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燥热袭来,唇上的烫意始终难以消解。 那片薄韧而有力的唇,仿佛仍与之紧贴着,呼吸交融间,互换着气息。 男人掷地有声的话语又随之在脑海中浮现: “你这是要本王入赘?” “我若是摘下这道面具,你便是愿意了?” 辰霜心口直跳。 若是如此,破釜沉舟,确也未尝不可?
第49章 匕首 甘州城主街的老铁铺开店已是十九个年头了, 掌柜的是本地甘州人士,行业多年,什么神兵利器都打过交道。无论往来的胡商还是汉商,见了他锻造的铁器, 无一不是啧啧称叹。 这日一大早, 掌柜刚将大门木板移开, 准备开业迎客,余光瞥见两道高大的玄色身影闪入正门内。 掌柜殷勤地迎着二人,客套道: “这位客官,是要锻造呢还是买兵器呢?” 其中一名褐发的胡人男子回身对他问道: “掌柜,你可懂这柄短刀的锻造方法?” 掌柜低头望见他掌中的一柄锋利的短刀,其上还沾着已然干裂的斑斑血迹,有些瘆人。他的目光不由瞥向另外入店一位客人, 凝视他的背影良久。 似是察觉到了掌柜探寻的目光, 那男子幽幽回头。 掌柜怔住,只见他面上戴着一副骇人的面具, 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有如鬼魅。 犹疑半响, 他从怀袖中掏出一片丝帕, 用它包住带血的短刀, 颤颤巍巍地接了过来。 嫌不够亮堂, 掌柜又躬身入内,对着铺内耀眼的烛火翻来覆去看着这柄短刀。 胡人男子指骨敲击着案头, 不耐烦地向愣神的掌柜追问道: “可看出这短刀的来历?” “哎……”掌柜轻叹一口气,他不由又抬头望了一眼那人的面具,皱眉道, “这真不好说。怪事,真是怪事啊!” 一旁的面具男子突然开了口: “怪在何处?” 男子沉闷的声音自面具而出, 掌柜吓了一跳,片刻后才确信了这是客人,而非厉鬼。 “掌柜的我这辈子见过不少刀剑利器,从未见过如此怪的一柄短刀。”掌柜对着灯火,指予二人道,“显而易见的是,锻造这柄短刀的精铁,质地硬且密,出自大唐。但它的刀身开得乃是双刃,刃薄脊厚,是胡人的玩法。尤其刃缘处的一圈旮旯疙瘩,是祁郸人才经常用的。” “所以,出自哪里,哪家的手法,还真是不好说。客官不如多问几家,我才疏学浅,从未见过这种锻法。” “祁郸人?”叱炎神色一暗 ,将短刀收回。 如此,这事便有趣了。 玄军特制的黑羽箭,再加上这柄有祁郸人痕迹的短刀。这个谜团,倒有点意思。 葛萨将腰际另外一柄小刀置于案上,示意是酬劳。 掌柜赶忙接过一瞧,用手掌掂了掂,拇指粗的刀鞘竟是纯金打造的。 好一位财大气粗的贵客。 他赶忙继续招待,引他到一面悬满利器的墙面前,指着其上一排一排精致锃亮的匕首,连声调都高扬了几分: “贵客,要不要再看看本店的匕首。细柄粗柄皆有,女子也皆可用。”掌柜取出一柄他近期库房的得意之作,赞叹道: “瞧这一柄,刀身极其细腻,刀柄粗细得当,非常适宜女子随手携带,作防身之用。客官若是有心上人……” “心上人?”叱炎回头,不由喃了一句。 “贵客不是本地人士,有所不知。按照我们西北甘、凉二州的习俗,若是青年男子有了心上人,想要娶她过门作妻子,都会来我们铺子打造一柄特制的匕首作为定情信物送予她。” 掌柜笑眯眯地捋着胡须,继续道: “如果那姑娘收下了男子赠送的匕首,还时刻带在身上,那就是她也以心相许,同意了他的求娶之意。两人便算定了情,可以上门提亲了。” 他语罢,还不忘接着推销,道: “匕首柄上呢,雕金雕银镶嵌宝石的,各凭本事而已。有的希望女子富贵满堂,便雕金,有的觉得女子清醒脱俗,便雕银相配……哎,贵客慢走!下次定要再来光顾……” 掌柜的还没说几句,却见那戴着面具的玄衣客人大步离去,一阵风似的没影了。他有些懊恼,握着手中精良无比的匕首,也不知是哪句说错,才惹走了贵客。 他回身看到那位出手阔绰的胡人男子还未跟着离去,只见他仍对着一柄明光闪闪的宝石匕首出神。 掌柜的心头暗自拿捏好了话术,又信心满满地迎了上去…… 叱炎走在喧闹的街市间,心神躁动不定。 脑海中浮现出她身上那柄从不离身的银雕匕首。 为了那柄匕首,明明前一晚喝了情酒怕他怕得要死,仍可以独身来他帐中讨要。 为了那柄匕首,她答应他前去肃州,宁愿献舞取悦残暴为名的巴果赞。 为了那柄匕首,她竟然只身往返火海之中,不惜性命也要去取了回来。 所以,那柄匕首,是不是谁送她的定情之物? 叱炎在街上越走越疾,横冲直撞,踹翻了数个摊铺也不曾留意。他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恨不得立刻到她面前,将那柄匕首徒手拗断,柏再问个清楚。 她是已有心上人了? 她的心上人,是谁? *** 一夜春雨后,积水潺潺,自屋檐细细密密地漏下。一滴一滴,落在看客的心间。 轩窗内,燃着一柄矮烛,经夜烧灼,火光凄蒙,凝成的赤色泪冢已与烛台一般高。 