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又艰难地发声问道: “还有,玄王呢……”她注意到香芝提及了所有人,就唯独没有提到他。 香芝叹了口气,道: “玄王即将要发兵凉州了。他不知与希乌达成了什么交易。希乌不仅默许清河公主还朝,玄王所领的玄军可自愿随他归唐。听说,愿意跟着他的玄兵,竟也不在少数。” “最快明日,玄军就要班师前往凉州了。” 清河一怔,摇着头想要起身下榻,却因四肢无力又扑倒在地。 “此举甚是不妥,他竟真的要反么?”她喃喃道。 片刻后,她满是清光的眸子变得冰冷,虚颤的双手紧攥在前胸,“我不会让他反的。” 清河听到自己说道。 …… 香芝好生劝慰了公主,安抚她直到她再度睡下,才从可敦侍女帐中退了出来。 一眼便见到了立在帐外的高大男人。 身姿笔挺,背影落寞。 他刻意站得离帐子很远,不让身影投映在帐布上。 微凉的夜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裾拂动不止,衬得他周身愈发沉静,如山如渊,肃然不动。泠泠月色洒在他暗淡无比的一袭玄袍上,显得沉重又冷清,像是一座万年寒峰。 看到她出来,男人微微回身,沉声问道: “她醒了?” 香芝快步上前,禀道: “醒了。还喝了几口水。” “可有饮食?”他追问。 香芝唉声叹气,道: “喝了一口稀粥,就再也吃不下了。” 男人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仍是独立风中。 香芝忍不住小声说道: “将军为何不亲自进去看她?” 许久没有回音,香芝本想自讨没趣地退下,却又听见他淡淡回了一句: “她不会想见我。” 香芝蹙眉,心中五味杂陈,幽声道: “将军为公主殿下做了那么多,为何不让她知晓?” “她知道了,只会更加备受煎熬。”他语调平静,音色沉稳,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很快就被夜风一吹,消散了。香芝仿佛从未听见一般,有些茫然,接着听他开口道: “我知,你留在回鹘为可敦是为了她。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今后你若有难处,无论何事,可随时派人去信来凉州寻我。我,必将万死不辞。” “将军大义,一诺千金。小人先谢过将军了。”香芝心中一震,感怀良久,随后便告退。 离去之时,还看到男人独立月下,眉目比夜色更加深沉,身姿屹立,一动不动。 香芝心下生叹,回身走远了。 俄而,那道帐前的身影随着缺月西沉,缓缓移至帐门口。 临近帐帘前,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伫立良久,他掀帘入内。 步伐极轻,悄无声息地行至榻前,深深望了一眼榻上熟睡的女子。 从前,她入睡时,一贯喜欢蜷起身子,双臂环抱,缩成小小一团窝在他胸口。此时,她的睡姿,亦是如此,只要轻轻上前一圈,就能将她一把抱住,拥入怀中。 她鸦云般的鬓角浸了汗,反射出微茫的珠光。蜷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幽深的影,随着平稳的呼吸而微微颤动着,有如一双蝉翼。 唯独眉心一直紧紧拧着,时不时抽搐一下,似是梦魇不断。 他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抚平她蹙起的眉。 手腕被一道细小的力量一下子捉住。他心下一惊,想要收回手,见她仍闭着眼,眉心却蹙得更紧,张了张唇,在梦中低声喊了一句: “不要杀他。”
第88章 雁归 破晓之时, 天边的群岚间露出一丝暗青灰的白,乌金色的日头升上来,旭日金光洒遍枯黄的草原。 刺目的日光透过帐布照入帐中,清河渐渐苏醒了过来。 身上除了锦衾, 还盖着一件眼生的月白雪氅。皮毛柔软滑腻, 触之如陷进一片云海, 且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 没由来地,她心生一丝欢喜,对这件莫名而来的氅衣爱不释手。 她头脑昏沉,迷迷糊糊间记得好像昨日香芝来过,但并不记得香芝有带这件氅衣予她。 她披上氅衣,起身下榻, 缓慢地移着步子, 朝帐外走去。 外头明媚的日光给她寒凉的周身添了一丝暖意,驱散了她心头萦绕的梦魇。 “公主怎么起来了?”香芝正端着一盆水想要进来为她擦身盥洗。见她起身忙扶住她回到榻上。 “这件雪氅, 是我嫁妆里的么?” 香芝端详了一会儿, 摇头道: “这氅衣皮毛和里料极好, 但应该不是我们带来的。我点过公主的衣装箱笼, 我不记得见过这件雪氅。” 清河垂下了眸子, 轻抚氅衣上的皮毛。忽然感到今日帐外格外安静,她心下一慌, 疾声问道: “玄军呢?” 香芝深知瞒不过她,低声如实道: “一个时辰前,玄王已带兵已经出发去往凉州了。” 清河没有半分犹豫, 从榻上挣扎着起身,向外冲去, 喊道: “备马!” 