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海见她答应,稍舒一口气,从妆奁中取出一个半掌大的锦囊递予她,微微眯起的凤眸暗暗透着犀利的光,随手拢了拢发髻,漫不经心地对她道, “此次事关重大,如有必要,不妨以色侍人。” 辰霜心下一沉,接过锦囊打开一闻,一股浓烈而又妖娆的香气袭来。 “麝香有催情之效,对你亦有益处,你且收好。”宴海瞧着她死死抿着唇,似是要将手中的锦囊揉碎一般,转而讽笑道: “怎么,还要长姐教你,如何以色侍人?” 辰霜忽而抬首,与她对视,死死盯着她白玉般皎洁的面容,只觉万般陌生。 明明是粉雕玉琢如旧,却哪里还有一点昔日长安宫中那位顾盼神飞的长公主的模样。 现下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堆枯骨。 红颜枯骨。 辰霜收回目光,冷声道: “他还不曾强迫于我。” 宴海闻言,微微偏过头,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扫过她泛红的面,嗤笑了几声,淡淡自述道: “十年前,我奉命与回鹘可汗和亲,困囿于此腥膻之地,先嫁年逾五十的牟罗可汗,老可汗死后,父死子继,我再嫁其子掖擎。” “掖擎刚得到我之时,哪一日不是花言巧语,可之后呢?他连我的陪嫁侍女都不肯放过,无论我如何祈求,他都置若罔闻,肆意妄为,把人弄死了也不管。于是,我给我的人,每一个,都备下了麝香丸。” “我们虽然回不去了,但你,仍有机会。”宴海语调轻浅,却字字诛心,道, “身为长姐,我劝你清醒。你难道还想为蛮族生儿育女,一辈子留在这里,不想回大唐了吗?” 辰霜面如死灰,将锦囊收入袖中,最后只道了一句: “可敦,麝香药性极伤,久之对女子身体无益,还是少用为妙。” 待辰霜退去后,帐内一如既往地死寂无声。 宴海独坐案上,幽幽抚琴。 琴声杳杳,如行云流水,如惠风和畅。 她的脑海中,百转千回,浮现出一个身披银甲,手执银-枪的少年将军萧飒如风的身影。 当年司徒家的三郎,真是行也风流,醉也风流,是多少长安贵女梦中的俊美情郎。 心绪不定间,指尖兀然一勾,尾音急促而尖利,“嗡”地一声余声缭绕。 毫无预兆地,弦崩而断。 宴海伸出掌心,望着被锋利琴弦割破的指腹,鲜血直流。 柔白指间,满目赤红,她并无痛意,心下却顿生不祥。 可她和他,此生已无回头之路。
第55章 囚徒 “滴答,滴答——” 地牢漏下的水声接连不断,不疾不缓,却一滴一滴腐蚀着囚徒的心智。 污浊不堪的墙壁有一道狭长的罅隙,一缕月光的清辉由其上泻下。 司徒陵垂头坐在最深的囚室内, 缓缓撩起眼皮, 露出满是血污的面容。 在塞外沉浮数年, 他已多年不见如此的月色。 于深幽处,他伸出手去,月色由他掌上指缝流沙般逝去。他抬首,举目仰望,眸光沉静而憧憬,如窥天光,如慕神明。 倏而, 这缕月色被一道折射的火光打断。 牢门已开, 外头通明的火杖光束透进来,搅乱了皎洁的月华。 一声声单调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牢门下的石阶, 一双乌黑镶金的革靴一步一步, 不紧不慢地行下地牢。 司徒陵收回已是黯淡无光的手掌。他没有回头望, 不必猜, 也知道来人是谁。 锁链重重坠地, 囚室的门被打开。 司徒陵垂着头,下敛的目光中, 出现了那身熟悉的玄袍,袍角微微扬起,在幽夜中如同深不见底的墨池。 来人身形隐匿在黑暗中, 如潜龙在渊,在逼仄的囚室, 显得犹为高大又压迫。 “殿下……” 司徒陵话音刚落,便被一拳打在下颚。他抬袖抹去溢出嘴角的鲜血,终于仰头望向来人。 “这一拳,是替我河漠部骁勇得胜,归来前夕却战死于同袍手中的数百玄军将士打的。”叱炎收回指骨沾血的拳头,语调淡淡,音色却极为寒凉。 “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司徒陵血黑的面上露出一丝快意,道,“陵落入殿下手中,甘拜下风,我知已无转桓余地。” “但,”司徒陵手臂硬撑着地面,慢慢起身站直,道,“死前,陵仍想知道,殿下如何看出破绽?” “念在你替我镇守肃州数年有功,便如你所愿。”叱炎面无表情,取出一支黑羽箭,扔到他面前。 “这是河漠部啜特勒身上的那一箭。当日山有疾风,能在百步外悄无声息射杀啜特勒却不被人察觉。其实玄军将士中有此射术之人,并不少。因此,本王只是有所怀疑,并未下定论。” 叱炎又抛下另一支黑羽箭,道: “这支,是今日你射杀忽邪王的箭。你且再看,看仔细了。” 司徒陵俯身,捡起了地上那支箭,他抬手从黑暗中从箭尾抚到箭镞之时,忽然停滞下来,喃喃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兀滴了然地笑了起来,喑哑的笑声在暗室中显得犹为瘆人。 叱炎负手于背,冷冷道: “大可汗命你前去捉拿逃逸的忽邪王。忽邪王乃是大可汗仅剩的独子,他一人性命事关整个王庭安稳。你们故意设下如此陷阱,想要故技重施,射杀忽邪王再诬陷于我。