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一望,大门竟是从外面被破开,数丈高的木门重重坍塌倒下,扬起漫天的烟尘。 烟霭渐渐散去,一片晦色之中,尘土中现出了数道幽暗的身影。 为首之人,一身玄衣铠甲,身姿挺拔,手执陌刀,锋刃寒光破雾而来。这样的身形,这样的气势,如玉山将崩,如骇浪将倾。 他黢黑的面容在朦胧雾色中若隐若现,她一时看不真切。 忽闻头顶数声鹰唳,门外的阔地之上,一只黑羽白头的海东青在薄雾中出现,逆风盘旋而下,最后稳稳落在玄衣男子的肩甲之上。 辰霜的心跳骤然滞住了。 随着尘烟落定,越来越多的玄色身影聚集在毡房门口,影影绰绰间,竟有如千军万马,踏地而来。 是玄军! 辰霜猛然回头,望向身前的那个赤衣新郎,她凛冽目色中,有探寻,有惊异,更有逼问。 新郎转过身来,是今日头一回直视她的脸,対着她熟稔地了然一笑。 接着,他摘下了头顶的毡帽,再缓缓揭开了那副青铜面具。
第43章 融化 一身赤色喜服的新郎回首与辰霜相望。 麦色肌理, 褐色卷发,高鼻深目。 “葛萨?”辰霜失声,怔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变得断续不定。 这个新郎竟是葛萨扮的,那真正的玄王叱炎在哪里? 辰霜不由再向身后源源不断的玄军望去。 回首之际, 一道炙热的疾风闪过, 她的腰肢即刻便被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护住。 抬眸,那副熟悉的玄铁面具映入眼帘。 空气在此刻凝结。雄浑粗重的鼻息扑面而来。 面具之下,深邃悠长的眉眼分明含着笑意,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暗夜中的万千星辰,纷纷坠落入怀。 水红的裙裾层层裹在暗涌的玄袍之中,彼此交融, 不辨颜色, 难舍难分。 她的身躯似乎都要在他滚烫的怀抱里融化了。 “叱炎?……” 她睁大了双眼,低低唤了一声, 初雪般皎洁的面上满是不敢置信。 “是我。这一次, 可别再认错了。”男子的音色一如既往的低沉, 此刻听来却如山泉漱石一般悦然, 令人莫名心安。 “你不是新郎?”她的语调有惊喜又有疑惑。 “我为什么要是新郎?”他反问道, 神色专注地望着怀里目瞪口呆的女子,似笑非笑。 辰霜低下眸光不语。 叱炎飞身将背上的另外一把陌刀扔给了葛萨。只一个转身的工夫, 辰霜臂弯里的帛罗郡主被一旁的葛萨眼疾手快地夺了去。 葛萨一手挟持着帛罗,一手拔出了那根刺在他左臂的箭。“哗啦”一声撕去新郎喜服,露出一身玄衣, 站在了叱炎身侧,一如往昔。 这两人身形相似, 只叱炎更为高大些,今日情急之下,她不曾细看,竟然认错了。 电光火石之间,暗藏在内的弓-弩手齐齐发射,攻向踏门冲入的玄军。 辰霜轻轻挣扎了一下,叱炎松开了揽着她纤腰的手,一个箭步将她护在了身后,挥刀向纷至沓来的箭雨砍去。 他的身姿高大笔挺,如风迅猛,如山巍峨,将她悸动不已的心跳渐渐抚平。 在他的身后,此心安然。 一身玄衣的他看不出激战后伤口流下的血迹,许是尽数泅染在了墨色之中,有如滴水入海,难以觅踪。 而门外已是尸首遍地,血流成河。有河漠兵也有玄军将士,横七竖八倒在茵绿的草地上,堆成了尸山血海,密密麻麻,生死不明。 这一场恶战,玄军眼见的亦是死伤惨重。 袭来的箭矢接连不断,叱炎径直三步并作两步,身如展翅雄鹰般飞跃而上,双手共持陌刀,将支撑毡房的左侧巨柱拦腰破开,一举劈断。 顷刻间,半边房顶坍塌下来,隆隆有如惊雷之声。躲在其内的弓-弩手被骤然坠落的屋顶掩埋。 一片哭嚎声中,箭雨停了下来。 在叱炎抬手示意下,身后成千上百的玄军战士如激流一般冲了进来,将内里所有人围得密不透风。 河漠部暗藏在内室的弓-弩手当场被尽数制住擒获,弓箭尖刀被打落在地收起,一个个五花大绑扔至台前。 叱炎一步一步走上前,乌黑长靿靴沾满了久久未干的鲜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他一脚踹翻了宴席上一排的矮脚胡桌,寒眸扫视了一圈场上众人,令道: “河漠部全族,男子当场射杀,一个不留,女子贩卖为奴,其余诸部,愿意归附者,不杀。” 河漠王腾起身,指着来人怒斥道: “叱炎!我许你以翁婿之礼,你却要屠我满门。” 叱炎冷笑一声,一扬臂将带血的陌刀插入地缝之中,道: “我从未见过有丈人会在女儿嫁妆里设下伏兵,暗杀自己女婿的。蝼蚁之力,敢与玄军相争?拔野古,你使出这点小把戏,未免也太小看本王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拔野古,愿赌服输,我敬你也曾算是草原上的英雄,今日便给你个痛快,速速自裁,留你一具全尸。” “你!你……”河漠王气得语塞,心知大势已去,颓然跌坐在地,狠狠咒骂道,“叱炎,你滥杀无辜,你草菅人命,终有一日,天神必将降罚于你,恶有恶报,你将不得好死,死后尸骨无存!永受业火焚身之苦!” 骂得句句恶毒,一旁听着的辰霜忍不住了。 每一句都像一把锥刀深深刺入在她心中,她不由低声呵斥道: “够了!” 叱炎心中本是对此番咒骂毫无波澜,正要示意手下对河漠王动手。