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数个时辰后,可敦帐中。 熏香炉上冒出的烟气浓浓,雪白的毡帐如同起了大雾一般。 侍女香芝从小炉上端来一碗黑沉沉的汤药,递到侧躺在美人榻的可敦眼前。 宴海睁开半阖的双眼,接过汤药,纤手捏着鼻子,紧蹙着眉头一口饮下。喝完,她深吸一口气,呼出一股刺鼻的药气。 香芝随即取来盛了花蜜水的盆钵请主子漱口,一面心疼地说道: “公主受苦了。可是,本已将玄王撵得远远的,为何还要他回来?” “他只要还在,我总是不放心,眼下正好有这个机会,不如借此除个干净的。”宴海将袖口攥得紧紧的,口中的药苦味久久不散,她凝神道,“我知,他心是向着掖擎的。我的大事将成,若是他回来一力捣乱,我们便得不偿失。” 香芝闻言,突然跪身拜道: “沉碧死了,现在青岚也死了。只剩下奴婢,翠雪还有凝燕还陪着公主,定要为死去的姐妹们报仇雪恨,讨回公道。” 宴海起身,神情凛冽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哀,拂袖道: “掖擎对我大唐凉州始终贼心不死。国事当前,生死不足挂齿,若是我一死,能为大唐永固,我命何足惜!” “公主殿下千金之躯,何至于此……”香芝哽咽,双膝跪地抱着主子的裙裾,痛哭不已。 二人相顾泪流,之后,宴海不忘正事,低声问道: “凝燕可有回话?清河她作何说法?” 香芝以袖拭泪,回道: “她说,她明白了。” 宴海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眯起了湿红的凤眸,冷笑道: “她要是真明白就好了。” *** 春日夜凉如水。溶溶月色,清辉照落在天穹之下连绵的毡帐群间。 玄王帐中烛火摇曳,暖玉生香。 榻前的帐幔随风飘起又晃落,影影绰绰间,隐约露出帐内男人精阔的赤背,一条脊骨如峻岭一般隐伏在肌肉表皮之下。 “大可汗的人,下手也太重了些……” 辰霜望着叱炎后背上数道血痕淋漓的鞭伤,纵横交错,皮开肉绽,鲜血已浸透一身素绡里衣。她不由皱眉道: “你又何苦非要回这王庭?” 叱炎背对着她,感到她微凉的指腹搓揉着药膏,一点一滴在他伤口上涂抹着。女子的手细软又柔嫩,触碰到他坚硬的背上,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因为,我娶你之事,必要昭告天地,求个名正言顺。这一顿鞭刑,能换得大可汗的允准,我倒是畅快至极,求之不得。” 辰霜顿觉面上发烫,心下却绷得紧紧的。 叱炎不觉,面上噙着浅淡的笑意,回握住她纤瘦的手腕,覆在掌心,道: “况且大可汗对我有救命和养育之恩,即便他对我有诸多不满,我仍需还他恩情。” 辰霜心念一动,出言问道: “你真的自小是大可汗养大的?” 叱炎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他感到背上那只涂药的手停滞了许久,渐渐垂落下去。 “怎么了?”他微微侧身,望向身后发愣的女子。 辰霜回神,犹疑片刻,还是问出了口,道: “你也算是大可汗之子,你可有想过继承他的汗位当回鹘可汗?” “我听闻掖擎可汗当年杀尽叔伯,屠戮兄弟,才登上了汗位,现如今唯有其子有资格继位。大可汗膝下亲儿子唯有库勒王与忽邪王,其余三王皆为义子。如今库勒王已死,忽邪王外逃,你是他义子,也算儿子,未必没有机会。” 叱炎望着她一本正经的神色,忽觉有些想笑,抬手轻抚她烛火下茸茸的面颊,道: “你可是想做可敦?”他挑眉道,“你若是想,我去争一争也未尝不可。” 辰霜沉吟片刻,抿着嘴对他摇了摇头,道: “我记得当年回鹘可汗之争,草原上王族死伤远过半数,实在太过凶险,无甚必要。” 草原汗位,中原夺嫡,哪一个不是为了那把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之位,九死一生,屠尽宫城,血流遍地。 她逃脱了皇城,本就是不想再卷入如出一辙的困境当中。远离权利斗争,草原便是她自由的安乐之所。 叱炎见她望着烛火出神,将她轻轻揽入怀中,缓声道: “即便我未必能做可汗,但我定会为你建最好的毡帐,铺上最柔软暖和的兽皮,为你尽我所能。” “草原与中原习俗甚异,于你定有诸多不便。嫁给我,是委屈你待在这儿了。” 他握着她的手力度加深,侧脸贴着她的额头,低低笑道: “但你当日已答应了,现在便反悔也来不及了。” 辰霜心口一跳,扬起眉,故意问道: “你怎知我会反悔?” 叱炎愣了一下,掐着她的腰肢,故作恶狠狠道: “你若反悔,我定不轻饶。” 辰霜吃痛,闪避间,双手被他一只大掌牢牢握住。一个躲,一个追,交缠间她在他怀中游龙戏凤。 一方帐幔不断抖动着,簌簌作响,两道剪影如潮起潮落,在内里翻腾不止。 闹累了,他在帐中拥着她。 他的手掌本是托着她后脑一捧浓密的青丝,随后渐渐滑向她柔韧的后颈,指间多年握刀的薄茧摩挲着越发细嫩的皮肉,一寸一寸不断往下探去。 叱炎深黑的眸色沉了下去,如溺深潭一般。他闻着她身上散发的勾人幽香,薄唇抵在她的耳尖,低低诉道: “我明日就要依大可汗令,出营去抓捕忽邪王,数日之后,便是你我大婚。今夜……” 他的声音在旷夜中幽如轻叹,情不自禁道: “今夜,我想要你。”
