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行之前,心中早有愤恨,鹿茸大会上他一力降十会,也算是崭露头角,名声大振。为何美人偏生看中玄王叱炎,根本没有轮到他娶亲的份儿。 后来得知大可汗对河漠部的心思,他特地自告奋勇前去,除了要灭一灭他玄王的威风,更是心想现下美人落魄至此,本可就借此机会夺过来,养在身边好好享用一番。 岂知在人质中翻了了底朝天,也不见美人踪影。怒急攻心,啜特勒指着叱炎骂道: “说,你是不是把她藏起来了?叱炎你好大的胆子,河漠部的人你也敢私藏?” 叱炎往前一步,立在他正前方。他极其高挑的身量,在啜特勒面前,有如一座巍巍山峰,将本是体态庞大的啜特勒压制住了。 他冷冷瞥着眼底之人,道: “帛罗郡主一事,待我前去,自会向大可汗交代。啜特勒大人清点其余人数即可,若无差落,此地便交由大人,我众玄军立即回王庭复命。” 啜特勒被他冷冽的目光一吓,随即后退几步,摆了摆手,提高音量壮大声势,道: “慢着,你把郡主交出来再走!少拿大可汗压我。你以为,如今大可汗还会信你的一面之词吗?” 叱炎转身,胡袍带风,掠过他离去,冷肃之声从风中传来: “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自会前去交代,不劳大人费心。” 啜特勒被他傲慢之态所恼,想着到手的美人就此错失,压抑许久的数团怒火攀升而起,径直抽出腰际弯刀,竟向叱炎的背后砍去。 众人还未来得及惊呼,只见叱炎只皱了皱眉心,侧身微微一避,就让使了一身蛮力的啜特勒挥刀扑了个空。 叱炎回身,对着趴在地上的啜特勒,挑眉道: “刺杀王族,死罪。” 啜特勒身上沾满了肮脏的雪泥,整个身躯蝼蚁一般,笼罩在叱炎高大身姿投下的阴影之间。他望着头顶的那副面具,在夜色中显得犹为毛骨悚然。 片刻他才记得从地上爬起来,一边龇牙咧嘴,想要回敬几句,对叱炎破口大骂。 正在此时,一阵幽怨的风声呼啸而过,远处的山峦间不知何时起了呜咽的兽鸣,令人不寒而栗。 啜特勒打了个哆嗦,冷汗透湿脊背,浑身不禁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下一刻,他还没站稳,一支黑羽箭自远处破空而来,深深射中他的喉间,短短弹指间,竟一下子穿透了他整段粗颈。 始料未及,啜特勒捂着胸口咳出了大片的鲜血,颤动的手直指着凶煞的男子,死前断续道: “叱炎,你,你,好大的胆子……唔……大可汗知你杀我,必将你,碎,碎尸万段……” 他眼圈泛着猩红的血丝,倒下去之时,双目死死不肯闭阖。 众人皆是大惊失色,愣神后匆匆围上去查探。 “啜特勒大人没,没气了!”他的副将大惊失色,望着啜特勒脖颈上致死的那支黑羽箭,指着叱炎疾声大呼道: “玄王!你竟敢射杀大可汗亲卫!你杀人灭口,是何居心?” “来人!” 惊呼声之中,啜特勒带来的兵训练有素,已在副将令下集结完毕,乌泱泱的一群人,面对少得可怜的玄军,气势压人。 “殿下!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葛萨面色发白,迟疑地问道。 依他所闻,主子从未下过令要诛杀啜特勒啊。 叱炎未发一言,冷冷望了一眼严阵以待的骑兵阵。他缓缓俯下身,从死去的啜特勒脖颈之中,拔出了那根黑羽箭。 鲜血直溅中,他细细端详着这支突如其来的暗箭。 箭矢粗细,箭镞雕纹,箭尾黑羽,皆是分毫不差。确是他玄军特制的黑羽箭没错。 这等时机,如此巧合,有心之人早有预谋。瓜田李下,他如何能辩得清? 叱炎起身,将箭矢收起,耳边传来那几个副将发兵的吼声: “大可汗有密令,若是玄军不可就范,就地处决!给我杀!” 即刻,潮水一般的骑兵向孤立无援的玄军一阵又一阵涌来。 这群人,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予他。他的父汗,早就存了杀他之心。 叱炎心中寒凉无比。他冷笑一声,抽出陌刀,对身后的玄军令道: “自卫即可!切不可对他们动手!” 这是大可汗的人,若是当真开战,此事怕是就此覆水难收。他只得退让一步,先求生稳住局势再说。 可是……又要拖累她与他一道身犯险境了。 叱炎朝身后的女子望去,她毫无血色的面容满含忧虑。他将她微颤的手抓在掌心,狠狠握紧,对她落拓一笑道: “怕吗?” “怕,又不怕。”辰霜回握住他的手,答道,“有你在,我不怕。” 有你在,我不怕。 好熟悉的一句话,他似乎曾听谁说过,就在记忆深处的罅隙中,静静躺着,等待他想起来。 叱炎已无暇回忆,挥刀向滔天巨浪般的骑兵阵砍去。 一刀又一刀,周而复始地先将马腿砍断,等骑兵坠地,与之贴身肉搏,将其击倒在地。 兵力悬殊之下,加之他的军令,不许玄军进攻,只许抵抗,使本就不高的士气更加低落。 左翼的阵型已被冲散,右侧的防线已被击溃。 敌军斗志高昂,而玄军已是负隅顽抗。 身旁的玄军士兵似乎一个一个倒了下去,他挥刀的速度越来越慢,眼前仍有源源不断的敌军向他扑来。 眼前仿佛有千军万马,耳畔恍若可闻金戈之声。