斩首前夕。” 沈时行恍然:“我爹许是认识这位裴姓武官,想保他一线血脉,遂将我大哥从牢里救了出来?” 此案确实翻不动,无论滇中粮仓真相如何,不少人的失职罪名依然成立。 “那你爹岂不是……”沈时行流露出震惊之色。 不会,冯孝安常年身在京城,单人哪有能量去撼动遥远的滇中粮仓? 沈时行逐渐严肃:“是千秋同盟会做的?” “未必,他只恨我爹一人。”冯嘉幼持怀疑态度,“还有一点,你爹与裴砚昭的爹恐怕不只‘认识’那么简单。” 滇南都司那么多人获罪,多少婴孩稚童遭难。 沈邱当年区区京畿小武官,是什么样子的交情,才能促使他顶着纷飞的战火南下去救裴砚昭? 除非裴砚昭家中有人也是千秋同盟会的成员。 冯嘉幼转头去看裴砚昭。 裴砚昭不知与谢揽在聊什么,恰好望过来。 冯嘉幼没有避开,因为她看的并不是裴砚昭本人,是他背后当年南疆大地上那片以鲜血燃烧起来的熊熊战火。 以及数之不清因滇中粮仓惨死的冤魂。 “我更偏向于裴砚昭一家本可以逃过此劫,却因我爹的缘故,最终没能逃掉。” 至于其中“缘故”为何,线索太少,她推论不出来。 “你若真闲得慌,就去查滇中粮仓吧。” 冯嘉幼闲来无事喜欢推敲陈年悬案,却从不碰这种案子。 在她眼中这并非案子,是国殇。 该由负责研究历史的太史令去挖掘,写在罪案卷宗上实属浅薄了。 …… “裴千户。”谢揽挪动脚步,切断了裴砚昭与冯嘉幼的视线交锋。 干什么,当他死了不成? 裴砚昭蹙了蹙眉,发现谢揽比着之前爬山时的态度,改变了不少。 那会儿顶着冯嘉幼未婚夫婿的头衔,言行举止像个局外人。 成婚一夜的功夫,大不相同,俨然已将冯嘉幼纳入羽翼之下。 裴砚昭捏了下拳头,又松开,继续先前的话题:“你们不必白费功夫,刚才押进去的人不会是十八寨的少寨主。” 谢揽虚心求教的模样:“裴千户莫不是见过少寨主?” “险些相见。” 当年裴砚昭逼着自己与冯嘉幼彻底决裂之后,抛下玄影司的职务,孤身从京城前往西北,想去找那位少寨主比刀。 都已经走到漠上了,距离黑水城不远,沈邱竟亲自北上将他抓了回来。 那是沈邱第一次对他大发雷霆,怒斥他竟为一己私情擅离职守。 质问他守的若是粮仓,是不是想让滇中血案重演。 打了他一百军棍,还将他扔进黑牢里受刑许久。 再也不去了。 “我对少寨主有些了解,不会是方才那人。”裴砚昭微微垂眸,此事倒是点醒了他。 北戎探子若不是空穴来风,莫非先前与他交手之人是少寨主? 以身手看真有可能。 裴砚昭不由举目看了谢揽一眼,难道自己真猜错人了? 谢揽今日这身轻裘缓带的贵气装扮,衬托出他的容貌,瞧不出常年在漠上的痕迹。 是自己因为私心针对他了? “公子,该走了!”裴砚昭大步绕过他,招呼沈时行离开。 沈时行道:“我先走。” 冯嘉幼朝他甩甩手,示意他赶紧走。 却见沈时行是往西边走,那里不是出衙门的路,她好奇:“你去西厢房?” “对,今晚要住在这里。”沈时行兴致勃勃,“你们不是抓了十八寨的少寨主吗,今晚还要夜审,我头一天来就赶上这事儿,当然要参与。” “走不走。”裴砚昭不看冯嘉幼,只催促他。 沈时行快速追上去。 谢揽一旁看着,突然觉得今晚的计划难度提升了许多。 不过裴砚昭在也好,至少不用再担心冯嘉幼的安全问题。 冯嘉幼收拾心情,朝谢揽走去,视线围着他好奇地打转:“你方才挡上来,是吃味儿了么?” 谢揽也收拾心情,提起步子朝二堂走,好笑道:“你不是怕他么?我说过会当你的盾,挡着怎么了?” 冯嘉幼迈大步才追得上:“真的?” 听她语气似在调侃,谢揽心生不满。 她之前步步紧逼,使出浑身解数的想让他将这门婚事当真。 他开始当真了,她倒是还没进入状况。 哪个男人目睹自己的新婚妻子和旧情人眉目传情可以无动于衷? 搁在北地,他恐怕直接就动手了。 当然,用眉目传情不太合适,但冯嘉幼方才看裴砚昭的眼神,他一点也瞧不出来有害怕的意思。 道不尽的悲苦和怜悯,寺庙里的女菩萨似的。 也不知昨夜是不是装可怜骗他。 但想起上次出城她恐惧的模样,知道是真的。 谢揽搞不懂。 “我看的其实不是他,跑神了而已。”冯嘉幼察觉他不悦,不逗他了,伸手去拉他的衣袖,“你慢点,我跟得累。” 先前谢揽没注意,闻言立刻放缓步子,同时抬高手臂,躲过她那只不安分的纤纤玉手。 见冯嘉幼似乎不死心,还想拉他,谢揽稍稍弯腰交代:“衙门里多少注意一点,你夫君我只是个从七品司直,不是大理寺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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