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入眼,只觉锥心刺骨。 当时如何逼问于她,她都避而不谈。如今想来,她如此遮掩,必是有古怪。 叱炎心中一动,问道: “你可看得出,她这疤痕是怎么来的?” “这疤痕看着有些年头了。”医女犹疑道,“看着像是……” “像是什么?”叱炎有些急不可耐,不由上前一步,听个仔细。 “大人有所不知,対我们医家而言,处子心头血是一味极好的药引。”医女说得如数家珍,神神秘秘道,“贵人心头那几道小伤疤,看起来,就像是取心头血之时才留下的。” 叱炎瞳孔一震,身形凝固在瑟瑟寒风中,身侧的双拳渐次握紧。 她究竟是为了救何人,取的心头血?
第48章 变脸 初春之季, 入暮时分。 辰霜在榻上躺了数日,终是恢复些许神气。几个医女为她束起了一道屏风,让她在内室平卧养伤。 也不知,这几日叱炎去哪了。出了此等大事, 玄军中怕已令他焦头烂额。 历来将帅失和, 只有两种结局, 重归旧好或是脱离自治。若是叱炎就此离开了回鹘王庭,他能去哪儿呢? 辰霜心中一动,朝屏风外望去。 医馆日常客流不断,透过屏风,听闻室外之声,可见街上来来往往的热闹。 甘州城乃胡汉交界之所,素来繁华, 不输京都。与胡地的榷市, 一般就开在甘州城中。因其地理位置,八面通衢, 有胡商汉客, 在此地往来不绝。 辰霜久卧之后, 觉得头脑有些昏沉, 便下榻出了内室。 在草原上待了数月, 回到中原,顿觉有陌生之感。望着街上熙攘来去的人群, 当时在凉州寻常可见,如今总觉恍若隔世一般。 辰霜立在门外良久,忽闻一声惊呼: “大夫!大夫, 快,快看看我夫君。” 从外头冲进来一男一女。男子双手掩面, 痛嘶不已,女子布裙荆钗,正扶着他,满面惊恐,对堂前忙碌的掌事医士高声唤着。 “这是怎地了?”本是打算闭门关店的医士从铺前的草药堆起身,迎了过去。 “我夫君被炭火所伤,半张脸被烧着了。快给瞧瞧……”那女子看起来年纪轻轻,受了惊吓,边诉说边哭得梨花带雨。 医士放下手中伙计,请二人落座。 那男子缓缓松开掩面的手,众人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皆是大惊。 男子的左半边脸,布满烧灼的血肉,凹凸不平覆在脸上,狰狞万分,有如异兽。 本也算是个俊俏男子,这么一遭,几近毁容了。 “这可如何是好,我夫君今后如何见得了人呐?”女子不住地掩面而泣,哭得肝肠寸断。 辰霜见人群涌了过去看热闹,一时好奇,问身旁照看她的医女: “怎么回事?” “贵人有所不知,近日孟春,天气回暖,炭价低贱。卖炭火营生之人,急于出手囤积之物。天干物燥,一不小心便会燃着了。本来烧在身上不危及生命还好,这个不幸的,脸上竟烧成这副模样。”医女摇头叹息道。 掌事医士上前用指腹按压了几下男子烧伤的面,查探一番后,对那女子道: “夫人不必担心。我这儿有西域秘术,加之草药,不出半月定能让令夫君复元。” 女子拭去眼泪,将信将疑道: “大夫说的可是真的?” 掌事医士得意笑道: “夫人一试便知。只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痊愈之后,令夫君的容貌或有变化,你可能接受?” 那女子愣了半晌,终是点头答应了。 辰霜自认也算精通医理,可对那名医士口中所言的西域秘术是闻所未闻。她问身旁的医女,道: “这世上真有能让人容貌变化的医术吗?” “是有的。我看掌事的行过几次那医术。人的皮相本就是表里肌肤,是可轻易变化的,但是唯独骨相万般变不得。” “贵人不妨想想,等你那道伤好了,表面就回长出新的皮肉,那新长的皮肉自会与原来的有所变化。” 如此作比,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辰霜叹服间,忽感腰际一阵暖意,透过纱衣传入内里。 她抬头一望,面具下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正与她四目相对,饶有兴味。 “在想什么?”叱炎低低的嗓音在耳边。 “没想什么。”辰霜沉吟时,未觉他已到身边。她退了一步,瞥了一眼各自散去的众医女。她们都装作没看见二人似的,离得远远的。 “你心里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叱炎也未追来,只是与她隔了一步之距,抱胸而立,定定望着她。 “殿下连真容一直藏着,不显山不露水,何故要求我对你毫无保留?”辰霜心虚,自是要出言回敬一句。 “伤好了,嘴利索了?我看看。”叱炎轻笑一声,轻拽着她入了内室。 室内还未燃烛灯,漆黑一片。二人相距极近,两道身姿,一颀长挺拔,一单薄窈窕,在地上投下的光影连成一片。 辰霜见他风尘仆仆,问道: “这几日,殿下可是去安顿玄军了?” 叱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大可汗可有来话?”她追问道。 叱炎将扣在腰际的一排短刀卸下,置于案上。 那封陈情信已送入牙帐,至今并未有回音。 