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拔山河的背影此时显得有些落寞。威仪之中,添了一分不常见的倦意。 “我另有安排,本不想用他。”他背身而立,声音深沉,“但,婚礼前夜,葛萨单独来我帐中寻我,要求由他来扮我。” “我起先不允,但他一再坚持。念及此计凶险,所选之人稍有差池,恐坏我全盘之局。” “葛萨他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却是最保险的人选。” 辰霜为了印证心中猜测,朝他追问道: “葛萨是为何执意如此?你可知晓。” “他向我倾诉了一件事。听闻此事,我只得允了他。”叱炎转身回眸,目色隐忍。 “何事?”辰霜目不转睛,听着叱炎用喟然的语气道: “他对我说,他自小喜欢一个草原上的姑娘。那日,他在小神都门口领我伏兵之时,遇到一个逃出来的紫衣姑娘。他当下便认出了她的身份,正是他的意中人。可那姑娘想要回家,他便将自己的马给了她。当时他戴着面具,所以,那姑娘连他的样貌都没见过。” “他心知,与她再见之时,便是今日的血色喜堂。” “所以,他想当一回她的新郎,了却心愿。” 一语千言,辰霜终于明了,道: “可倘若遭遇不测,我不出现,你晚一步,葛萨他便,他便……” 他便会身死河漠王布下的箭阵的啊。 男人抬指缓缓撩起她散在雪腮前的碎发,别在她的耳后,幽声道: “情之所至,生死不计。” 她微微一怔,百念交集, 葛萨是故意想想要扮作新郎的,为了这个身份,不惜以命相搏。他的心意,是何时开始的?帛罗可否知晓? 沉吟之下,她感到男人温暖的指腹在她柔软的面上拂过,不过轻轻一掠,在不经意间拨动了她心湖的涟漪。 他的指尖正要撤去,辰霜抬袖,双手轻握住了他的掌心,心中的话在口中转桓良久,最后只低低道了一句: “殿下无事便好。” 还好,他早有准备,平安归来。还好,他并未娶亲,心无旁骛。 帐内燃着炉火,暖意盎然,升腾的烟气围着金丝炉顶袅袅不散。 叱炎面容沉肃且安定,任由她将皙白的十指勾在他的右手,仰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她黑白分明的眸中雾气悠悠散去,看他之时,目不转睛,神情专注。 他不禁加深了力度,与她十指紧紧相扣。柔腻的纤指与粗糙的老茧彼此交缠,难舍难分。 他只需再进一步,微微倾身,便能拥她入怀,额头抵着额头,将他的心事和心意,全部说与她听。 叱炎眯起了眼,目光下敛,指尖轻轻抚着她精巧的下颚,挑眉道: “你搅了本王的婚礼,打算拿什么来赔?” 作者有话要说: 【1】汉·刘向《新序·杂事五》
第46章 暗箭 毡帐内红烛摇曳, 烛芯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噼啪”一声爆裂开来。 辰霜一愣。 男人说得气定神闲,好像拿准了要她拿自己来赔似的。 她咬着唇瓣,推了他一把,呛声道: “你每结一次婚都要屠一个部落, 今后草原上谁还敢嫁你?” 叱炎纹丝不动, 轻声驳道: “若我想要娶的, 是中原女子呢?” 若我想娶的,是你呢? 叱炎不动声色,望着一片红云慢慢晕染上她的颧腮。 此时,门外传来葛萨焦急的禀告: “殿下,大可汗的人已在五里外了!” 叱炎猛然回身,问道: “多少人马?” “数了数火把,至少有几千人。” 辰霜只觉手心一松, 是叱炎收回了他的手, 抽身往大门大步离去。从他急切的背影中,她读出了一丝危机。 大唐朝堂之上, 鸟尽弓藏, 兔死狗烹之事, 辰霜亦听过不少。多少能征善战、兵权千重的军侯边将, 九死一生从战场得胜归来, 反被安上谋逆之罪,卸甲之后, 死无全尸。 大可汗本就疑心深重,与中原帝王所行,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此番从牙帐出逃, 怕是给在外领兵的叱炎惹了不小的麻烦。大可汗现下命人带了追兵前来,定是要治他的罪了。 况且, 玄军此战河漠部伤亡惨重,大可汗此次派兵前来,如若真的起了冲突,怕是凶多吉少。 辰霜起身离榻,追上了叱炎,对他道: “我与殿下同去。” 叱炎步履不停,漆黑的眸底望着她坚定的神情,颔首默许。 *** 入夜后,往日火杖通明的河漠部营内阴暗一片,时有哭泣幽咽之声,从毡帐深处传来。 唯有玄军营中少许巡夜士兵的火把亮着,有如寒夜星芒,点点滴滴,遮不住无边无尽的夜色。 幽深的夜幕下,大可汗派来追兵三千,列阵在玄军驻扎的营门前。 领兵的是牙帐的大可汗亲卫啜特勒,一身筋骨彪悍,壮如牛马,乃是一名猛将。 辰霜在鹿茸大会上见过他。当日竞技场上,他以一己蛮力,力战三个披甲猛士,将三人依次打到趴地不起。她由是对此人有了些许印象。 此时,他身骑一匹重甲骠马之上,背后是严阵以待的数列骑兵,对着空地大喊道: “玄王何在?叫他出来见我!” 