香芝追了出去,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唉声道: “殿下,你身子才刚好一些,怎可骑马?快随我回帐吧。” “不可。我必须去。” 香芝焦头烂额地拉着她,柔声劝道: “玄王对小人说过,待他从陇右崔氏手中夺下凉州,会来接公主回去的。公主身子太弱了,实在不宜骑马,先回去歇息吧。” “速速备马!我再不去,就来不及了。”清河见香芝劝阻,拖着绵软的身体一门心思地往马厩跑。 香芝见实在拗不过她,只得叫来几个亲卫护送她上马,连连叹气道: “公主这又是何苦?” “我好不容易将他追回来,决不能让他再行差踏错一步。” 香芝望着她艰难地上了马。在马背上,她身长玉立,发丝飞舞在侧,勾勒出她弧形优美的侧脸,烈日照下,金光在她身上浅浮,温柔中又带着一丝决绝。 香芝无言,心中酸涩,默默目送她策马远去。 *** 凉州城一处幽静的府邸中。 庭中水池,盛夏过去,绿波荡漾间,清荷凋零尽,几片翠叶焦黄。 水榭台中伸出了一只赤金箭袖,下水折了几瓣枯荷捞起来一观。 残荷仍澹澹有香。一双凤眸凝视着花瓣间曲折的褶皱,拈花掌中,沉吟良久。 “少帅,府里已布置完了,一应俱全。” 听到下人来报,赤袍将军敛起湿漉的袖口,将荷瓣收于身后。望着花厅前新置的博古架装饰着顽石根雕,新换的璎珞珠帘,一床薄衾软榻,软玉生香。 他心下不禁暗自一笑。 “好。”崔焕之收回目光,凭栏远眺,“清河要回来了。她在凉州的府邸,定要不逊于长安那些公主府。” “是!”下人们面露喜色,齐声应道,又忙活起来。 凉州城内,谁人不感激为民出关和亲的清河公主。一己弱柳之身,救万民水火,使凉州免于战乱。 如今公主即将还朝,驻守凉州的陇右军中最先得到消息,皆是喜不自胜。 崔焕之将荷瓣捻起,放入腰间的玉銙带中,见亲卫从府门奔来: “少帅!斥候来报,祁郸军埋伏在峒关城外二十里的莽山山隘。” “继续探!”崔焕之从腰间抽出金鞭,飞步向缚在府外的高头大马走去,高声令道: “随我回防峒关。” …… 峒关城墙守将见少帅亲自前来督战,纷纷屈膝行礼,今日守城将领陈佟禀道: “少帅,是回鹘人!” 崔焕之一惊,凤眸眯起,道: “怎么是回鹘人?领兵者何人?”他大步上前,欺身靠在女墙上向远处望去。 不到三里外有一片黑压压的骑兵阵,铁蹄飒踏,碾过衰草,在黄土上扬起风烟滚滚,形似涨潮,奔涌不息。 行军速度之快,转眼已近峒关城下。 看清来人后,崔焕之不由胸口一震,瞳仁睁大,心跳急促。 为首之人一袭白袍猎猎,身披明光甲胄,有如天光笼罩,夺人睛目,墨发高高束起,兜鍪上的赤缨如血,在尘烟中随风飞扬。 “来者何人?无诏近峒关城一里内者,即刻射杀。”守城将领陈佟朝来人喊道。 “我乃河西军少帅萧长风。今日重回凉州。”白袍将军从腰侧拔出一柄宝剑,手腕一转,直指城墙道,“姓崔的,识相的,速速献城,降者不杀!” 一时间陇右军中惊呼声四起,人语嘈杂。 陇右军中,众所周知,河西少帅萧长风早已在五年前峒关一战坠崖身死,尸骨无存。陇右崔氏趁河西军一朝倾颓,借机侵占凉州,因此,此人为陇右军中禁忌,他的名讳已被勒令不准提起。 那么,城下之人又是何人? “我当年见过萧长风长相,这个人绝对不是他。此人冒名顶替,且身后皆是回鹘玄军,是回鹘人要取我峒关来了!”陈佟第一个出言愤声道。 众人心思各异,只是齐刷刷地看向少帅崔焕之。 赤袍将军死死盯着城下之人,面色沉郁,狭长的凤眸掠过一道寒光,咬字缓缓道: “无论是何人,死人也好,活人也罢。擅闯峒关者,杀无赦。” 众将被他冷硬的语调所震慑,愣了一瞬,纷纷各自归位。弓箭手已在女墙缝口就位,只待一声令下。 “将军,他就是河西军少帅啊!”匆匆赶到的养宁远上前推开围堵的众人,急切地朝崔焕之喊道,“清河公主月前曾从回鹘来信于我,证实了玄王确为当年坠崖的少帅。” “崔将军,他就是长风无误。”司徒陵亦从人群中探身出现,低声道,“请崔将军三思啊。” 崔焕之掀起眼皮,看向神色凝重的二人。 他自是知道,论军心民心所向,哪怕他在凉州已守了五年,都抵不上一个“死人”。 内心除了难以言喻的愤慨,还隐隐含着一丝不甘。 “无论何人,威胁峒关,定杀不饶。”他故意重声道,“哪怕萧长风活过来,站在这里,面对此番情境,亦会如此下令。” 城下的玄军仍在步步逼近峒关城门。守城将士陈佟朝崔焕之示意后,见主帅微微颔首,陈佟便令弓箭手放箭,试图向来人震慑道: “城下宵小,速速退出峒关,否则,射杀!” 在陈佟一声令下,箭雨如注,纷纷落在城下之人的坐骑铁蹄之下。 白袍将军冷笑一声,并不应答,随即一夹马腹,扬起缰绳,径直朝陇右军的射程内疾驰而去,竟在飞来的流矢中穿梭如风。策马奔驰中,他在马上搭弓张箭,松弦之后,一道利箭迅疾如电飞去。 “唔……”城墙上的陈佟来不及闪避,胸口竟猛地被这支疾速之箭射中。射箭之人,准心毫无偏倚,力道之大,竟令身强体壮的他向后趔趄几步。撕裂般的剧痛袭来,他倒在了背后的部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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