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岌没有听说过这种药,可是听这名字隐约猜出些药效来。 寒酥又苍白辩解:“我、我……放的药量很轻,应该不用那么久……” 说完,她悄悄去瞧封岌的神色。 封岌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 寒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封岌走到桌旁,拿起小碟里那块被他吃了一半的红豆酥,在寒酥惊愕目光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继续吃完。 他甚至颇有闲情雅致地点评:“味道很好。” “您怎么可以又吃!”寒酥懵懵的。 自封岌上次发觉寒酥惊愕的样子与平日的端庄娴雅不同,十分有趣味,难免就喜欢多看两眼她这样瞳仁晃晃的模样。 眼看着封岌吃完了这一块,还要再去拿一块,寒酥赶忙说:“您别吃了!” 封岌凝望着寒酥,颇有深意地说:“自回京遇旧人,本就夜夜生贪欲。” 他又问:“明晚我过来,还是你到我那里去?” “您!您!”寒酥急得玉颈伸得更笔直,“您休想!” “你大概不愿意去我那里,还是我过来。”封岌下定论。 封岌长腿一伸,跨出窗台离开屋内。临走前,他不忘帮寒酥将窗户关好。 寒酥等他走了,才有些气恼地将一侧的枕头朝窗牖扔去。她拧着眉下床,快步走到梳妆台前去拉抽屉,取出那个正字册,没好气地在小册子又重重划下一笔。 “他怎么还不离京!” 寒酥后知后觉低下头望向自己光着的一双脚。明明寒冬腊月赤足踩在地上,她却一点不觉得脚凉,反而脚心发热。 好半晌,寒酥将小册子合起来收进抽屉里。 小半月之后刚好过了元宵节,应该也差不多是他出征的日子。寒酥在心里劝自己再忍一忍。 她望向铜镜戴着面纱的自己,恍惚间觉得又身在帐中。彼时盼着偷跑,如今盼着他早日出征离京。 可她又隐约觉得如今和当初有些不一样了。 封岌走在夜色里,眸沉思量。他回忆着今晚寒酥反驳、拒绝与气恼的种种模样。 她这样很好,可是还不够。 他不要一个温顺乖柔的寒酥,他要她更多的真实情绪。 “父亲?” 不远处传来沈约呈不确定的声音。
第35章 沈约呈立在梅园前,正要朝这边来。他手中提了一盏灯,灯光在周围夜色里明亮又柔和,照出少年郎清秀且挺拔的身姿。 封岌微眯了下眼,觑了眼他手里提着的那盏灯。琉璃材质的灯罩做成粉色小猪的样子。其内暖柔的灯光将猪头咧嘴笑的样子向外一圈圈晕开。 沈约呈抬着手,将小粉猪灯盏举在身前。被父亲撞见,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将抬着的手放下来。发光的粉色猪头躲在他腿侧傻呵呵笑着晃脑袋。 “这是要去哪里?”封岌问。 沈约呈青涩的眉目间浮现一丝带笑的赧意,说:“做了个小灯,想给表姐送去。” 他口中的表姐,自然是指寒酥。 封岌眉目不动,沉默着。 本就是不怒自威的人,不说话立在那里,就有威压朝沈约呈逼来。沈约呈握着灯盏的手不自然用力,关节微凸发白。他有点不自然地补充:“父亲,我有好好读书。” 封岌又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她已几次拒绝你,你又何必。” 沈约呈脸颊一下子白了白,显出几分窘迫来。他有点尴尬地说:“正好过年了,所以做了个小灯送来。其他几个妹妹都有的!” 他每次想送寒酥东西总是要各处都送一份遮掩其心意。只是这样的遮掩实在掩耳盗铃。 封岌看着面前的义子,心里想起上次寒酥说的话。 她并不想沈约呈知道她与他之间的事情。 封岌大概猜得到寒酥一心想和他了断,如今说不定正盼着他离京。 可封岌清楚他与寒酥之间的事情早晚会被沈约呈知道。在自己告诉沈约呈和让寒酥去解释之间,封岌迟疑了一下。 理应由他来说,可他又担心这样突然告诉沈约呈,违背了寒酥的意思,会让寒酥不高兴。 “正月里拜岁走动的宾客众多,我很多时候不在家,应当有很多人寻你说话给你送礼。”封岌道。 沈约呈立刻道:“父亲放心,我绝不乱收东西。” 封岌点点头,又就近日贺岁走动之事,提点了沈约呈几句才走。 沈约呈立在路边目送父亲离去,直到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看不见了,他才悄悄松了口气。纵父子一场,沈约呈对封岌也是又敬又怕。 人人都说他运气好,能被赫延王收为义子。沈约呈自己也由衷觉得自己确实运气好,他自小便感恩得到的一切,也自小在心里埋着一个念头——决不能给父亲丢脸。 所以他自小就对自己很严苛,努力尽最大的力气把一切做到最好。 一阵风吹来,吹来些许红梅的雅香。沈约呈回头,看着从梅园探出来的红梅枝随着夜风轻晃,带来芬芳也飘零的几朵花瓣。 他望着枝头红梅笑了笑,继续往朝枝阁去。 沈约呈突然想到一件事——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父亲?这里不管是距离父亲的住处,还是出入要经的路都很远。 沈约呈的视线越过梅园,朝着远处的院落影子瞥了一眼。 父亲难道是去寻四叔了? 沈约呈来不及多想,因为朝枝阁很快就到了。 