他并不答,只是盯着眼前人说话间翕张的樱唇,顿觉有几分口干舌燥。 “杀死啜特勒的那支黑羽箭,必不是殿下安排的。之后玄军反抗,也不过是为了自保正当防卫罢了。” 叱炎挑眉,反问道: “认证物证具在,你就那么信我的清白?” 辰霜不知中计,顾自说道: “啜特勒虽可恶且行事毫无章法。但以殿下之为人,就算再怎么受激,又怎会下手诛杀大可汗派来的使臣?” “若是我本就心狠手辣,看不惯就要杀人呢?”叱炎背倚在门后,笑着问道。 “殿下必不会如此愚笨。”辰霜摇了摇头,正色道,“定是有人故意挑拨离间。” “不好好养伤,一日来净帮我想了这些,嗯?”叱炎见她与自己心意相通,颇有几分得意之色露在面上,食指轻轻刮了刮她扬起的鼻尖。 “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还回王庭吗?”辰霜深吸一口气,凝视着眼前一身胡服飒飒的男子,缓缓道: “如若大可汗不信你,殿下不如和我回凉州去。大唐立国以来,圣上向来惜才,任人不分胡汉,世代皆有也有不少胡人名将,官至一品的都大有人在。以殿下之才,未必不能分一杯羹。” 她方才已想了许久。 若是能拉拢玄王叱炎归附大唐,回鹘便少一员猛将,凉州不仅多一分助力,还多一分安稳。 如此双全之法,何乐不为? 闻言,叱炎直起身来,睨了她一眼,心下生笑。 这狡狐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响亮,怕是狐狸尾巴快藏不住了罢。 他向她走近了一步,穿着墨色革靴的长腿从袍边里伸出,贴在她扬起的裙角间,低低笑道: “你这是要本王入赘?” 他神色了了,语气却有千钧,道: “无论此事之后大可汗如何看我,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我必得给所有人一个说法。如若我不作解释,随你到了中原,那与逃逸的钦犯何异?” 他微微俯身,面具轻抵着她的额头,问道: “你们中原的皇帝敢用如此背信弃义之人吗?” 辰霜一下子怔住了。 相同的话语,她的少年郎也曾言及: “男子汉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我绝非背信弃义,临阵逃脱之人。” 眼前的男人说话间神姿高彻,铁骨铮铮,竟连语气都与那个少年郎有了几分相似。 “殿下……”是她有失考虑了。 她话音未落,忽感眼前如夜色荫蔽,那道漆黑的面具贴了下来。接着,唇齿间一阵滚烫,如着了火一般。 她的气息瞬间乱了起来。 叱炎堵住她的娇唇,浅尝辄止后,松开来,轻舐嘴角。 口中滋味,漾在心头。 日暮后,外头零星点起的火光从窗纸透入室内,细细描着掩在帘后的两道交叠身影,有如水波澹澹,潋滟其间。 夜雾迷蒙中,叱炎轻声道: “再叫一声殿下,本王就再尝一口。” 尝到她记得要唤他叱炎为止。 见她恹恹失色,他忍着想继续逗弄的心,将她横抱放在榻上,去看她那道的伤口。 血已止住,伤痕仍在,淡淡药气,随着一股幽香在鼻间徘徊。 “你先将伤养好,此事我已在彻查。我定会找出害你之人,予你,予玄军,予大可汗,一个交代。” 再将他千刀万剐,剁成肉糜。 这一句,叱炎憋着最后没有说出来。既然她三番五次强调他并非冷血无情,心狠手辣之人,那至少在她面前,收敛一些。 辰霜敛起垂落的缘领,掩住一侧裸-露的肩头,从他怀中撤出。她前去点了点他随意摆在案上的利器,忽而转头问道: “你的陌刀呢?”自他回来就没在他腰间见到,以往可从不见他离过身的。 “作诊金赏给这间医馆了。” 辰霜暗想,她留在此处休养,自是要给钱的。如此,倒可惜他这柄心爱的陌刀了。 叱炎见她面露失意,往榻上一卧,长腿一抬,道: “不用赔了。本王今夜也无处可去,便与你一道,宿在此处了。” 辰霜抬头一惊,转身欲走,慌不择路间,身侧未留意,重重撞到了案沿一角,桌案随之晃动,革带上一众兵器哗啦啦地坠落在地。 “跑什么?”他的手在她小臂一握,稳住了她趔趄的身形,幽声道。 “你都不愿以真容相见,我为何要你宿在一处?”她的心突突地跳着,尽力克制着声音中的慌乱。 叱炎沉黑的眸中无一丝光亮。他靠近她,将她整个人抵在了案前,双臂搭在案上圈住她,嗅着她身上的幽香。 俄而,他郑重开口问道: “此话是说,我若是摘下这道面具,你便是愿意了?” 未得到回音,只听到女子凌乱的喘息声: “你压疼我了……” 他没有再进一步,俯下身一把拾起了掉在地上的革带,重新绑在腰上,收紧,扣好,勒出一身紧窄的腰线。随后淡淡瞄了一眼她瓷白的面。 心下一笑,每每这种时候,胆子倒是小得可以。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道: “我说过,我从不勉强女人。” 语罢,他便掀帘出了内室,高大而又落拓的背影,隐没在暮色中。 随后整夜,辰霜卧在榻上,辗转反侧,心思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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