可你们又岂知,这未尝不也是我的陷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是那只蝉,本身就是黄雀呢?” “我早已换掉麾下十八营的黑羽箭,每营此次拾得的黑羽箭,箭镞皆有各营的雕文。其雕文极细,肉眼不可见,但手指一触便知。” “司徒陵,你今日射出此箭,就早该料到此结局。这支箭的箭镞上,刻有你八营之字,而第八营之中,有此射术之人,仅你一人而已。” 司徒陵仰面,慵慵倚在墙壁上,笑道: “殿下谋深虑远,早已守株待兔,我自愧不如。”他向叱炎叩拜道,“陵深负知遇之恩,愧对殿下,只求一死,请殿下成全。” 叱炎骤然上前,猛地紧紧抓住伏在地上的司徒陵的衣襟,厉声喝道: “司徒陵,你本是唐将,数年来,本王信你用你,还交予你兵权,扶植你,背后惹了不少非议?你何故恩将仇报,要如此背叛于我?!” 司徒陵浑身无力,任他牢牢晃着,咧着带血的嘴角,低低笑着道: “我本就是大唐叛将,又何妨再叛一次。”他眉梢颤动,笑声苍凉,又透着一股狠劲,道: “殿下要怪,就怪你看走眼,不该信我用我,还予我兵权。哈哈哈哈……” 叱炎松开了手,自嘲般牵起嘴角一笑,低声道: “你们唐人,果不可信。” 随后,他眸光上扬,冷笑道: “但,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 他面具下两道漆黑的窟窿犹如无尽深渊,从中透出两道幽幽眸光落在司徒陵身上。他罔顾底下挣扎着起身的囚徒,接着道: “你不过,也只是个诱饵罢了。” “我所要引入瓮的,从来就不是你一人。” 颓然倒地的司徒陵猛然抬头,目中淬了火一般迸发出星芒,他忽然闪身向前,向叱炎扑去。 电光火石之间,他刚碰到叱炎腰上的刀柄,便被踹翻在地。 “咣当”一声,刀光一闪,刀身从他手中掉落。 叱炎睥睨着脚下之人,冷冷道: “哼,区区蝼蚁之力,敢与我争?” “司徒陵,你给我好好地活着,让我亲手手刃你幕后之人,一并算算总账。让你知道,背叛本王之人,该是怎样的下场?” 司徒陵不语,匍匐着,向地上的刀爬去,离刀柄只差一臂之距时,一只乌黑的革靴便已狠狠踩在了他手背上,一点点碾下去,骨裂之声嘎嘎作响。 头顶冷酷的声音传来: “本王即将成亲,我不愿手染鲜血,沾得一身腥。但,你们硬是要逼我至此,那便休怪我翻脸无情。” 司徒陵闻言,黯然的目色中闪过一丝异样,他艰难地抬头,凌乱的额发遮住了他凹陷下去的眼窝,半晌才出声问道: “殿下要娶妻了?娶的是何人?” 叱炎垂眸,居高临下的目光落下来,望着地底上蛆虫一般扭曲的男人,脚上的力道又加深几分,冷声道: “你在肃州见过的,当时还敢向本王要她。” 司徒陵强忍着断骨剧痛,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狂笑起来,他的笑声放荡不羁,回荡在狭小的囚室内,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从喉底哼出一声,道: “她,会嫁你?” 叱炎皱眉,睨了他一眼,问道: “为何不会嫁我?” 司徒陵仍是在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以手捶地,道: “她嫁给殿下,”他昂首,与头顶之人顽固地对视,目中尽是嘲讽与怜悯,道,“不过是因为,殿下长得跟那个人有几分相似。” 叱炎猛地俯身,将地上的司徒陵拎起来,眼睛直直盯着他,咬牙道: “你说什么?” “我说,”司徒陵被巨大的力道擒住,吐息困难,低低笑道,“殿下这副皮囊,欲她的心上人长得像了些。” “一派胡言!”叱炎将提起的人又摔在地面,抬腿重重压上他的脊背处。力道之大,仿佛顷刻就要将他碾碎在地。 司徒陵淬了一口血出来,白齿上尽是鲜红,他望着叱炎越是发狠,心中便越是畅快,哪怕口中咳血不断,偏生还要用尽全身力气,继续说道: “咳咳……早在肃州,她就跟我说过,她待在你身边,就是因为你与她的心上人,太过相像。” 叱炎摇头,面不改色,镇定自若道: “你们才认识几日,她怎会与你说这些?你不过是想激怒我,趁机寻死罢了。本王怎会中你的计?” “哈哈哈哈,这话应是由我来说才对。殿下,敢问,你与她才认识几日?”司徒陵笑着反问,容色愈发猖狂,道,“我与她,可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若是我死了,她也必会为我流泪哭丧的情谊。你叱炎与她心里,能排得上老几?” “玄王殿下若是不信,不如即刻杀了我试试?看看她会不会痛煞,最后恨你入骨?” 叱炎半蹲下来,一手拽住司徒陵,沉声问道: “你们早就认识?她究竟是何身份?” 司徒陵挑了挑剑眉,英气的面容满是残忍的血痕,道: “你想知道?你为何不亲自去问她?我司徒陵,至死也不会告诉你。我甚至敢在此断言,她绝对,绝对不会嫁你!玄王殿下,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我司徒陵,可怜你!哈哈哈哈——” 叱炎被他眼中流露的怜色所击溃,心中像是有一根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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