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瓶是真见底了。 走路走得太疾,甜酒又不解渴,竟被她一口气喝空了。 辰霜不自觉皱了皱眉,偏过头一望,瞄到了男人手中的酒坛,晃晃悠悠的,被他两根长指勾着。 凭什么她喝不得? 她起身,步子有些发虚,目光中只有那坛酒,朝它走去。 虚浮的脚踝被什么东西一绊,她身体失衡,向前一扑,毫无意外地落入了那个温热的胸怀。 她没有爬起来,直接趴在他身上抬手勾上他手中那坛酒,想要夺过来。 “松手。”男人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辰霜皱眉,逆反心骤起。 她偏不。 在河漠部那晚喝醉后的感觉很曼妙,仿佛心底之人就在眼前,尘封的回忆不断涌现,借着酒意重温与他的千般旧梦。 肆无忌惮,如堕深渊,迷途不返。 她想着,指间的力度加大,猛地一勾,竟真将那坛酒抢了过来。她没有看见男人的眸光沉了下去,只是兀自扬着头,举起了酒坛,正要朝口倒去。 “我劝你,想好再喝。”叱炎侧坐在石凳上,手搭在抬起的膝上,正幽幽盯着她,低低又道了一句,“这一口下去,怕你不省人事,今夜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辰霜勾着酒坛的手顿了顿。 吓她? 只一瞬,她一闭眼,将酒坛一抬,直饮而下。 “咳咳咳咳……”竟然比河漠部的酒还要烈。 辰霜扯了扯衣襟,只觉颈间沁出一层薄汗,为什么这酒是越喝越渴了呢? 随即,手中的酒坛又被男人夺走了。他劲道太大,让她身形一晃,整个人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猛灌了几口,只觉周身有气无力,像是浅浮在水面上漂荡着,再也没劲去抢那坛酒了。 “给我。”她只得开口要。 “你醉了。”男人的大掌揽在她的腰侧,似是怕她再摔了似的。掌心覆在她身上太烫,她更觉燥热,双手想去推开挣脱,反被他牢牢钳住。 眼前人的面容模糊起来,似幻似真,怎么都看不清。辰霜脖颈一歪,不自觉间头往后一垂,靠在了他的肩头。 她好像陷落在云端,浅浅的知觉随风飘荡,意识不清不楚。 未几,只觉腰侧的那双手慢慢滑到了前面,轻轻将她箍住。 力道多一分则紧,少一分则松,贴合无间。 叱炎倚着亭柱,环抱起她娇软的身躯,下颚贴着她乌黑的发髻,闻着她满身清甜的果酒香气。 他张开的手指无意中摸到了她腰间的匕首,提了起来在她眼前晃了晃。他听到自己问了一句: “你的这柄匕首,是谁送你的?” “他送的。”她答得出人意料地快,无意识地喃了一句。 叱炎握着匕首的右手一松,左手又赶忙接住。怀里的她被这一动静扰到,努了努嘴,眼神迷蒙,半醒不醒。 “他是谁?”他没忍住,接着问。 怀中之人不安分起来,他的一边袖子被她拽住,袖上镶的流云纹被扯得紧紧的,来回晃着。 良久,久到他就要以为她已经熟睡之际,她突然仰起头,面朝他微微一笑,断续道: “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烂漫的笑靥刺眼了起来。叱炎深呼一口气,任由她的手从袖口处攀了上来,抱住他的整只大臂,小脸贴在他的白衣上,隔着衣料还能触到她的面颊,白皙软腻。 “你喜欢他?”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她没有吱声,在他怀中翻了个身,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 夜风吹拂,本是平静的湖面起了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去。 叱炎心绪如湖水般颇不宁静。 他想听到答案,又不想知道答案。 他抬起手指,想要触碰她香甜的腮颊,最后只是搭在她的肩上,俯身颔首,轻声又问了一遍: “你是不是喜欢他?” 眼见她缓缓睁开了眼,他只觉心漏跳了一下。接着,女子泛着潮红的脸对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似起了大雾一般惺忪不明。 随后,她朝他,重重点了点头。 眼神专注,坚定不移。 “很喜欢。很喜欢……” 叱炎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只觉心中凝结的大石碎裂开来。微颤的手埋入她浓密的长发,缓缓抚着,掌中流水一般,可触不可留。 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接着问道: “他在哪儿?” 他会不惜一切找到他,然后,悄无声息地杀了他。 怀中之人突然愣住了,长睫掩着一滴泪,藏着一丝错愕,她摇头道: “他走了……”她口齿不清地说完,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碰着他的面具。 叱炎猛然握住她乱动的手,疾声追问道: “你来回鹘,也是为了他?” 这一次,她先是摇了摇头,其后又兀然点头。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她抽出双手,小小的身躯将他紧紧抱住,像是一滩春水融化在了他怀中。 她眼眶泛红,嗫嚅道: “想要,找到他,见到他。” 