第54章 麝香 密密麻麻的吻袭来, 如燃烧的火星子落在柔弱无骨的娇躯。 她周身战栗不已。 在意识要被潮涌消耗殆尽之时,辰霜惊觉,从他怀中起身,敛眸道: “不可, 不可。”她推开了身体滚烫, 目色炙烈的男人, 轻声道,“虽然你们胡人没那么多讲究,但在我们中原,这一步是要留到成亲当夜的。” 叱炎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一脸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声音低哑,道: “那便依你。” 她见叱炎英挺的眉头皱了起来, 哼了一声, 又道: “在我们中原,娶亲需经三书六礼, 提亲下聘, 夫妻合卺, 才可入洞房同衾。” “可不像你们草原蛮族, 坟头相会, 看对眼了当晚便可抱入毡帐成亲。” 叱炎坐起身来,郑重其辞道: “这有何难?你若是想以中原之礼嫁我, 我安排下去便是。我说过,只要是我所能为之事,定当允你。” 语罢, 他抚弄着她娇小的耳垂,脸凑了过去。她以为他又要亲她, 方才虎口逃生已是不易,便顺从地闭上了眼。 一阵热气呼在耳廓,他低低的声音萦绕开来: “但你是知道的,你逃不了的。” 辰霜一怔,睁开了眼。 下一瞬,眼前乌云荫蔽,他铺天盖地的吻便落了下来。 她微微向后一仰,脊背直抵到床榻的尽头,浑身既是僵硬却又柔软。 她退,他便进。 腰侧被他扣着,他分明未用多大的力道,她却始终脱不开身。 男人粗重的喘气声自上而下压了过来,薄韧的唇堵住她的呼吸,她气息已乱,魂游在外,如同一片落叶,随波逐流。 她微眯着眼,眼角罅隙的一道余光,描摹着眼前男人忘情的轮廓。 仍是令人心动不已的相似。 于是,她便放任在他的深吻之中淌游,一时忘记了身在何处,缓缓闭上了眼。 许久许久,阵阵困意袭来,她像是漂浮在一朵浮云之上,渐渐沉入梦境中。 梦中大雾弥漫,那个少年高坐马上, 一袭白袍如雪如云,衣袂被猎猎罡风吹得翻飞不止。他眉目深情,眼中如同凝着万年不化的寒冰,转瞬间便策马离去。 她追不上他,喊他的名字直至声嘶力竭。 少年消失在沉沉雾霭之中,始终不曾回头。 诸般滋味,萦绕心怀,她一夜睡得昏昏沉沉。 *** 翌日清晨。 辰霜半梦半醒之时,视线中看到叱炎又坐在榻前望着她。 他修长的手指微勾,蜷曲的指节一下又一下抚弄着她细嫩的雪腮,硬挺而又粗糙的指骨有些磕人。 他明明是在笑,可这一回,他的神情全然不似那日在甘州求娶时那般温柔。 辰霜睁开眼,从床上惊起。 叱炎收回了手,目色淡淡,笑意生疏,幽幽问道: “长风是谁?” “什么?”辰霜毛骨悚然,骤然清醒过来。 他一动不动,神色平静得骇人,道: “昨夜你梦呓,喊了这个名字。” 辰霜心惊肉跳,背转身去,故作不经意前绾起了发,掩住发白的面色,低低回了一句: “你听错了。” “是吗?”他的语气有些僵硬,“那大概是我听错了。” 辰霜不知自己糊弄过去没有,回身只见叱炎已穿上玄袍披了玄甲,英姿勃发,一言不发地掀帘出门。 她轻舒一口气,眉心仍是直跳。 今日,叱炎要领兵前去捉拿叛逃的忽邪王。 她心知,忽邪王拥兵自重,此次捉拿并不容易。不然,大可汗也不会让叱炎戴罪立功,派他前去。 这个时机,未免太巧合了一些。 至少,这一趟粗略估计至少得数日方归。待他归来之后,便是她出嫁大喜之日。 在那之前,她必得留下后手。 叱炎出了帐,面色冷郁,神情如入冰窖。 昨夜缠绵之时,他极力克制着身体的躁动,只一遍又一遍亲吻她颤抖的香唇和体肤。 幽暗的榻前,她的睡颜云娇雨怯,眼角的泪痣像一颗宝珠,坠在他心口。 他百看不厌。 直到他情不自禁启唇去吻那颗泪痣,唇上却濡湿一片,似是沾了些许露水。 她在哭? 他怔住,拥住她之时,才听到她呢喃着什么,他紧贴着她的唇,听见了她口中吟绕许久的那个名字。 听到那个名字的一刹那,他如同当头被一泼冰水浇下,从团团绮念中清醒过来。 这个名字,他在她为自己挡刀的那一刻,也隐约听到过。 彼时,他以为她受了伤口不择言,只当她无意识地叫错了。昨夜,如此清晰地听见,他才不得不确认这个叫做“长风”的男人的存在,无法再自我欺骗下去。 他已在不知不觉中,沉沦在她软玉温香里。而她,明明就在他怀中睡着,为他所拥有,却在梦里唤着另一个男子的名字。 叱炎双手紧握着拳,隐在衣袖里的大臂上青筋暴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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