兜兰远远瞧见他,迎了上来,主动说:“表姑娘在读书,我去替三郎传话。” 沈约呈迟疑了一下,道:“别。别影响她读书。帮我将这个给她就行。” 兜兰目光流转,忍不住抿嘴笑。她客套:“那三郎要进来喝杯茶吗?” 沈约呈很想进去,这样就可以离她更近一点,即使看不见她。不过已经天黑了,他过去小坐并不好。 沈约呈转身离去,走出去一段距离又忍不住驻足回望。庭院内枝杈遮掩着,他并看不见寒酥房间的灯光,这让他有一点失落。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狗年的最后一日。 赫延王府的下人们做着迎新岁的最后准备。檐下的灯笼换上崭新的,一阵风吹来,鲜红的灯笼跟着晃动,鲜明的色泽让屋脊之上的鸱吻都变得更威风了几分。 一排小丫鬟拿着帕子去擦抄手游廊的每一个廊柱。王府里下人多,轻扫工作每日都要进行。今日这般扫洒不为干净整洁,更为了一种习俗,一种迎新的习俗。 寒酥带着翠微经过抄手游廊时,听见一阵笑声。她寻声望去,看见三五个年纪不大的小厮踩着木梯上正在往高高的树枝上悬挂彩绸。这几个小厮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还是孩子。一张张灿烂笑脸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出几分美好的无忧。 寒酥驻足多看了几眼,不由想到了以前。 以前每年的这一日,她也会踩着木梯去挂红灯笼和彩绸,甚至鞭炮。父亲不放心侍女扶着木梯,偏要自己来扶,嘴里还一遍遍叮嘱她当心。 她站在木梯上弯眉回望,望见父亲关切带笑的眉眼,还望见笙笙坐在檐下台阶上,一双小手捧着热乎乎的年糕吃得起劲。 庭院里的侍女小厮们都是陪着她长大的熟面孔。 “娘子?”翠微诧异询问。 寒酥回过神来,从飘在云朵之上的思绪又落回地面。 清风徐徐吹动寒酥白色的裙摆,提醒着她还在守孝,父亲已经不在了。原先家中那一张张陪她长大的熟面孔也都散尽。那个自己一点点装扮起来的小庭院也再也不能回。 远处树下的几个小厮还在嬉闹,只是他们的嬉笑声却好似被一团雾气罩住,离寒酥远了。 “走吧。”寒酥收回目光,带着翠微继续往前走,穿过抄手游廊,朝着府中的一个花园走去。 为了做十二糕,她需要一些花朵做点缀之用,想来花园寻一些蝴蝶兰。 寒酥寻到花园管事说了自己要用蝴蝶兰。蝴蝶兰不算名贵的花卉,做装点之用既好看又不算浪费东西。管事笑盈盈地询问可需派人帮寒酥采摘,被寒酥拒绝。她需要不多,想自己挑一些。管事点头应是,便自去忙了,为了近日的宾客走动,管事今日也有很多事情要忙。 寒酥走进花园深处去寻蝴蝶兰,尚未看见蝴蝶兰,先看见了封岌的母亲。 封岌的母亲坐在在一排高低错落的君子兰旁,在她面前的石桌上摆着尚有热气飘出的清茶,一条佛珠亦躺在桌上。 既已撞见了,寒酥也不好扭头避开,她款步走过去,规矩地福了福身:“老夫人万安。” 老夫人点了下头,目光随意瞥过来一眼。 老夫人如今是除了儿子,万事不过心。府里人多,经常会有些亲戚过来,她懒得分辨谁是谁。不过因那点素糕,却对寒酥有点印象。 “是你啊。”老夫人多看了寒酥一眼,“怎么戴着面纱?” 她隐约记得寒酥生得极美,那张脸蛋足够让人一眼惊艳,继而心驰不忘。 “回老夫人的话,前几日不小心划伤了。”寒酥温顺答话。 老夫人“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这倒是让寒酥心里更舒服些。自划伤了脸,每次见到旁人,对方总要流露出惋惜之色。 唯独不曾在她面前流露惋惜之色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面前吃斋念佛的老夫人,另一个……是封岌。 寒酥主动禀话:“我想摘些蝴蝶兰做糕点时装衬之用,不打扰老夫人品茶了。” “蝴蝶兰?在……”老夫人本想指点蝴蝶兰在哪里,却因为不远处的人影止了话。 府里的李管事带着很多小厮经过,跟在他身后的小厮好似一眼看不到头,这些小厮或提或抬着东西。 老夫人声音如水:“过年就是麻烦。” 她又问:“这兴师动众的,又是做什么?” 一旁的侍女禀话:“老夫人,这些都是宫里赏赐下来的东西。” 老夫人的脸上立刻浮现了厌恶。这种厌恶毫不遮掩,立在一旁的寒酥看了个清楚。这不是寒酥第一次在老夫人面上看见这种厌恶。封岌归家那一日,温和慈爱的老夫人就曾流露过这种表情。 老夫人重新看向立在一旁的寒酥,给她指了刚刚瞧见蝴蝶兰生得最好的那一片在哪里。 待寒酥带着侍女离去,老夫人皱着眉问:“穗娘,嘉屹又进宫了?” “半个时辰前出了府。我瞧着他身上穿着,不像是进宫的样子。”穗娘一边禀话,一边给老夫人又倒了一杯清茶。 好半晌,老夫人叹了口气。 封岌确实没有进宫,他一个侍从也没带,一个人去了热闹的街市。今日是年三十,哪里都热闹。 他就是想看一看繁京的热闹。 穿过人来人往的人群,封岌走上热闹街市最中央的横桥。桥身最高处两侧有长椅,平日可供人稍坐小歇。只是今日人挤着人着急采买,并没有人在那里小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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