叱炎身体一僵,垂在空中的手缓缓落下,仍是回抱住了她,像要抱紧了一团随时会飞走的柳絮。 不登时,怀中之人渐渐松手放开了他,转而起身,一手勾起了他的脖子,一手对着他伸出一根手指。 她摇头晃脑,醉态百出。一双眼眸如丝,与他纠缠不清。 而她的容色却极为执着,一字一句对他说道: “你摘下面具,给我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这一回,是对他说的? 叱炎只觉身上发热,喉间一紧,想要说些什么却都哽在了口中。 他明明不曾喝醉。他明明清醒得很。 却如同身陷沉醉之中。 他回首又向湖面望去,水波不兴,倒映着的灿烂的万家灯火渐渐消融在夜色中。 上巳已过,长夜将至。 叱炎在手中紧紧攥着那柄匕首许久,直到掌中印上了柄间雕刻的纹路。他忍住了要将匕首扔入湖中的冲动,又放回她的腰间系好,一切如常,一如从未动过。 他的呼吸声随着潮水声渐渐平息下来,他的心好像一并沉入了湖底。 叱炎搂着怀中已入睡梦的佳人,在无人听到处,低声回了一句: “好。”
第52章 答应 明媚的春光自林叶间流泻而下, 自轩窗透过,淌在榻上沉睡之人泛着微红的玉面上。 辰霜眼睫翕张,微蹙起眉,日光太过刺眼,她还不想睁眼醒过来。于是, 轻轻侧翻了个身, 伸直的小腿却压到了另一条紧实的腿。 她的双眼猛然睁开,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 “叱炎……” 男人倚在榻背上的,一条腿在榻沿伸直,一条腿搭在脚踏上,正直直望着她。 辰霜大惊失色,手臂收紧,从榻上起身, 颤声道: “你怎, 怎么在此?” 语罢她下榻欲走,却被他直接捞起来, 按回了榻上。 辰霜呆呆望了他一眼, 惺忪气已醒了三分。 叱炎已换下了昨日的雪白绸衣, 重新穿上了惯常的那袭凛凛玄袍。发冠也已卸下, 乌发还未编成粗辫, 蓬松地散落在宽阔的肩膀一侧。 他身上酒味全无,周身凝着一股沐浴后的清冽气息, 如松间晨露,如雪山融水。 唯独面具眼眸的边缘,隐隐浮着的淡青色, 带着少见的疲色,似是一夜未睡。 听他悠悠道: “昨晚做了什么, 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辰霜捂着额头。宿醉之后,只觉脑袋像是被重击过一般又昏又沉,什么都想不起来。只隐隐约约记得那一池的波光煞是好看,还有那灯火阑珊的街头,白衣少年身姿轩然霞举,如旧梦重温,令人神往不已。 她有些心虚,声音低了下去,道: “不记得了……” 叱炎垂眸打量着她,挑眉又问: “真不记得了?” “完全不记得了……”辰霜不明就里,说得理直气壮,“若我有酒后有得罪之处,还请殿下见谅,不要与喝醉之人一般见识。” 叱炎失笑不语。 如果昨夜酒醉后的她就是一汪惹人怜怜的春水,那么她醒来后,仍然是一块捂不热的寒冰。 他在她床边坐了一夜,也看了她一夜。 看着她发髻松了,一头青丝铺散开去,看着她颊上酒后的潮红渐渐褪去,看着她睡梦中朱唇微启,轻声呢喃着什么。 而他昨夜,只静静看着,无动于衷,心中像是被一根丝带逐渐收紧了。 辰霜见他神色寥寥,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一夜在此?” “一夜在此。”他道。 辰霜讶异地问道: “这是为何?” 叱炎声音周正,如换了一个人一般,道: “因为,我有话与你说。” 辰霜这才想起,昨夜上巳节,二人饮酒前,他说过今夜有话要说,结果自己直接喝了个大醉,不省人事。 不知为何,她此刻忆起来,心口突突直跳。 有什么话,能值得让他一刻未眠,坐在榻前等了她一夜? 叱炎敛神从榻上起身,对她道: “昨夜你醉了,我不便再问你,免得被认作趁人之危。” 虽然,他昨夜确实趁人之危,问得了好几个答案。但眼下的这个问题,他必须要趁她清醒的时候问。 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叱炎抬首,目光下沉,定在她的面上,道: “去河漠部前,你曾与我有言,要以真心换真容。你可还记得?” 辰霜眉梢一动,颔首道: “自然记得。” “如今,可还作数?”他的声音低了下来。 辰霜渐渐抿紧了唇,道: “自然是作数的。” 叱炎点了点头,向她靠近,审视着她泛白的面色,内心如惊涛涌起。 “我若以真容相见,”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敢不敢,做我叱炎的妻子?” 辰霜怔住,眼睫微微颤动,朝叱炎望去。 许是一夜未睡的缘故,他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哑,就着面具显得整个人愈发阴沉不定。 他紧紧盯着她,盯得她无处可逃,像是要将她每一个表情窥了去。 而他问的是,敢不敢,而不是愿不愿,肯不肯。 好像打定了主意,她定会与他赌这一把。 一片沉寂中,又听他接着道: “大可汗曾令我一生不得摘下这副面具。但,若你愿嫁我为妻,成亲当夜,我便对你展露真容。” “从今往后,我的面具,只会为你一人揭下。” 一时间,窗外的鸟鸣都销声匿迹。四周顷刻间阒然无声,只闻得二人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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