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霜许久才回过神来,她望着眼前神情专注的男子。 连日来的奔波使他坚毅利落的下颔线生出了点点胡茬,浸在眼神里的一丝温柔如同寒夜中的幽芒。 孤注一掷的笃定。 她尽力压抑着剧烈的心跳,听见自己说道: “为何,如此突然?”她盯着那道近在咫尺的面具,试探道,“若是因为挡刀一事,你不必心有亏欠。此事是我心甘情愿,你大可不必如此……” 眼前的男人纹丝不动,漆黑的眸子隐隐泛着血丝,与她四目相对,道: “不是。是我心悦你,想要娶你为妻。” 她瞳孔渐渐睁大,抑制发颤的声音,沉声道: “我曾是陇右军的人,你不怕为人指摘?” 叱炎似是早有准备,凛然回道: “你只要答应,就是我的妻子。你的身份为何,再也无关紧要,无人敢说一句闲话。” 辰霜追问: “娶了我,大可汗那边,你要如何交代?” 叱炎嗤笑一声,摇头道: “我在他眼中是连他使臣都杀了的逆子,他还会在意这些?”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又道: “你若是肯,我必不会让你在王庭受一点委屈。” “我知你身负秘事,对我亦有诸多隐瞒。你曾是陇右军军师,而我为回鹘大将,你我本应是宿敌。但……”叱炎闭目,又睁眼望着一脸惊异的她,长舒一口气,幽幽道: “我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此生本已命定孤煞,注定要屠戮一生,与那肮脏不堪的兵戟和腥血为伍。 昨日上巳节同游,佳期如梦。她一路静静依偎在他身侧,语笑嫣然,与平时大为不同。如此真实的欢愉,让他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想要一个女子日日在眼前的念头。当知晓她有心上人的那一刻,这个念头便愈发不可收拾。 他有了顾忌,生了妄念,于是整夜坐立难安,生怕再不问出口,便是一生自此蹉跎错过。 辰霜心潮起伏,低头沉吟,迟疑道: “你想要知道的那三个问题,我……” 她本想说:“我的秘密太多,怎值得你以终生托付……”可话到嘴边,却难以出口。 “你不必再答,我已不想知道。”叱炎打断了她,靠近一步,将她笼在他身姿投下的阴影之中,“我只要,你嫁我为妻。” 嫁给他,从此待在他身边,忘了那个天底下最好的人。他愿成为她眼中那个天底下最好的人。 他收在背后的手,蜷起了五指,紧握成拳。 帘外有春日的和畅微风拂过,吹皱了他一身笔挺的玄袍,带来了她的答案,悠悠入了他的耳。 “好。” 听到这个字的时候,叱炎一愣。 她答应得太快,出人意料得快,几乎是毫不迟疑。他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闻。 他猛地欺身朝榻上一坐,将她攥得紧紧的手解开,放在手心,语调略有些急切,道: “你可想好了,你今日答应了,我便不会再放手了。” 纵然她秘密太多,纵然她心里有其他人,纵然她并非全然心甘情愿。 只要她今日应下,他便永不会再放走她,要她一生一世都是他叱炎的人。 辰霜任他捉着手,缓缓抬起头,神色平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对上他诚挚的神情,重复了一遍: “我答应你。” 她一字一字道: “我只望,你到时不要食言。” “今次,我决不食言。”叱炎眼中如有小簇火焰燃起,对她道,“待我处理完大可汗之事,我们便成亲。” 语罢,叱炎忍不住抬手摩挲着她散下来的一头乌发,将眼前的女子拥入怀中。她身体僵直,绷得紧紧,还带着一些寒凉。他用双臂圈得紧了一些,想要将身上的暖意传给她。 暂时捂不热也无妨,只要她肯,他还有往后余生,岁岁年年可以尝试,有无数个日日夜夜来捂热她的心。 他低声说道: “一个时辰后,我们便出发回王庭。” 辰霜猛然抬眸,望着那道明晰俊毅的下颔线,不禁问道: “大可汗准你回去了?” 叱炎眸色沉沉,摇头道: “犹未可知。我只知,他暂时还需要我。” 辰霜敛眸。她早有意料,在王庭威信极高的叱炎其实就是大可汗的一把刀而已。 看样子,行刺使臣之事,他尚未解决。大可汗不过碍于其兵力,勉为其难将他召回。 此去王庭,仍是危机重重。 感到身间的暖意散去,他松开了她,辰霜心下不安,拽住了他的箭袖,低低道: “一定要去吗?” 叱炎起身,散在榻上的玄袍垂落下来,贴合在他的腿部,勾勒出颀长的身姿。 他垂首望她,轻抚着她的发,声音铿锵道: “无论如何,我必须得回去。” 辰霜明白了几分,问道: “你可是已经查出来那支行刺的黑羽箭的来源?” 叱炎摇头,眉目间露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凶狠戾气,道: “但,很近,很近了。” 眼前似是有一片大雾,可他想要的答案已经近在咫尺。 察觉到拽着他衣袖的那双手垂了下去,他反握住冰凉的十指柔荑,神情缓和下来,柔声道: “待此事一了,便是我们的大婚之日。” 他拍了拍了她的手,又道: “昨夜葛萨受了点伤,我去看看。” 辰霜神色一紧,追问道: “可是因为帛罗?……” 叱炎“嗯”了一声,替她拂去被汗黏在颊上几缕发丝,极浅的笑容略带倦意,道: “还好,你这只狡狐,不咬人。” 只不过,还没开始咬人。 辰霜待叱炎走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捂住有些发热出汗的额头,环顾四周。 整个内室一切如初,仿佛一直以来就只有她一个人,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幻梦一场。 她脸上的烧已退了下去,心中反倒万般镇定,如死水般平静无波。 唯有手心残留的滚烫提醒着她,他来过,也问过。 而她,答应了。