闻她此言,沉定的面上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挥动的小臂在空中稍顿了一顿。 他回眸,见身后的女子疾步上前,进言道: “殿下且慢,河漠部的人还有用,不可屠杀殆尽。” 方才在外头杀疯了一身煞气的男人挑了挑眉,微眯起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在她面前,倒像是一只被顺了毛的狼狗。 辰霜在万众瞩目下,走到叱炎身旁,揖道: “昔日,大唐国力强盛,回鹘、祁郸送王族质子入朝,以示忠心,永修边境之好,自此相安无事,百年无战事。” “不战而屈人之兵,兵家上策也。殿下何不效法唐皇,留河漠部诸人性命,只取质子押回王庭。由此,草原诸部皆知大可汗仁心仁义,必将纷纷心甘情愿归附。” 叱炎本是听得漫不经心,待她提到“大可汗”三字之时,眉梢一动,望了她一眼。 心念道,不愧是陇右军军师。 半晌,他瞥了一眼一众跪拜在地,将身子伏得与地同平的河漠贵族,淡淡道: “河漠王,不可留。” 在场上百人身形同时一抖。这就是说,他们的命,是可以留的了? 辰霜敛眸应道: “殿下英明。”她轻舒一口气,再揖道,“我请与河漠王最后说几句。” 她没有谈判的筹码,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兵不血刃,能留下几百条人命。她别无他法,只得坦然接受。 叱炎沉眉,幽深目色中的犀利只一闪而过,见她面色凝重且固执,并未拦她,微微颔首允了。 辰霜默默走到了被捆绑的河漠王跟前,蹲下身来。 河漠王缓缓抬首,见了她,浑浊暗沉的目光中似有光亮重燃,他道: “辰霜姑娘,兵不如人,我无话可说,自当伏诛。临去,唯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你昨夜应我之事,可还作数?” 辰霜点头,轻声道: “我来,就是为了这一句话。”她神色端严,一字一句道,“今生今世,至死方休,定不负所托。” 河漠王闻言,精神一振,连声道: “好,好!我没有看错人。” 辰霜神色黯然。 昨夜,高高在上的草原霸主河漠王为何宴请中原客商? 因为他们行得远,可以带他心爱的小女儿远离是非之地。 她当时沉于酒醉,耽于回忆,不曾亲眼所见。但她可以想象,往日所向披靡,纵横草原的河漠王在席上举着酒杯,一一对请来的中原客商敬酒,请他们好好照看帛罗。 为了让这些重利的客商承他一份恩情,以求他日机缘之下将这份恩情报送到小女儿身上。 昨日他似有所感,恐落得今日局面,便提前将帛罗托付给了她。他本就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也留了后手。 此时,他的眼中没有怨恨,只有释然。像一个垂垂老矣之人,在儿孙环绕的榻前缓缓闭上了眼睛。 辰霜转过身,不去看引颈就戮,不去看血溅三尺。心中并未因最后宽慰逝者的些许言语而好受。 草原赫赫有名的河漠部,十代传承,百年之兴,不过是因为那王庭上位者的一个念头,就此毁于一旦,在世间湮灭不存。 帝王座下,何处不是白骨累累。 辰霜垂眸,快步走到门口的葛萨跟前。帛罗的双眼已用面纱捂得严严实实,身上只有一双细嫩的小手被葛萨用精绳紧紧缠住。 辰霜松了一口气,还好帛罗不曾亲眼看到。她轻轻一瞥,见帛罗周围的河漠贵族全身都是被绑了数根粗绳,不由多看了葛萨几眼,神色颇有些意味不明。 她示意将帛罗郡主带回她自己帐中照管起来,恐生变故。 一向端持有度的葛萨大人此时面色竟有些紧张,立刻照做。 辰霜望着他环抱着不断挣扎的帛罗往远处去了,最后身影消失在连绵的毡帐群中。 一转身,却见叱炎倚靠在她身旁的墙上,抱臂斜立,神色不羁,正静静凝视着她。 她微怔,低头无意识地盯着他垂在身侧的陌刀,还滴着残血。见到他之前已在口中酝酿的千言万语,一时间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会来河漠部?”叱炎垂眸顺着她目光的方向,将刀尖的血迹擦干,收入鞘中。 辰霜撤回目光,老老实实答道: “我被救出了牙帐,正好借着河漠郡主的马车逃到了这里。” 叱炎接着问: “是谁救的你?” “呀,穆护!”辰霜心下一惊,场面混乱中竟将那小子忘了。她朝身后望去,在被擒获的人质群中看到了那个被绑起来的小少年。 她快步走向他,对着看守他的玄军士兵道: “他是我的人,还请放开他。” 士兵不动,犹豫着看向女子身后的玄王殿下。 叱炎上下睇了一眼才到他半胸高的小少年,点了点头,示意放行,随即皱眉道: “是他救得你?” 语调颇有些不服,好似在说:“就他?” 穆护飞速地解开束缚,竟往前一步,在叱炎身前踮起脚尖,抬头挺胸,拧着粗眉不发一言,好似在说:“就是我!” 一时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起来,一股隐匿在侧的敌意环绕在二人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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