叱炎穿过玄军的列队,从中走出,凛身向前,对来人道: “啜特勒大人,好久不见。” 啜特勒面对屹立在夜风中毫无惧色的叱炎,高声道: “大可汗有令,要你即刻交出河漠部王族,速速回牙帐领罪,不得有误。我受大可汗军令,今日起接管河漠部。” “玄军中若有违者,定斩不赦。”他提起配刀,锋利刀尖直指眼前傲然不羁的叱炎,道,“包括你,玄王殿下。” 听闻此言,玄军众将士无不诧异万分,心中寒凉无比,一时蠢蠢欲动,按奈不住兵戟之声悄然作响。 他们的殿下,此战身先士卒,力克河漠部精锐,大可汗竟要他回去领罪。而如今河漠部要被啜特勒接管,此番行径等同于,用尽一兵一卒换来的战果,要为中途插手的他人所窃取。 玄军诸人此日下来,一番鏖战之后的满身血迹未干,自是愤懑不已,怎能善罢甘休。 叱炎眸光一凛,身后玄军诸人被震慑,纷纷垂头,不再妄动。 他兀自上前,面不改色道: “河漠王已被斩杀,其诸子皆死于战中,河漠部王族二十余人,连同周边大小数十部首领,已尽数为我军所俘虏。河漠部其余众人,已尽数归附。此行缴获金银玉帛数百箱,粮食千石,另有兵甲利器马匹等数千,请啜特勒大人清点。” 戳特勒闻言咧开了嘴角,随即翻身下马,将刀收入腰侧的鞘中,大笑道: “玄王殿下也是个识时务的。如此便好,我也可向大可汗交差。”他故意与叱炎错身并肩而立,抬手重重拍了拍叱炎的肩膀,无不语带嘲讽道,“瞧瞧现下玄军这番境地,兵戎相见,总归不是好事。哈哈哈哈哈哈……” 语罢啜特勒狂笑着扬长而去,与几个副将一同前去清点敛收河漠部的人质与财物。 葛萨轻舒一口气,神色仍是紧绷着,对立在前头,一动不动的叱炎道: “殿下,那郡主怎么办……” 未等叱炎回答,辰霜便窜了出来,摇头道: “帛罗绝不能给他们。” 若是交出去,不知要被糟蹋成什么样子。失去了河漠部的靠山,她已不是郡主,若是随同俘虏去了牙帐,恐怕活得还不如一个奴隶。 “他们若是没发现还好,若是发现了……”葛萨犹疑道。 “若是发现了,就说……”辰霜轻甩衣袖,目光直直盯着葛萨道,“今日你与她在天神面前算是拜了堂了。她已出嫁做了你的妻子,早就不是河漠部之人。该怎么做,葛萨大人难道不知?” 葛萨闻言,身躯先是一震,随即眼中迸射出光来,他望向叱炎,寻求主子最后的认可。 叱炎凌然的目光轻轻扫过眼前的女子,她说话间神色灵动而又不失狡黠,像是一片在他掌中翩跹的蝶。 她想要救人的心思,太过昭然,倒显得无趣了。 见叱炎不语,辰霜有些心焦,她轻拽叱炎的箭袖,低声道: “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葛萨知趣地退下。 空旷的草地上,只剩两人迎面而立,玄袍与红裙一同被夜风吹起,顺着风势翻涌交缠。 “殿下,帛罗郡主需留在玄军,不可被大可汗的人带走。” “为何?”叱炎试她。 “帛罗郡主乃是河漠王唯一之遗孤,虽不是男子,但在河漠部亦是一呼百应,有首领之势。殿下何不挟她为人质,以作己用?” “大可汗对殿下之疑心既已不可逆。还不如将河漠部尊贵的郡主握在手心,随时可号令河漠部与其余大小数十部。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河漠部虽已失势分裂,但其残留势力仍是不可小觑。大可汗定会因此忌惮三分,不敢再动玄军。” 叱炎在心底冷哼一声,垂眸看着眼前认真对他陈述利害的女子,淡淡道: “你是在为我作想,还是为了那个郡主?” “既是为殿下,也是为郡主。”辰霜没想到他会如此问,微怔之后,答得兢兢业业。 “我相信,以我和葛萨大人之力,可以看好她,绝不会令殿下为难。” 见他迟迟不点头,她低下螓首,一双纤手从袖中探出,小心翼翼地暗自牵动着他的拇指,来回晃着。 被风吹冻的手指本是冰冰凉凉的,按在他温热的掌心,像是剔透的飞雪融于掌中,化成潺潺流水,情意脉脉。 为了旁的人,倒是愿意难得地屈尊哄他。 叱炎失笑。 她说得极其合情合理,他并无可以拒绝她的由头。 方才她当着葛萨的面,点明了二人己是夫妻,若是他再不允,葛萨怕是就此会与他生了嫌隙。 况且,面对当场挑衅的啜特勒,他本就心存不甘,怎能轻而易举令他人夺走他的战果。 叱炎将手指从她手中抽走,褪下身上的氅衣,披在辰霜单薄的身间,道: “手太冷了。” 语罢他朝葛萨走去,允道: “就如此说。” 得到主子首肯,葛萨喜上眉梢,就差欢呼雀跃了。他在叱炎身后立得笔直,专心地望着远处的啜特勒等人,时刻盯紧了他们的一举一动。 俄而,只见啜特勒气势汹汹携着手下朝几人走来,边走边大声斥道: “怎么回事,少了一人?河漠部的那个郡主呢?” 啜特勒几人点了数遍,仍没找到草原响当当的河漠郡主的人影。如此耀眼的美人,他们不可能错漏。唯一的答案,便是有心之人将她藏匿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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