辰霜一夜难眠,望着外头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不见来人。 她从榻前起身,晃悠悠地坐在了内室的一方铜镜前。 昏黄的铜镜映出镜中人寡白的面色,唯有一抹朱唇泛着浅浅的微红,如烛泪,如花尖。 辰霜不由自主伸出食指,轻点唇瓣,其间余热从冰凉的指腹间透入心扉。 闭眼,尚能感受到,乌云般的面具在她眼底投下阴翳,男人调笑的语气仿佛仍在耳边,灼热的呼吸随着唇齿扑到面上。 镜中本是淡淡的容色,此时颧颊边不经意地染上了潮红,平添明艳之色。 辰霜眼睫翕张,浅呼出一口气,水雾凝在暗色的铜镜上,朦胧了镜中女子娇羞的容颜。 医馆内室虽有医女常驻,但清贫素简,并无寻常女儿家的妆奁。她随手拿起一把木梳,散了一头鸦云般的青丝,对着铜镜漫不经心地绾起发来。 素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理着浓密的发髻,她的心中仍有些死结解不开。 之前忽视的一处细节,在河漠部这番潮水涌去之时,显露了出来。 当时,可敦为何要让穆护救出她来,一道去河漠呢? 应绝不会只是应穆护的请求,顺道和他一并去了河漠部那么简单。 既然她已是大可汗的质子,若是在牙帐待叱炎得胜归来,本来就相安无事。 那么,让大可汗失去她这枚质子,疑心玄王,就只有一个原因。 离间。 离得不仅是王庭与河漠部,更是大可汗与玄王。 可敦故意让穆护放走了她。那么,大可汗手中再无压制叱炎的工具,面对如此羽翼丰满之将,心中岂能安定?且不论叱炎是否真的有反心,但大可汗必不能容他。所以,才有啜特勒夜半来袭,才有那支黑羽箭。 接下来的一切,不言而喻。 辰霜脊背发凉,门帘外突然传来的一声陌生叫唤,惊到了沉吟中的她。 “贵人。” 辰霜手一松,那把木梳从她掌中滑落,掉在了地面。 一双白玉纤手将木梳捡起,重新放回了妆台之上。手的主人一身粗布医女装扮,瞧着有些面生,不是之前照看她的那一位。 来人款款越过屏风,对辰霜微微一拜道: “我来替贵人换药。” 辰霜不语,缓缓行至榻前,挑开了衣襟,露出半边肩头,将刀伤示予人看。 那医女上前,双手指尖翻腾,灵巧地取下她带血的伤布,覆上涂了新药的布条,再度为她重新包扎起来。 医女面露欣喜,边动手边对她道: “贵人的刀伤,不出几日便能痊愈了。” 辰霜定定望着她细巧的面,秀眉一挑,淡淡道: “有劳可敦赠药。” 医女包扎的手在空中一滞,随即小步后退,对她拜道: “贵人好眼力。” 她神态恭敬,不慌不忙,似是早有预料。 辰霜盯了她良久,心中沉沉未显露在面上,只慢条斯理道: “并非我好眼力,是可敦遣你前来,故意让你露馅让我知晓罢了。” “寻常医女采药捣药,食指拇指和掌缘必有厚茧,而你十指丝滑,看来从未行过此事。况且,她们身上常带药香,而你身上是熏香,且不是普通香料。” “所以,你是何人?可敦有何指教?”辰霜敛衣起身,面对低垂着头的“医女”,冷冷问道。 “小人凝燕,可敦特命我前来甘州,是有物信要交予贵人。请贵人务必细细一览。”语罢,凝燕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与一支金钗,递予辰霜。 辰霜接过,捻起那金钗一看。雕金凤纹,镶珠嵌玉,是长安宫里的物件,应是宴海的陪嫁之物。 其意昭昭,再明显不过了。 辰霜心下一沉,又揭开封泥,阅信一览。 凝燕瞧着她执信的指间略有些颤抖,连带着纸张微微晃动,随即温温一笑道: “贵人可看明白了?” 辰霜不语,将金钗收入袖中。疾步向着明灭不定的烛台,将手中之信件置于火芯子之中。 薄纸一点到烛焰,便着了起来,连绵的火光吞噬着纸缘,化作蜿蜒崎岖的灰烬。 暗红的火光映在她惨白的唇上,有如点点胭脂,艳而不糜。 烛台上的最后一截蜡烧尽,烛火黯然熄灭。 随着一声悄不可闻的叹息,辰霜低声道: “明白了。你且去。” 凝燕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正要告退,忽闻门帘一阵响动。 有人来了。 还不止一个。 凝燕整肃仪容,正要躬身掩作医女退去,却闻身后之人幽幽道: “我能看得出。他自然也能看得出来。” 闻言,凝燕心知不妙,毫不迟疑地朝后迈了一步,身形一闪,电光火石间已跃至辰霜背后,低低道: “贵人,多有得罪了。” 辰霜垂眸,眨眼间颈侧已多了一寒光闪闪的薄刃。 身手之快,不愧是长姐身边的人。 她没有避退,任由凝燕抓着一侧手臂。只觉她动手之时,已刻意避开了她锁骨处的刀伤,可谓是十分仔细了。 门帘一卷一落,男人熟悉的身姿入内,像一片巨大的阴影投在内室的屏风之上。 辰霜不动声色,望着他顿住的脚步,停在屏风前,与她隔了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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