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帆想通了,心满意足地抖了抖肩上的落雪。他立在门外檐下候着,过了一会儿,远远看见一柄伞出现在视线里。待来人近了,云帆才看出来过来的人是沈约呈。 云帆提声:“三郎过来了。” 他用眼角的余光往屋内瞥,果然见寒酥立刻放下了碗筷,又一边戴上面纱一边起身朝一侧走去。 沈约呈收了伞,问云帆:“父亲可在忙?” “没有。将军在里屋,我去替三郎传话。”云帆转身往里走。 沈约呈顺着云帆转身往屋里望去,诧异地看见寒酥立在一旁。他一边疑惑,一边走了进去。 寒酥已经戴好了面纱,规矩地立在一旁,离膳桌稍远。 沈约呈看了一眼膳桌上被用了一半的饭菜,望向寒酥,问:“你也来寻父亲?” “是。”寒酥垂眸,“请将军帮忙寻师太医给笙笙治眼睛。” 沈约呈想了一下,恍然道:“哦,师老先生确实医术高超,说不定他有办法能医治好笙笙的眼睛,你不要太担心了。” 寒酥轻颔首,没有多话。 沈约呈视线又落在了膳桌上,自语般说:“父亲怎么用了一半就走了?” 寒酥瞥了一眼她吃了小半碗的米饭,轻轻抿唇。 封岌将沈约呈和寒酥的对话听了个大概,他从里面出来,瞥了一眼站在一起的寒酥和沈约呈。 “父亲。”沈约呈道。 “什么事情?”封岌一边问,一边朝着膳桌走去。 沈约呈道:“我刚从祖母那里来。祖母说想去长福寺给祖父和小姑祈福,她想请人过来问问您这两日何时有空。我正好在那里,就跑一趟过来问问父亲。” “让她安排,最近都行。”封岌在寒酥刚刚坐着的地方坐下,端起被寒酥吃了一小半的米饭吃起来。 寒酥惊讶地望着他吃。他吃得自在,好像那碗米饭本就是被他吃了一半。他甚至又去端那碗被寒酥尝过两口的菌菇汤。 寒酥在面纱下再一次轻轻抿唇。唇齿上飘出一种不自然的异样感觉,唯有轻抿才能稍微缓消。 “我先告退了。”寒酥福了福身,转身往外走。 她刚走到门口又被封岌叫住。 “等等。”封岌起身朝寒酥走过去,弯腰拿起支在一旁的一柄伞亲自递给寒酥。 寒酥伸手去接伞,封岌拇指指腹轻轻在她的手背上刮了一下,不紧不慢慢条斯理。 寒酥迅速抬眼,看向立在封岌身后的沈约呈。她心惊肉跳,生怕沈约呈看见。幸好封岌高大的身躯将两个人一触又分的动作挡住。 寒酥微微用力握了下伞柄,道:“多谢将军。” “你在看什么?”封岌突然问。 寒酥心跳更慌。他明明知道她在看沈约呈还这样问,分明就是故意的。沈约呈望过来的目光已经噙了点好奇。 “将军墙上的骏马图很好看。”寒酥随便找了个借口。 封岌转头望过去,淡然点头:“确实不错。” “寒酥告退。”寒酥再一次福了福身,握着伞转身往外走。 沈约呈说:“父亲,那我回去告诉祖母了。” 封岌望着寒酥的背影点头。 沈约呈跨出门槛,撑了伞快步去追寒酥。他走在寒酥一侧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说:“过年的时候,南乔街的万象楼有诗词小试,你想不想去?” 诗词小试?寒酥有一点印象。南乔街是文人学子聚集之地,时常举行一些即兴的小比试。万象楼的名号寒酥也曾听说过,多少寒窗学子在那里扬名。 寒酥不想和沈约呈一起去,想自己去。她问:“万象楼什么时候举办小试?” 沈约呈还来不及回话,身后响起的推窗声打断二人,让他们两个不由同时回头。 窗扇被推开,封岌站在窗口,双手撑在窗台上,高大的身躯略俯,带着点审视意味地俯瞰。 封岌望着撑伞立于雪中的二人慢慢眯了眼,他将目光落在寒酥的身上,开口:“回来。” 寒酥心头一紧,生怕他说出什么,赶忙主动对沈约呈说:“想来还是师太医的事情。” 沈约呈点头:“那你去。” 寒酥脚步匆匆地回到房中,而沈约呈也转身去了祖母那边传话。 寒酥重新立在屋内。她望向封岌,而他仍旧保持着身躯微俯双手撑在窗台的姿势。 他没转过身,望着外面的飘雪,说:“把饭吃完。” 寒酥望着他的背影,眸中浮现惊讶。 有求于人的时候总归要听话些,寒酥将伞收好放到门口,款步朝膳桌走去。她坐下来,将脸上的面纱解下一侧,让它垂在她脸颊一边,然后拿起筷子端起碗,望着碗中的白米饭却迟疑了一下。 ——米饭上凹下去的地方,是刚刚封岌吃的两口。 她的视线又落在手中的筷子。筷子也是封岌刚刚用过的。 唇上的燥热湿疼似乎突然又来了。 寒酥轻轻舒出一口气,将筷子尖扎进米饭凹陷下去的地方,再轻轻将最上面那块地方的米饭朝碗边拨了拨,去吃下面没有被封岌碰过的米饭。 封岌在窗前转过身来,看着她好笑的小动作。 他的目光落过来,寒酥有点不自然地稍微侧了侧身。她心里有一丝庆幸,庆幸他立在她左边。 寒酥鼓起勇气,低声说:“不能一直这样。我是说三郎的事情。” 封岌也不知道为何,每次在寒酥口中听见“三郎”二字,总觉得十分刺耳。 他脸上的那丝本就很浅薄的笑彻底散了。 寒酥垂眸,继续说:“将军有没有办法让他不要再……不要再找我?” 