第53章 逆子 回鹘王庭,可汗王帐中。 一声清脆的碎瓷声响起。 “这两个逆子!咳咳咳……”主座上的掖擎可汗暴怒而起,猛然砸碎了手中的茶盏。 一滩茶水随着裂瓷溅落在地,还冒着腾腾热气。 座上的宴海轻轻抚着掖擎可汗的后背,柔声劝道: “可汗莫要动气。库勒王和忽邪王不过是一时色迷心窍……” “为一个贱奴大打出手也就罢了。忽邪竟然把他亲哥哥打死了, 逆子, 真是个逆子!” “尤其是, 那个贱奴还是可汗临幸过的,如此,便实在有些太不像话。”宴海说话声音细细的,却像一根根针,扎在了掖擎心口。 “老子的女人,他们也敢肖想!”掖擎可汗勃然大怒,一脚踢翻了帐中雕着异兽纹路的铜炉, 闷声巨响之后, 铜炉重重滚落一侧。 “听说那个贱奴是个中原女子。”掖擎可汗的眼神飘过来,宴海堆着笑, 幽声道: “那贱奴已自尽而死, 听闻忽邪王还逃到北面去了, 若是到了祁郸人的境地, 那可如何是好?” 掖擎可汗面色愈发青白, 又猛地咳嗽起来,他狠狠拍打着王座扶手, 站起身来,喝道: “本汗的亲儿子,就没一个争气的。我就这两个亲儿子, 难道大可汗之位,要落入别人之手吗?” 此时, 门外牙兵禀道: “大可汗,玄王殿下求见,已在帐外跪了一个时辰了……” 掖擎可汗一挥大手,怒斥道: “让他跪着!” “这个逆子,竟要娶那个陇右军的细作女子,越发无法无天了!” 宴海抚他背的手滞了片刻,冷笑一声,道: “若是他娶了草原世家大族的女子,大可汗反倒会更加不安心不是吗?” 掖擎可汗冷笑一声,浑浊的眼珠露出阴影凶光,道 “叱炎,他是个什么东西,他自己心里没数吗?” 宴海轻垂螓首,对他道: “不如就给玄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他前去将忽邪王抓回来。以忽邪王的兵力,其他人也未必治得了他……” 见可汗沉吟不语,她又朱唇轻启,似是欲言又止,稍作停顿道: “他损兵折将好不容易收了河漠部,被啜特勒收走战果,定是在气头上才杀了他。大可汗用人之际,还是需要他……” 掖擎摆了摆手,怒意不减,道: “我的人,他也敢杀,必得小惩大诫。”他随即命令牙兵道,“即刻鞭笞三十!给我狠狠地打!” 登时,帐外便传来“哗啦哗啦”的鞭声。皮鞭特地浸了水,整根如蛇麟般泡水涨开,敲打在体肤上的声音嘹亮而硬脆,响彻牙帐。 在一片鞭打声中,王帐中暖气缭绕。 掖擎可汗在宽阔的王座上搂着宴海,见她今日着一身嫣红的低领襦裙,一身雪白,风韵撩人。他伏在她胸口低声道: “你何时可以给我生个儿子?我马上立他为小可汗,整个回鹘都是他的。” 他抚着纤薄衣料下平坦紧实的小腹,青灰的浓眉皱起,道: “那么多年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是不是我不够用力……” 宴海不语,只是笑着推开他,对一旁垂头的侍女香芝使了个眼色。 片刻后,香芝领来了一个垂髫男童,一身赤色圆襟贴身胡袍,褐黄的头发绑成几缕粗辫,眼神锐气,与掖擎可汗长得有几分相似。 “毗伽,你过来。”见可敦对他招手,那男童乖巧地径直走向她身边。 “大可汗瞧,毗伽今年五岁了,已是学骑射的年纪。我请了师父教他,今后定是能征善战,为大可汗左膀右臂的草原好男儿。” “毗伽?”掖擎可汗回味着这个名字,又朝立在那里的男童瞥了几眼。 宴海笑语盈盈,指着男童,道: “大可汗不记得了吗?五年前,你酒后大醉,临幸了个女奴,那女奴难产生下了毗伽。我可怜他们母子,便将他抱到身边,这些年一直养在身边。毗伽就是我和大可汗的孩子呢。” 掖擎可汗似是终于忆起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捋须笑道: “可敦真是宽厚,但是我还想要你给我生……”说着,他垂头猛吸一口她怀中妖娆的香气,顿觉身上燥热无比。 宴海挥手令香芝带男童退下。见人走了,她染着豆蔻红的指尖抵着掖擎可汗皱起的额头,娇声道: “大可汗,这可还是在白日呢……唔……嗯……” 一条绯色的腰带被解开抽散,飘落在地,浸入了那滩未干的茶水。水渍蚕食般漫开去,泅染了更深的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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