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霜偏过头,望见一道宽肩窄腰的身影掀开门帘,隐隐离去。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意识游离在外,又再度痛得昏了过去。 *** 叱炎立在医馆门外的,满身的血迹已干涸,肃杀之气分毫未减。他沉默良久,终于向一旁的葛萨发问道: “你可有听清楚她刚才说什么了吗?” 葛萨一愣,回忆起一个时辰前的情景。 他的主子被几个兵围攻,其中一个趁机拿短刀偷袭,却被那个女子欺身挡了去。 女子悄然飘落,昏过去前喃喃着什么。 那句话太过轻微,葛萨着实没听清,只得按着最后几个字的口型胡诌了一句: “殿下,不要死?” 这话说得着实有点奇怪,中刀危在旦夕的是她,怎么叫殿下不要死? 许是听岔了吧。 百思不得其解间,葛萨不由望了一眼身旁屹立不动的叱炎。 可他自跟了主子以来,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好似被天神抽走了魂魄。 当时情急,与大可汗的骑兵混战之际,他的主子竟当众下令,要与之速战速决后突围出来。如此一来,这等同于将玄军的半条后路切断了。 接着,主子便抱着重伤的女子,策马狂奔至最近的甘州城,寻了一间中原医馆为她治伤。 他亲眼所见,那刀刺在她上胸位置,所幸不是什么要害之处,应是无性命之忧的。可他却见主子独立庭中眉头紧皱,若有所思,魂不守舍。 他挠了挠头,上前対静默不语的主子试探问道: “大可汗的兵活捉一千人,其余都是死尸。殿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叱炎回过神来,道: “找个信使,将活捉的人和尸身皆送回王庭去,再替我将此信带给大可汗。” “殿下,你不回去吗?”葛萨垂下头,有些心焦。 若不是他执意想要留下帛罗,或许便不会与啜特勒的人起冲突,进而落得现在这副境地。 叱炎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指着那支射杀啜特勒的黑羽箭,道: “这支箭,蓄谋已久。怎会让我们轻易回去?” 葛萨迟疑道: “殿下,登记在册的普通玄军弩-兵皆可领黑羽箭。这么多人,大海捞针,怎么查?” 叱炎收手于背,面上寒意凛人,冷笑道: “一计不成,必有下计。等着便是。” “大可汗正在气头上。僵局未破,眼下,并不是回王庭的最好时机。况且……”叱炎微微侧身,向医馆内一望。 他放心不下她。 此刻回去王庭,又会是一场血雨腥风。将要面対的,他叱炎本就无所畏惧,可她重伤未愈,他怎能就此离去。 这颗心,第一次生出了如此强烈的不舍之意。 “看好你的人,若让她跑了,此番便前功尽弃了。”叱炎淡淡道。 那郡主要是丢了,她醒来后怕是会不顾伤不要命地去寻回来。 葛萨知他指的是帛罗郡主,冷面一红,颔首会意,领命退下。 “大人,大人!”馆内的医女挑了门帘出来,怀揣着手焦急地対叱炎道,“贵人昏过去了,喂不进去药。这可如何是好?” 叱炎蹙眉,劲臂一掀门帘,大步朝内室走去。 昏暗的木榻前,她的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往日灿若星子的双眸紧紧闭阖着,蜷长的眼睫扫下一片深黑的阴影。 三寸雪肩如削,一览无遗。露出的锁骨下方,那柄短刀尽处还在渗着少许的血珠。 “何时可以拔刀?”叱炎问道。 现下不能拔出那凶器,只因它埋入其中,止住了部分的血流。可若是一直不拔,这伤怕是经久难愈。 “大人,我煎了止血的草药,待饮完起了药效便可拔出那刀。可……”医女看着闭眼昏迷的昳丽女子,心中怜惜。她方才试着强灌了几口,可药液就是入不了口,尽数被吐了出来。 叱炎从她手中接过药碗,眸光一凛。医女见状,知趣地躬身退去门帘外。 夜风透窗而入,搅得屋内本就阴晦的烛火晃动不定。 叱炎将她扶坐起来,拿着药碗的右臂环着她,让她的头倚靠在他的肩上。 将药碗递到她泛白的唇边,用碗的边缘掰开一道小缝,露出几颗皓齿。另一只手轻轻揉在她的下颚,将那小嘴捏得再开一些。 他缓缓抬手,将碗中汤药如同一股细流般滴入她的口中。 这一回,一半入了喉,一半顺着她唇角漏了出来。 “咳咳咳……”她又呛出了一些。 叱炎望着怀中的女子,心下既无奈又无措。 未几,他定了定神,将余下的汤药含了一口,垂首缓缓凑近她血气丝薄的玉面,覆上了那处淡粉如樱的唇瓣。 绵软无力,幽香四溢,任他取撷。 撬开阻拦他入内的贝齿,长驱直入,将药液浇灌送到她的喉中。 他在上,她在下,有如伟岸高山之于涓涓溪水,缠绵不绝。 一次又一次,即便没有回应,他亦欲罢不能。 直到碗底见空,他回撤,收心。 然,口中甘露,萦绕心怀,回味良久。 顿了片刻,叱炎将医女召了进来,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道: “可以拔刀了吗?” 医女接过空碗,连声哎哎,道: “还要劳烦大人在此稳住她的身体,不可动摇,怕拔刀之时伤口被撕得更深。” 