因她这一句话,封岌冷沉的脸色又稍霁。 他说:“欺骗他你失身并没有用,你要告诉他你心有所属。” 微顿,封岌略俯身,将手撑在寒酥身侧的膳桌,继续说:“告诉他你有心上人,你满心都是那个人,再也没有一丝一厘的空余放下别人。” 寒酥眼睫孱颤,她将手里端着的白米饭放下,道:“我实在吃不下了,可不可以不吃了?我得回去了。” 封岌端起桌上的茶壶,在他刚刚用过的茶盏里倒了一杯温茶,递给寒酥:“温温喉再走。” 寒酥皱眉接过来,小巧的杯子在她纤细的指间轻转了一下,又下意识再侧了一侧身子,才硬着头皮喝下。 封岌深看了一眼她不由自主侧身的动作。他视线上移,望向寒酥的脸。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右脸上端一丁点微肿的痕迹。 封岌沉思着收回视线,又目送她撑伞走进了雪中。 第二天腊月二十九,府里更忙。 一大清早,封岌去青松园练剑时,远远看见寒酥带着侍女出了朝枝阁。她一身素白,鬓间甚至戴着一只白花。 他练剑完回到衔山阁,招来长舟让他去问问寒酥去哪。 长舟并未抬步,已经提前知晓寒酥今日要去哪,直接禀告:“表姑娘今天一大早跟三夫人禀告,她想为父亲立一个衣冠冢,今天要亲自去坟场选址。” 坟场? 封岌沉吟着,将一枚象棋放在棋局。在召长舟进来之前,他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他年少时不喜欢下棋这么磨人的事情,那时候他年少张狂肆意不够稳重,而这是为将者大忌,所以他才开始让自己有了下棋的习惯。 棋局未定,他问:“长辕查的事情如何了?” “最近没见到人,应该这两日就能回来复命。”长舟道。 封岌又落一棋。前一刻局势不明的棋局突然有了定数。残棋不需再理会,封岌移开目光,望一眼墙上贴的骏马图。 “备车。”他说。 寒酥亲自带着人去了坟场挑选立衣冠冢的地方。她说想为父亲立衣冠冢,三夫人自然答应。三夫人原本想着让下人去寻地方便可,可寒酥执意自己去挑选。三夫人念其孝心,亦答应。 寒酥下午才从坟场回来,回来之后没歇多久,立刻去了厨房,又让人去请苏文瑶。 这十二糕又称十二宴,一共十二种不同糕点。寻一个主题,每一种不同糕点或形或意或名围绕着这个主题。 是糕点中最高的品阶。 寒酥要做的这份十二糕,名情深。 苏文瑶好奇地询问:“怎么是这么个主题?酥酥是有心上人了吗?” 寒酥浅笑着摇头,道:“是姐妹情深。” 这十二糕,是为笙笙做的。 苏文瑶并没有多想,这十二糕的主题随便取的也常见。她坐在寒酥身边,看着寒酥一双妙手如何用糕点作画。 初时,她怀着别样心思来跟寒酥学做糕点。可是后来却诚心觉得寒酥做糕点的样子真是赏心悦目。 有人说君子远厨疱,下厨这样的事情总是脏乱油腻的。可寒酥握着一支细笔在糕点上描梅,举止间皆优雅。她不像在做糕点,更像是在作画。不,她自己已经融进了画中。 寒酥将一盒红豆酥递给苏文瑶:“这些你拿回去吃。” “这么多。”苏文瑶笑盈盈称谢。她心里想着寒酥给了她这么多,她自己可吃不完,想来也是让她分一些给四房。 暮色四合,寒酥端了一碟红豆酥进寝屋。 她用一根小银针,将红豆酥扎破,再将瓶子里的药一滴一滴小心翼翼滴进去。 她得试一试,这药如何用量才能被糕点的味道遮去。 好半天弄好了,寒酥望着面前的红豆酥却皱了眉。看上去确实完全看不出来,可是味道如何她并不知道。 她总不能自己去尝。 略迟疑,寒酥想到了小彩虹。她起身出去,去抱妹妹的小彩虹,让狗鼻子闻一闻。 寒酥找了半天才抓到小彩虹,抱着它回来,愕然看见封岌坐在她之前坐的地方,正在吃着红豆酥。 寒酥吓了一跳,手一抖,怀里的小彩虹掉下去,站在寒酥脚步不停朝着封岌“汪汪汪……” 突然的狗叫声让寒酥回过神,她赶忙蹲下身将小彩虹抱住,一手抚着它的后背安抚它,一手去捂它的嘴不让它叫怕它引人进来。 她又急切对封岌道:“将军别吃!” 封岌听出寒酥声线有异,疑惑望过去。 寒酥视线从封岌移到红豆酥。望着小碟里的红豆酥,她的脸色吓白了,她看出来封岌至少已经吃了两块了。
第34章 天色还没黑下来,外面隐约还能听见下人们走动说话的声音。也就是在小彩虹汪汪叫出声来没多久,屋外就传来了兜兰询问的声音。 “娘子,小彩虹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寒酥急急应一声。她只来得及瞥了封岌一眼,就将小彩虹抱起来,快步走到门口,将房门拉开一条缝,把小彩虹放到外面去。 小彩虹落了地,仍朝着房里的方向摇着尾巴汪汪叫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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