可在场明明仅有大可汗的千余骑兵,何来如此阵仗? 力竭之时,叱炎脚步凌乱,不由向后趔趄了一下,仿佛脚后跟踩到了山崖的石子。他身形僵直,回头一望,地面只是普通的草土,并非臆想中的万丈悬崖。 此间幽幽深夜,犹如记忆空白处的那片深渊,完全看不见尽头。 “殿下,你没事吧!” 葛萨的声音飘来,叱炎惊醒过来。 原来方才眼前的都是幻象,与此时的现实交织在一起,混淆了他的意识。 而那幻象,如此真实,竟可以和眼前的实景交融重叠,毫无破绽。 他奋力甩了甩头,重拾起游离的战意,再度厮杀起来。 几个坠马的士兵再度爬起来,有预谋一般对着他穷追不舍。他被迫以一敌十,左突右进,凭借着一股肃杀的血气,硬生生砍出一道人肉堆积的出路,令追兵不敢再靠近。 僵持之下,他趁一众敌对之兵来不及防备之时,一举挥刀将他们手中兵器砍落。 就在他回身之际,忽有一股疾风从耳侧拂过。 猝不及防间,有一道利刃自身后袭来。他未来得及躲避,余光里闪过一道水红色的身影,挡在了他前面。 紧接着,毫无预兆地,一片殷红悠悠坠落在他怀中。 娇躯被艳丽的衣裙包裹着,看似柔弱无力,实则力有千钧。 当下,他的脑海中蓦然一片空白,缓缓垂眸,幽深的眼眸倒影着怀中的女子。 她细瘦的锁骨下方,一柄短刀深深刺入,血水如墨一般泅染在水红色的衣襟之上。 叱炎向后瞥去,锁在了一个偷袭的小兵身上。 那小兵颤颤巍巍,转身拔腿要跑。 他揽着仿佛毫无重量的女子,按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横刀朝前一挥,锋刃飞去,刀光在空中划过一道死神降临的弧线,逃逸小兵的头颅应声落地。 叱炎寒眸扫视了一圈还在围困他的几个敌兵。 仅此一眼,威震八方。 敌兵望见那颗滚落的头颅,纷纷作鸟兽散。 叱炎未追,利落地收刀入鞘,自行破除了刚下的军令。他声音冰冷,有如亘古寒峰,高声对着溃退不已的玄军令道: “玄军听令,全力突围,挡者皆杀。” 一时间,退无可退的玄军众人士气大涨,势如破竹。刀伐之声不绝于耳,有如波涛之涌,有如山河之崩。 幕天席地的兵戟声中,叱炎对周遭一切恍若浑然未觉。他屈膝跪地,安安静静地将怀中气若游丝的她平卧。 他猛烈跳动的心有些发颤,连带着浑身开始微微战栗。 她在笑,笑得甚至有些灿烂,带着如愿以偿的意味。她秀气的眉拧得紧紧的,突然咳出一口血,污了雪白的颈。 接着,她吃力地抬起手,抚向他的面具,目光涣散如风中扬沙,喟叹般的余声轻不可闻: “长风,不要死。”
第47章 心血 辰霜微微睁眼。 那铁马杀阵的场景太过熟悉, 竟让她产生了身在五年前望断崖的错觉。 零碎的记忆经年来被深藏在她心底,在这一刻终于喷薄而出。 五年前那夜的河西军,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她的少年郎被一众铁骑逼退, 无数敌兵包围着他, 他只得以一敌十, 单枪匹马,横扫八方。 四溅的鲜血掩在了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之上,一双星目被夜色掩去了辉茫,仍固执地闪耀着坚毅又脆弱的浮光。 他势单力薄,颀长的身姿渐渐被敌军掩埋。眼看着他脚步趔趄,就要倒向万丈悬崖的边缘。 少年背影苍凉,最后缓缓回眸対她一望, 冷冷道: “公主殿下予我的心头血, 我还你便是。” 不! 绝不能再看那个少年死在她面前了。 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环绕着, 朝她痛哭喊叫着:不能, 决不能让他再死在她面前。 当看到那个手持短刀的小兵向他刺去的时候, 她的身体已先于意志一步奔了过去, 好像拼尽了毕生的气力, 终于挡在了他的身前。 无惧生死,不计得失。 刀尖入体之时, 她竟感到一丝畅快之意。经年来,压抑的悔恨、愧疚,以及心痛在一时间迸发出来, 化作无尽的潮涌,将她的所有情愫淹没。 昔年所负他的, 桩桩件件,好像就在这一刻还清了一般。 她只觉身体像是有千斤之重,无法动弹。口中悄无声息,毫无意识地唤了他的名: “长风。” 她渐渐生冷的手,想再抚一次少年微带胡渣的下颔,却只触到一片冰寒的面具。 面具之下的那双眼,那么熟悉,那么相似,可以看到眸光中的一丝迷茫,一丝无措,还有一丝痛彻。 急急拥她入怀的那个胸膛,滚烫一如往昔。 原是叱炎,她又错认了。 她苦笑一声,心叹也罢。 心甘情愿,倒也并无悔意。 “嘶……”胸口像是被硬生生裂开一般疼痛。 眼帘中,并非是惯常的毡帐顶,而是中原房屋的房顶木梁。身旁只立着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妇人。 “姑娘别怕。”那妇人见她醒来,柔声慰道。一面用剪子剪去她伤口处黏连的衣料,将她整一侧的雪肩露在外头,覆上几片草药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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