叱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又低睨了一眼那犹豫着不出手的医女,皱眉道: “怎么?” 医女対着那溢血的短刀颤颤巍巍,拜道: “此刀刺得极深,拔刀之时讲求又快又准,所害最小。民女力气太小,我,我怕伤了贵人……” “你退开。我来。”叱炎侧首,滚烫的唇边正好抵在她冰凉的额头,低低地対知觉全无的她喃了一句: “别怕。” 他抬手,握住了短刀的柄头。一向掌惯了尖刃重器的双手在此时竟有些颤抖。 他猛然闭眼,挥手一拔,刀尖带着喷涌而出的血哗哗流下。 医女速速上前,用早已备好的涂了药草的条带绑在伤口处,绕肩三圈固定住。 “唔!……” 她似是痛醒了,在他怀中弱弱地挣扎了一下。一双没什么气力的小手狠狠攥着他腰际的革带,细密的汗珠从她额间落下,泪珠从紧闭的眼角处打着转,如叶上朝露一般闪着微光。 叱炎稳住她颤动的削肩,不让她乱动又使伤口撕裂。他伸手拂去凝在她长睫处的一滴泪,声音沉如深潭,道: “别忍了。痛就哭出来。” 闻言,她缓缓睁开迷蒙的眸子,紧抿的下唇动了动,娇嫩的唇瓣都快要被咬破了皮。 叱炎感到,那双扣在他腰际的手松了开去。只须臾间,一双柔软的纤臂环绕在他坚硬的革带上,搂得牢牢的,不肯撒手。 他心头一颤,任由她一身柔软抱在腰际。 低头却见她在自己怀中哭得不能自己,止不住的泪水大片大片浸湿了他的衣襟,胸口温热。 她低喃道: “好疼,好疼。怎么会那么疼。” 辰霜泣不成声。 她只中了一刀便痛成这般。那个少年,当年被砍得浑身是伤,身中数箭坠落悬崖之时,他得有多痛? 她不敢再想,不敢再体会,重重扑在身前的男人怀间,像垂将溺死之人抓住一根浮木,随它飘荡不定,神魂皆失。 唯有,紧紧拥住,才可纾解心中之痛。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疼成这样?”叱炎不解,见她胸口的血已渐渐不再溢出,回头问那医女。 医女摇头道: “许是贵人没受过这等伤,有些招架不住,休息会儿便可恢复了。我再去煎一副凝神定气的药来。” 她从未受过这等伤痛,却毅然挺身为他挡了一刀。 失却理智,毫不犹豫,没有缘由。 他的狡狐,曾是何其惜命。 叱炎抚着她有些许凌乱的鬓发,见她少有的如此乖顺,心中既是欢愉又是酸涩,轻声道: “下次,别做这种事了。” 别再做如此危险之事了。 目睹她中刀的心痛,明明远比那柄短刀刺在己身上,更甚千倍万倍。 若有可能,他宁愿身中数刀,来换取她现下所受之伤。 俄而,远处露出一道曦光。天色将明。 许久,她恢复了些许神志,从他怀中起身: “你为我受了一箭,我为你挡一刀,算是扯平了。” 怀中的幽香散去,叱炎失笑。 这个时候,嘴还那么犟。 “这里是何处?”辰霜敛起垂落的残破衣襟,遮住了半露在外的肩头,面容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之色。 “甘州。” 辰霜讶异道: “怎会来了甘州?” 叱炎瞄着她,眼神如钩,不忘调笑,道: “你不是在婚礼说要带夫君回中原吗,这不就来了?甘州是最近的中原之地。” 辰霜微怔,念及昨夜与大可汗的人兵戎相向,怕是就此无法交代,此局终是难以收场。 她抬头道: “是因为,王庭暂时回不去了吧……” 叱炎颔首默认,无意瞒她。 辰霜不由垂首,低声道: “此事因我而起,连累了玄军。” “非你之失,毋要多言,若不是你替换了婚宴的酒水,玄军兵力只怕损失更甚。”叱炎为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你且安心可甘州养伤。” 语罢,他掀帘出门。 屋外的医女还在庭中対着一方炉子煎药,见他走来,收了蒲扇,拜道: “大人要走?大人身上那么多伤不上点药吗?” 叱炎微微一瞥,见身上几处外伤还淋着血,道: “无妨,我去城外办点事。她的伤,有劳照看了。” “大人与妻子感情深厚,真是羡煞旁人。大人且放心去,这里一切有我。” 妻子?叱炎在口中咀嚼着这二字,又朝屋内望了一眼。 倒也未尝不可。 “此次前来匆忙,未带银钱。”叱炎解下腰间的陌刀,递给了医女道,“这柄好刀可作诊金罢。” “大人的诊金太贵重了,小店收不起啊。”医女见那宝刀精光锃亮,刀柄镶金,本是想推脱,却见男人一脸凶神的模样,才讪讪接过了刀。她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小瓶青釉瓷瓶,道: “我方才看到贵人胸口有些小疤痕,我这里有个祛疤秘方。即便贵人身有天姿,姑娘家的,留疤终是不好看。不如大人替她收下,早晚一次,不出一月,便可消除。” 她心口那处细小的疤痕,雪肤上的白圭之玷,他一早便见过的。 连他的梦中女郎,同一位置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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